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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月明朝汐在線閱讀 - 月明朝汐 第162節(jié)

月明朝汐 第162節(jié)

    他嘆了聲,取出一方干凈布帕,簡單地包裹了一下,在虎口處扎了個結(jié)。“等出去后好好地治?!?/br>
    阮朝汐不甚在意,抬手打量幾眼, “小傷。我都不覺得痛?!?/br>
    “那是你眼下心神緊繃,整個人都快繃成了一張弓。等回去青臺巷,在你自己的院子里睡一晚,心緒舒緩下來,你明日起身再看痛不痛。”

    “好了三兄,我母親說過,莫四兄調(diào)制的金瘡藥好用。我這里還有許多備著,不怕?!?/br>
    “是,你都不怕。只有我擔(dān)驚受怕?!?/br>
    兩人絮絮說著,一路緩行到了千秋門下。荀玄微停住腳步,仰頭注視小雨中的巍峨門樓。

    千秋門守將已經(jīng)換了人。絞索轉(zhuǎn)動的沉重聲響里,沉重宮門在面前緩緩打開了。

    他把傘遞過身側(cè),“替我拿著?!?/br>
    阮朝汐詫異地接過傘。

    右手裹了傷,她只能以左手撐傘,手臂抬高,油紙大傘撐在兩人的頭頂上方,遮擋住細(xì)雨。“怎么了?”

    荀玄微只說,“傘拿穩(wěn)了。”

    下一刻,溫?zé)岬氖终茀s牢牢攬住她的腰。阮朝汐吃驚地“咦?”了聲,視野忽然一陣晃動,整個人已經(jīng)被橫抱而起。

    雨傘晃了晃,露出半角天空,連綿的小雨滴落在她的臉頰上。

    臉頰上滴落的雨滴,連同長睫上掛著的一滴雨水,都被長指細(xì)心抹去了。荀玄微低頭看她睜大的眼睛,眸光里帶出不明顯的笑意,慢悠悠地提醒,“傘拿穩(wěn)?!?/br>
    十二骨傘面晃了晃,遮擋在兩人的頭頂上方,擋住了雨絲。

    阮朝汐震驚地?fù)沃鴤恪?/br>
    毫無防備被抱出了千秋門,穿過厚重門洞,門外出現(xiàn)了霍清川等候的身影。

    霍清川輕咳了聲,視線撇開旁邊,“郎君,步輦備好了。”

    阮朝汐驟然見了熟人的面,臉頰又是一陣火辣辣,這才后知后覺地細(xì)微掙扎起來?!胺盼蚁氯?,我自己走。”

    荀玄微不放手。

    “之前送你入此門時,我便想著,終有迎你出來的一日?!?/br>
    他穩(wěn)穩(wěn)地抱著,把她抱上步輦,打濕的長裙擺仔細(xì)地替她整理好?!鞍悖覀円黄鸪鰧m,回青臺巷?!?/br>
    阮朝汐低低地應(yīng)了聲,“不只是我們兩個。母親、阿池,所有跟隨我入宮的人,還有夏女官。所有想出宮的人,都隨我們出宮去?!?/br>
    荀玄微側(cè)身,示意她看身后走出千秋門的長長一列人龍。

    “所有人都隨我們出宮。這下放心了?”

    阮朝汐清淺地笑了。

    步輦抬起,荀玄微護(hù)送步輦左側(cè)前行。綿密細(xì)雨還在下著,阮朝汐左手依舊撐著那把傘,手肘搭在步輦扶手上,傘面往左邊傾斜,遮住了雨中緩行的人。

    “三兄?!?nbsp;她悄聲道。

    “嗯?”

    “真好?!?/br>
    荀玄微噙著笑睨一眼過來。

    “是今日出宮‘真好’,還是回青臺巷‘真好’?亦或是此時此刻,你我走在雨中‘真好’?說清楚些。”

    阮朝汐忍不住地笑。說的還是那句,“真好?!?/br>
    《第三卷·完》

    第121章

    《第四卷·尾聲》

    周圍濃霧彌漫。似幻似真。

    阮朝汐獨(dú)自行走在空蕩蕩的金殿內(nèi)。

    前一刻空空蕩蕩的大殿里, 下一刻卻又聚滿了人。文武朝臣黑壓壓跪拜在丹墀下,兩邊銅鶴爐內(nèi)紫煙升騰,遮蔽視線。

    腳下高臺履緩步輕移, 穿過百官人群,走過一張張或傾慕、或畏懼、或諂媚的臉。踩著丹墀, 走向高位,這是她成為太后的第幾個年頭了。

    朝臣的面孔走馬燈似地?fù)Q, 殺一批不老實(shí)的, 拉攏一批可以利用的, 威嚇一批左右搖擺的。她把小皇帝牢牢地捏在手里, 小皇帝看她的眼神,也從幼年時的親昵依戀, 逐漸生出畏懼。那又如何?

    從很久以前, 她便失去了心底的柔軟。言笑晏晏的動人眉眼下, 隱藏著鐵石般的冷硬心腸。

    她停下腳步, 視線越過繚繚紫煙, 往四周望去, 想尋一個人。但那人在何處?

