月明朝汐 第9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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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姜芝應(yīng)該是出遠(yuǎn)門,身后幾個隨行人的行囊都鼓鼓囊囊,有個身形嬌小的少年郎盤膝坐在騾車上,面前的包袱擋住大半張臉孔。 粗識幾個字的部曲站在騾車邊,對著文書勾名字,“姜芝……陸適之……李奕臣……朝西……哎,朝西是哪個院里的?” 騾車上的少年郎高高舉手,“東苑的?!?/br> 陸適之大喇喇一拍少年郎瘦削的肩膀,“東苑拔尖的苗子,跟我們出去一趟,回來說不定就能入南苑了。” 李奕臣在旁邊不耐煩起來,“下這么大雨,問個有完沒完?衣裳都濕了。” 值守邑長揮揮手。部曲讓開路,目送著騾車出了塢門,在夜里濕滑的山道緩行,逐漸消失在雨中。 “快走快走?!?nbsp;黑夜的綿綿細(xì)雨里,陸適之不敢回頭,催促趕車的姜芝,“車行快點(diǎn)!” “漆黑的下雨天,又是下山道,慢行才正常,快奔反而引人懷疑?!苯n著韁繩緩行,“你小子怕什么,籌劃妥當(dāng),一切順利,我們光明正大地出來了?!?/br> 阮朝汐坐在騾車上,回頭望去,厚重的塢門逐漸消失在身后。 他們順利出來了。 她曾經(jīng)的家園,幼年時扎根的所在。她越長大,越伸展,越是碰觸到了這處家園的溫柔壁壘。 她得了荀玄微的喜愛,這里的所有人都理所當(dāng)然地修剪著她,好心勸慰著她,用溫情束縛著她,把她推向她不想要的位置,勸說她柔軟迎合。 有時候她對著鏡子,鏡子里的自己端莊淺笑,笑容溫婉陌生,就連自己都幾乎不認(rèn)識了。只有在悶悶不樂的時候,倒還顯露出幾分真實(shí)。 姜芝起先還攏著速度緩行,等到云間塢的巍峨石墻消失在身后,騾子越奔越快,李奕臣和陸適之兩個在后面拔腳狂追。 “慢些!”陸適之喘著氣大喊,“姜芝你個混球,你……你要跑死我!你下來,換我趕車!” 姜芝攏著騾子套頭的繩索,不緊不慢說,“剛才叫我快,現(xiàn)在又叫我慢。你們兩個能跑,索性多跑幾里。眼下還不安全,等我們出了山再停。” 陸適之邊罵邊追車,李奕臣從他身邊跑過,不屑地說,“瞧你這弱雞樣。要不要我背你?” 陸適之:“……我呸!瞧不起誰,我還能跑五十里!” 雨勢綿綿不停,下到現(xiàn)在,幾個身上全濕了。 阮朝汐披著蓑衣,頭上頂著一塊擋雨的青布,仰頭瞧著漆黑天頂落下的雨。細(xì)密雨絲早把她發(fā)絲淋濕透了,幾縷額發(fā)濕漉漉地粘在臉頰邊,烏發(fā)襯得臉頰更顯白皙。 陸適之邊跑邊擔(dān)心地看她這邊,“阿般,冷不冷?我看你平日里衣裳不少,怎么出來連個氅衣都沒帶?” “冷?!彼蛞鹿∪?,被淋濕的脖頸處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阮朝汐索性連擋雨的青布都放下了,整張素凈的臉抬起,仰面對著頭頂澆下的細(xì)密雨絲。 “但是痛快!” —— 精銳部曲護(hù)衛(wèi)的車隊(duì)如一條長龍,在官道蜿蜒行進(jìn),兩日的功夫,已經(jīng)到達(dá)豫北。 入夜后,車隊(duì)駐扎在荒野。就地埋鍋?zhàn)鲲?,搭起簡易的行軍帳篷?/br> 車隊(duì)中央層層護(hù)衛(wèi)的大車前,燕斬辰蹲在地上,滿臉震驚神色,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 “這兩日會有敵襲?郎君察覺了伏擊的苗頭,卻要仆等不要急于護(hù)衛(wèi)?!” 徐幼棠暴躁地來回踱步,忍到如今,再無法不說話了。 “何方敵襲?兵力多少?”他煩躁地問,“郎君既然察覺了苗頭,就當(dāng)叮囑仆等早做準(zhǔn)備,何至于要坐等敵襲?!” 荀玄微氣定神閑啜了口溫茶。 “按我推算,極大可能會有。伏兵應(yīng)該會埋伏在豫州地界之外,但又不會距離太遠(yuǎn)。