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朝汐 第15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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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喪的白幡麻布暗中預(yù)備起來,所有人都在屏息靜氣地等。 —— 殿室各處燈火光芒黯淡。 寢殿內(nèi)所有侍奉宮人盡數(shù)驅(qū)散,只剩下元帝身邊最親近的大長秋卿武澤伴駕。 宣城王元治秘密奉詔入殿,跪倒在藥味彌漫的龍床邊,聆聽圣意。 “朕這幾日身子不豫。” 元帝的面龐顯露在燈下,舊疾病痛折磨著他,多年來死于他手上的無數(shù)怨魂在他眼前飄過,令他坐臥難安?!白蛞?,朕夢到了崔司徒了。” 他的口齒含糊不清,需得仔細(xì)辨認(rèn)才能聽清楚說什么,眉眼間的戾氣不再刻意隱藏,他陰沉地提起,“他從冀州一路扶持朕入京,朕滅了他清河崔氏滿門……呵,他在夢中向我索命?!?/br> 元治在皇伯父面前溫順地低頭,“都是些夢魘罷了,當(dāng)不得真。” “朕是負(fù)了他崔氏,那又如何?阿治,你記著,元氏以兵武立國,大炎朝版圖統(tǒng)一中原,這些都是明面上的。各州郡的田畝丁戶,至今落在士族手里,鄉(xiāng)野遍地都是宗族塢壁,處處都是隱戶,朝廷政令管轄不得,賦稅征收不得,只能拉攏士族,征辟當(dāng)?shù)厥孔遄訛楣?,才能從他們手里勉強摳出來一星半點給朝廷?!?/br> 元帝沉沉地笑了,“元氏寒門出身,為天下士族所鄙。朕這個寒門天子,統(tǒng)轄士族出身的朝臣,豈能懷柔!阿治,你記住了,可以用他們,但決不能信任他們,每隔幾年殺一輪。放開手腳,大膽地殺,殺士族的統(tǒng)領(lǐng)人物,以血震懾他們!殺得他們對朝廷心懷畏懼!等殺完了再論懷柔?!?/br> 元治俯身大禮拜倒,“侄兒……侄兒領(lǐng)受教誨。” 他低著頭,額頭碰觸冰涼的青石地,對著面前擺放的一對龍靴,心里劇烈地狂跳起來。 圣駕病重期間召他來,單獨說出一番推心置腹的言語,他的心愿——難道就要成真? 元帝情緒起伏,劇烈地咳嗽起來。武澤急忙過來服侍躺下。 元治伏地聆聽教誨,兩只耳朵幾乎豎起,聽元帝咳嗽著,口齒含糊地道,“這幾日的雨水不斷,朕身子不舒坦。若真不好了,傳位……傳位梵奴。阿治,你……你為輔政大臣。輔佐梵奴理政。” 高懸的期待之心驟然墜下了千尺冰湖底。 元治一動不動地拜倒在龍床邊。無人看見處,撐著地的手掌緩緩緊握成拳。 高臥的元帝并未發(fā)現(xiàn)脾氣自小溫良的侄兒的微小異常。 心頭盤算許久的打算,一樁樁冷酷地吩咐下去。 “朕若大行,秘不發(fā)喪。傳朕口諭,尚書令荀玄微、司州刺史蕭昉入式乾殿覲見。兩人入殿后,以謀逆定罪,即刻絞殺。” 元治大吃一驚,驟然抬頭。最后兩句說得含混,他一時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梵奴年紀(jì)太過幼小了。主少臣強,難以制衡,這兩人絕不能留。至于潁川荀氏,蘭陵蕭氏……” 元帝冷冷道,“都是地方鄉(xiāng)郡的望族,抄沒族產(chǎn),充入國庫,清查鄉(xiāng)郡依附的田畝隱戶。潁川荀氏在豫州勢力過大,朝廷豈能容忍,以謀逆罪發(fā)兵,征討塢壁,誅全族。豫州刺史的位子換個人坐?!?/br> 元治聽著聽著,豆大的汗珠滑落額頭,和同樣慌了手腳的大長秋卿武澤驚慌對視?!斑@……” “應(yīng)下朕!”元帝厲聲捶床大喝,有如一聲暴雷,驚得元治渾身一個哆嗦。元帝口齒含混地呼喝,“身為元氏宗室,輔佐幼帝的輔政大臣,這點小事也做不好?!” 一片死寂之中,緊閉的殿門外響起清脆的叩門聲。 春風(fēng)般的嗓音溫柔呼喚,“圣上,妾送藥來?!?