我們已經(jīng)在豫北,即將入司州,應(yīng)該就在附近了?!?/br> “當(dāng)然了,若是一路順利,前方?jīng)]有伏兵的話,我們還是如常去往京城?!?/br> 荀玄微捧著茶盞想了想, “那就是某人當(dāng)真改了性子,徹底悔悟了?以后在京城相見,也不是不可以放他一馬?!?/br> 燕斬辰和徐幼棠兩個對視一眼,暗自有了猜測。 荀玄微想了一陣,莞爾道,“山??善?,本性難移。前頭九成還是會有伏兵?!?/br> 他把燕斬辰叫來身側(cè)。 “京城兩次暗殺都有驚無險。這次敵襲如果跟之前幾次暗殺那樣,依舊有驚無險,毫發(fā)無傷,我手里握不住那位的把柄。即使追究起來,主謀人也會被輕輕放過?!?/br> 他特意叮囑,“你多盯著些。這次若有敵襲,讓刺客近我的身,在我身上留一處明顯傷勢,最好聽起來危重駭人,又不是斷手?jǐn)嗄_、損及性命的那種。” 燕斬辰的表情扭曲了。 荀玄微又鎮(zhèn)定叮囑徐幼棠,“布好防衛(wèi),遣一隊(duì)去前方埋伏,放進(jìn)來不放出去,留下幾個關(guān)鍵活口。這次我要一個大把柄?!?/br> 第76章 騾車在山道上狂奔。 農(nóng)田里運(yùn)草拉貨的小車, 兩個木轱轆,一塊長木板,拿粗繩索套在騾子身上, 就是騾車了。騾子力大,又不如牛馬精貴, 在云間塢里容易弄到。 阮朝汐坐在騾車上,鼓鼓囊囊的大包袱放在車板上。姜芝趕車, 李奕臣和陸適之徒步跟隨。 一路全是下山道, 騾子越奔越快, 連夜往山下奔。 雨勢綿綿不絕, 阮朝汐在雨里展開雙臂,又喊又笑, 連擋雨的青布都扔了, 眼看著澆成了落湯雞, 姜芝趕緊扯著青布又把她遮住。 “你整個人都在滴水了!夜里冷, 哪有你這樣淋雨當(dāng)玩兒的?!?/br> 阮朝汐仰著臉, 迎面對著天空細(xì)密的雨絲, “你別攔我?!?/br> “不攔你不攔你?!苯グl(fā)力勒住狂奔的騾車,對趕過來的陸適之說,“你小子可以歇一歇了。我們找個地方生個火, 把衣裳都烤干,再商議一下往哪里走?!?/br> 騾車下了山道,尋了一處密林,幾人撿最干燥的高處披斬出一塊空地,合力把青布搭在頭頂枝椏間, 制成簡易的雨棚,費(fèi)了不少功夫生起火堆。 四人團(tuán)團(tuán)圍坐在小火堆面前, 阮朝汐從囊袋里取出干餅。 陸適之撿起樹枝,在地上劃出一副簡易的輿圖, “下了山,我們沿著水路往北走,頭一個問題就是水路曲折,要翻山越嶺,要走野道。官道兩三日可以到達(dá)的地方,我們至少要五六日才能到。萬一野道走迷了路,那可就不是十天半個月的問題了?!?/br> “馬上要入冬了?!苯タ戳搜凵焓挚净鸬娜畛鞍氵@次沒帶冬衣出來。山里更冷,萬一凍著了……” 阮朝汐把餅子穿在枯枝上,遞到火上正反面地烤。 “山里有衣食?!彼?zhèn)定地說,“秋季我跟阿娘進(jìn)過山。袖褲管扎緊,多帶驅(qū)蛇蟲的藥,注意頭頂腳下的毒蟲,避開猛獸蹤跡,挑揀水草充沛的水源附近,挖好陷坑,蹲在原處守著。rou可以吃,皮子可以縫衣裳。我小時候的冬衣都是山里小獸的皮子一小塊一小塊縫起來的?!?/br> 餅子烤出了香氣,李奕臣咀嚼著餅子說,“不用避開猛獸。就算來的是一頭野豬,我?guī)е戇m之,直接能把它干翻了。皮子剝下來硝制了做冬衣。” 姜芝不高興地說,“看不起我?我不配和你們一起進(jìn)山打獵?” 李奕臣“嘿”了一聲,“你小子的身手,還是陪阿般吧。生個火,把rou烤好,等我們回來。以后進(jìn)了大城,多想想謀生的法子?!?/br> 姜芝說,“去哪座大城還得想想。郎君去了京城,咱們不能離京城太近,當(dāng)心又撞上。” 陸適之邊聽邊畫輿圖。九州風(fēng)物志之類的雜學(xué)他學(xué)得精通,輿圖越畫越精細(xì),從豫州往四處延伸,劃出司州,洛水,袞州,青州,長江。 “郎君往北走,咱們要不要往南走?”陸適之提議,“聽說南朝繁華。許多人南下渡江,也不知過得好不好,能不能安身立命?!?/br> 聽到“南朝”兩個字,阮朝汐心頭一震。 