/br> 白鶴娘子穿了身元帝最喜愛的絳碧色綴珠長復(fù)裙,白紗覆面,儀態(tài)萬方地走進(jìn)寢殿。元帝顯露戾色的神情放松下來,“三娘來了?!?/br> 白鶴娘子手傷不能侍疾,元治親自握著銀勺,一勺勺地給元帝喂藥。 元帝還要繼續(xù)吩咐事宜,人卻起了困意,語音含糊地說幾句話,眼睛漸漸閉上了。起先說得是“后殿羈押的那幾個,朕還未審?fù)?。都是狼心狗肺的東西!” 后來說的是“太子廢為庶人,放回祖籍冀州,看守祖陵。皇后……阿治,替朕好好地審。審出謀逆,白綾賜死,葬入朕陵。若未謀逆,放出來替朕守靈。平盧王那混賬……你看著辦罷。今日叮囑諸事,盡數(shù)寫入遺詔?!?/br> 后面又說了幾個字,這回誰也難以聽清了。元治壯著膽子湊近耳邊,元帝含混說個不停的原來是 “梵奴”,“召梵奴來”。 元帝舊疾迅猛發(fā)作,湯藥有鎮(zhèn)痛效果,一碗湯藥未喝完,人就昏沉睡去。 白鶴娘子收拾好了剩余藥湯,一句話不多說,自行出去。 元治坐在龍床邊發(fā)呆。 大長秋卿送了白鶴娘子出殿,仔細(xì)關(guān)好殿門,在空蕩蕩的寢殿里低聲說了一句,“圣駕要書寫遺詔,此乃尚書省事……殿下要不要找荀令君商量商量?” 一語驚醒夢中人! 荀玄微在傍晚的大雨中被急召入宮。 雨聲湍急如瀑,他撐傘緩步走過大雨沖刷的漢白玉廣庭,氤氳水氣浸濕了鴉色的眉眼。 元治焦灼不安地立在式乾門下等他。 雨聲太大,對面說話也幾乎聽不清,元治在隆隆的雷聲和雨聲里疾步前來,“荀君!” “殿下稍安勿躁。”荀玄微溫聲撫慰,“大雨中急召臣來,可是圣駕的情形不好了?” “圣駕剛剛清醒時,對著小王口述遺詔?!痹紊裆珡?fù)雜難辨,“但圣駕的遺詔內(nèi)容含糊不明,小王覺得……還需請荀君商量商量?!?/br> 天地間急驟雨聲,掩蓋住了松柏長道之間的一場密談。 ———— 光線昏暗的西殿室內(nèi),雨水打濕的織緞披風(fēng)脫下,白蟬小心地掛在薰衣爐上烤干。 阮朝汐把傘放在門外,對著室內(nèi)幾道目光,搖了搖頭。 “我親自去千秋門下問了。還是出不去。閉門的期限也不明朗。問來問去,只有一個‘等上頭消息’?!?/br> “但有一件不尋常的事?!彼粲兴?,“剛才進(jìn)門前,門外的羽林左衛(wèi)在奉令調(diào)動,急調(diào)走至少一半人手。我問羽林中郎他們調(diào)往何處去,他支支吾吾,半晌也未答我?!?/br> 毫無頭緒,只有一個字,等。 梵奴在書案邊練字,湛奴跑來跑去,爬上了阮朝汐的膝蓋,軟軟的手臂摟住她,奶聲奶地氣喊,“嬢嬢,陪湛奴玩。” “湛奴也快開蒙了罷?來,跟著嬢嬢學(xué)執(zhí)筆?!?/br> 白蟬端來一碟新做好的凝白酥酪,阮朝汐從中段掰開,往湛奴和梵奴的嘴里各塞一半,自己也叼了一塊,耐心地教抓筆的正確姿勢,握著湛奴小小的手,教他寫橫。 幼童抓筆不穩(wěn),紙上畫得亂七八糟,湛奴只當(dāng)是玩耍,最后直接丟了筆,小小的指頭伸到硯臺里蘸墨,箋紙上印下一個又一個小掌印,樂得咯咯笑個不停。 幾個女官追到西殿來,哭笑不得地把湛奴抱走了。 白蟬拿清水綾布過來,細(xì)細(xì)地擦拭書案墨跡,笑說,“小皇孫還未到三歲,開蒙早了些?!?/br> 阮朝汐今日穿了身月白色的長裙,被湛奴的小黑手摸來摸去,素色羅裙上多了幾道長長的墨痕,她拿濕綾布仔細(xì)擦拭著, “確實。我十歲時才開的蒙?!?/br> 白蟬忍著笑,“是不是未開蒙的小孩兒都喜歡拿手指頭蘸墨寫字?奴還記得,當(dāng)初在云間塢的書房,也這么擦過一回書案……” 阮朝汐: “……白蟬阿姊!你不說我都忘了。” 遮蔽天地的一場大雨,給人帶來某種奇異的安全感。到了掌燈時間,梵奴被哄走用膳,西殿里坐著的都是云間塢出來的故人,關(guān)門閉戶,聊了幾句從前舊事,不知誰起的頭,問起了將來。 “阿般,我們終歸是要出宮去的。你是打算長居京城,還是回云間塢?”姜芝邊吃晚食邊問。 “豫北也不錯?!崩钷瘸荚诎秋埖目障恫遄煺f。 白蟬想得更多,放下筷子,“京城或是云間塢也就罷了。如何能去豫北?”她含蓄問起,“十二娘和郎君的婚事當(dāng)初議到一半……” 陸適之和姜芝互看一眼,趕緊打斷話題,笑說,“還叫十二娘呢?要改口叫郡主了?!?/br> 白蟬郝然道,“叫習(xí)慣了,郡主莫怪。” 阮朝汐搖搖頭,“京城不相熟的人才叫郡主。白蟬阿姊以后還是叫我阿般吧?!?/br> 話題被岔開,屋里安靜下來。幾人各自擦拭刀劍,白蟬也找了塊磨刀石,細(xì)細(xì)地磨小刀。 阮朝汐繼續(xù)伏案準(zhǔn)備描紅本。 手里描繪著大字輪廓,心境被白蟬的那句“婚事議到一半”牽動,掀起少許動蕩漣漪。 還記得當(dāng)初,她就是為了逃避強壓在頭上的婚事,領(lǐng)著幾人連夜奔出豫州。 脫離了塢壁庇護(hù),外頭雨驟風(fēng)急,她時常撞得頭破血流,卻也見識了海之闊,天之高。她一步步走到如今,全憑自己心意。 人生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身邊的人去去來來,看似走成一個圓圈。然而今日的她,早已不是十五歲時滿懷憤懣出奔的那個她了。 她停了筆,起身開窗。瀑布般的雨水從滴水長檐傾瀉而下。 從前的她,被人一步一步推著走。如今的她,自己選擇往何處走。 當(dāng)前路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時,滿腔的憤懣、委屈和焦灼都消失了,人變得從容。 就如此時此刻,她自愿留在宣慈殿。明明陷在極兇險的漩渦中心,她卻可以平和地閑聊家常,神色寧靜地眺望著雨中殿室。 雨聲令人靜心。她在雨中思人。 她和荀玄微的性情并不相似。他心中籌謀太過,待人接物皆有目的,反而不能純粹地看人。她和他走得越近,就越能察覺這點,他看這世間大多數(shù)人的時候,似乎并不是平視,而是俯視的。 人和人之間的鴻溝,足以隔開山海。 她難以理解他眼中如何看一個人;她對待身邊人的態(tài)度,他同樣頗有微詞。 那日大雨中的水榭里,兩人依偎在一處,十指彼此緊扣,情濃之時,荀玄微直白地和她說了。 “你護(hù)著你母親,護(hù)著傅阿池,我不說你什么。但是阿般,梵奴是元氏子,折磨你的太子乃是他親兄。哪個幼童不是天真無邪?人生長于塵世間,豈能不顧慮出身門第,血脈親族?虎狼之子,還是虎狼。幼童終歸會長大的?!?/br> 她也同樣直白地和他說。 “我不像三兄深謀遠(yuǎn)慮,走一步,看十步。我在紅塵世間走一回,認(rèn)識身邊這些為數(shù)不多的人,眼看他們都好好的,我就心滿意足了。母親舍命護(hù)我,我也愿意舍命護(hù)她。阿池為了母親落下殘疾,她要學(xué)醫(yī),我送她學(xué)醫(yī)。宮里結(jié)識了梵奴、湛奴,稚童以真心對我,我看顧稚童一程。誰說他們將來必定長成虎狼?” “萬一被我不幸言中呢?” “將來若真像三兄所言,虎狼之子,還是長成虎狼,我會想辦法斬虎狼?!?/br> 荀玄微嘆了聲?!肮虉?zhí)。似你這般的想法,要狠撞一回南墻才回頭?!?/br> 當(dāng)時她怎么回他的? “別攔我。讓我撞南墻?!?/br> 荀玄微被她氣笑了。 大雨中的水榭,兩人依偎在一處,你一句我一句地爭辯,終歸誰說服不了誰。母親托她帶話、尋大醫(yī)求毒物的大事,反倒只是輕飄飄一句話便帶過了。 后來雨小了些,他還是拗不過她,親自護(hù)送她回了千歲門。 一路替她撐傘前行,一句話也未說。目送她進(jìn)宮門時的眼神幽深難測,不知他當(dāng)時想什么,她只知道他心中起了波瀾,絕不似外表看來那么平和怡然。 總不會是想把她領(lǐng)回去狠責(zé)一頓家法吧…… 阮朝汐的唇角輕輕翹了下,提筆繼續(xù)描紅。 急驟的雨聲里,忽然傳來一陣模糊的叫喊聲。 叫喊聲毫無預(yù)兆,從東南方向傳來,仿佛兩軍對壘,前鋒從埋伏處猛然現(xiàn)身,眾兵士嘶喊沖殺到了一處。 阮朝汐的手抖了一下,筆下的橫拐了個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