她最近陸陸續(xù)續(xù)的做了許多怪夢,起先覺得是無稽之談,但夢境里呈現(xiàn)的只鱗片爪,仔細(xì)追究起來,竟似是互相關(guān)聯(lián)的。 有不少個日子里,白蟬嘆著氣說她夜里睡不好,白天里就發(fā)怔,其實(shí)她是在反復(fù)回憶著夢境。 原本已經(jīng)被她淡忘的大湖畫舫,聚眾放蕩調(diào)笑的官員名士,扭動如蛇的美人手臂,漸漸地都想起了,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 “不妥當(dāng)?!比畛珦u頭,“南朝風(fēng)氣靡靡。我們從中原南渡過去,人生地不熟的,只怕過不好。中原地勢廣闊,一處州郡都那么大。我們不去京城,別處總有容身之處。” “上次你不是要奔豫北,去司州?查清你阿娘的來歷?” 李奕臣插嘴說,“我們還是去司州。就像阿般說的,一處州郡都那么大,我們這次避開官道,專走野路,我就不信我們運(yùn)勢那么低,接二連三能撞到郎君面前?” 少年熱血,正是膽子最壯的年紀(jì)。姜芝也贊同。 “頭一次撞到郎君的車隊(duì)是運(yùn)勢低。第二回又撞到,我覺得不是運(yùn)勢低。那次多半是郎君察覺了,在半道上特意堵我們。我也不信我們這次翻山越嶺的走野路,郎君車隊(duì)走官道,兩邊還能撞上?走!奔豫北,去司州!” 阮朝汐把餅子分給幾人。 “我阿娘的身世,已經(jīng)查清九成了。只剩下最后一點(diǎn),查清楚,尋到阿娘的故鄉(xiāng),把她的遺物埋在故鄉(xiāng),給她建個衣冠冢,墓碑上堂堂正正寫明“李氏”,我這輩子就此安心了。之后——” 她在夜色里抬頭,遙望著細(xì)雨下的朦朧遠(yuǎn)山, “天地之大,總有安身立命的地方?!?/br> —— 秋雨淅淅瀝瀝。云間塢山腳下,通往不同地帶的三岔口出現(xiàn)在眼前。 “李大兄,行不行?”阮朝汐問李奕辰,“如果書信送不進(jìn)去鐘氏壁,不要勉強(qiáng)。” 李奕臣幾口把餅子吃完,拍拍手上碎屑,站起身。 “我跟隨楊先生送年禮時去過鐘氏壁。不是我瞧不上他們,鐘氏壁的防御不行,比云間塢差遠(yuǎn)了。我進(jìn)出個來回沒問題。唯一的問題就是房舍太多,只怕找不著十二郎住哪兒。” “如果找不到……”阮朝汐默了默,“那就算了。李大兄,你自己平安出來,把信帶回來。” “等我消息。”李奕臣揣著信走了。 姜芝性子比較謹(jǐn)慎,不愿留阮朝汐一個人等候。 “當(dāng)真要我們避開,你一個人等?十二郎性子不太穩(wěn)重,萬一信給他,人出來的中途被發(fā)覺了……”姜芝越想越不安,“不行,我跟陸適之留下陪你。” 阮朝汐催促他們坐騾車去別處山頭。 “你們走。一切順利的話,我和十二郎見一面,和他告別,再和你們匯合。如果事不順,也是我自己的選擇,我甘心承受。但如果把你們牽扯進(jìn)來,我只有自刎謝罪了?!?/br> 姜芝一驚,不敢再勸。他出來時剛發(fā)給阮朝汐一把隨身匕首。 陸適之駕著騾車過來,兩人按照商議,退避去幾里外的另一座山頭。 阮朝汐短暫休息好,分辨方向,往另一邊的山頭上走去。 細(xì)密的秋雨還在下。他們選了一個極好的時機(jī)出塢,夜雨洗刷干凈了他們的痕跡,云間塢之主出行,倉促間找不到主事決斷之人。 一夜疾行,他們已經(jīng)走過最容易被追捕回去的那段下山道,疾速通過了山腳下的三岔口。 從此之后,通往各個方向都有可能,只要他們不沿著官道走,隱匿在密林野地之間,幾乎再無可能追到他們了。 早上他們商議過了。急速通過三岔口,在附近山里最多停留半日,就要直奔豫北而去。 她現(xiàn)在身處的地方,就在阿娘從前墳頭所在的小山頭。 阿娘的墳已經(jīng)被遷走了。寫下“李氏”的墓碑也早已不在,只剩下光禿禿的墳頭,祭祀鮮果早已被蟲蟻殆盡,只剩下空盤和燃盡的香燭。 交給李奕臣的那封信里,只有一張薄薄的紙,上頭沒頭沒尾的寫了“李”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