    那人早不在了。

    把她推到高處,教會了她冷硬,再把她獨(dú)自拋擲在這冰冷無情的人世間。她連恨的人都失去了。

    小皇帝今年已經(jīng)六歲。惶然起身, 邀她入座。她毫不推諉地坐在御案后。

    從高處俯視下去,金殿高而深闊,殿里跪拜的一個個身影落在她眼里,不再是朝臣,不再是人, 如同一只只螻蟻無異。生殺在握的感覺,讓她品嘗到扭曲的快感。她知道自己不對勁, 但如何才是對的?她已經(jīng)忘記了。

    她清醒地沉溺在寒潭里。失去了柔軟,也失去了愛恨。年少時曾激烈跳動過的火熱之心,已成寒鐵。

    中原大亂,元氏父子反目,北朝版圖割裂成東西兩片,兩邊征戰(zhàn)不休,中原士族大批驚惶南渡。

    她抓住機(jī)會,三年連續(xù)北伐三次。兵馬數(shù)目,將領(lǐng)人選,軍餉糧草征用,在她眼中都是沙盤中可調(diào)動的一個個五色小旗。北伐是個好用的借口,朝中反對她的勢力被清洗了一批又一批。

    當(dāng)初她決意北伐之時,他已經(jīng)病重到起不了身了。

    某個秘密過府探望的夜里,他低低地咳嗽著,對她道,“我寧愿你未學(xué)會這些。朝汐,停一停?!?/br>
    她回報(bào)以冷漠嘲諷?!伴_弓射出之箭,豈有再回頭時?荀令君如今說這些,太晚了?!?/br>
    帳中臥病之人默然無言。

    那時候已經(jīng)入冬。那年的冬日格外寒冷,江左京師地帶罕見地落了雪。

    他病逝的消息在除夕夜傳來。當(dāng)時宮里正在大設(shè)宴席。她接到密報(bào)后,怔忪了片刻,又神色如常地繼續(xù)舉杯,在滿朝文武大臣山呼萬歲的聲響里,自若地滿飲整杯酒。

    一滴淚也沒有掉。

    ——

    阮朝汐猛然睜開了濡濕的眼。

    眼前落下青色紗帳,她睡在臥床里,右手探出帳外,有人在給傷處上藥,動作極輕,火辣辣疼痛的掌心時不時傳來一陣清涼感覺。

    帷帳外的人并未察覺她醒了,正在低聲對話。

    說話的是莫聞錚:“傷處不可碰水,不可用力,能不動盡量不動。仆會每日早晚過來更換紗布和傷藥。京城天氣熱了,更要當(dāng)心創(chuàng)口發(fā)膿,這兩日可能會起低熱,郎君多留意些?!?/br>
    荀玄微的聲音隨即響起,“我會留意。你出去開方熬藥,盡快送進(jìn)來?!?/br>
    “是?!?/br>
    阮朝汐試圖握起右手手指。才蜷了一下,劇痛就從牽扯到的傷處傳來,刺激地她輕輕吸了口氣。

    青色紗帳從外撩起,荀玄微察覺她細(xì)小的動作,坐在床邊。

    “醒了。”

    帶有薄繭的指腹拂過她半開半闔的眼,抹去濃黑長睫上懸掛的一點(diǎn)晶瑩霧氣,“睡了一覺,開始覺得疼了?”

    阮朝汐搖搖頭?!叭郑液秒y過。”

    荀玄微的視線從右手傷處挪開,和她薄霧涌動的眸子對視了瞬間,“怎么了,說說看?!?/br>
    阮朝汐道,“剛才做了個夢,夢到前世的那個我……替你守靈。安安靜靜守了整夜,什么也未說,一滴淚也未落,天明便起身走了?!?/br>
    荀玄微低頭望來的眸光多了幾分復(fù)雜難辨。

    “前世的我,不值得你落淚?!?/br>
    阮朝汐拉著伸過來的手掌坐起身。

    兩邊直欞窗未關(guān),穿堂風(fēng)刮進(jìn)室內(nèi),她覺得有點(diǎn)冷,身體往前靠了靠,臉頰靠著胸膛處的衣襟,下巴搭在形狀優(yōu)美的肩胛處。

    “前世的那個我殺了你幾次?”

    荀玄微啞然失笑,“好好的,說什么不好,談這個?!?/br>
    阮朝汐堅(jiān)持,“說說看?!?/br>
    “唔……每留我一次,過幾日必定設(shè)下埋伏要?dú)⒁淮?。有一次燕斬辰替我擋了刀,還有一次是霍清川……不提這些了?!?/br>
    但阮朝汐不愿放他避重就輕。

    “夢里有種奇異的感覺,仿佛大部分時候人是麻木的,心如止水,無波無瀾。只有埋伏殺你的時候,才感覺自己是活的。感覺……興奮?!?/br>
    “是么?”荀玄微抬手按揉著眉心,“原來如此?!?/br>
    “說句實(shí)話,三兄?!比畛性谒珙^,“昨夜提劍御敵,我心里并未感覺太多驚懼不安,身處刀槍箭雨之中,心里除了怒火,竟也感覺隱約興奮和激昂戰(zhàn)意。我這樣的人……在小娘子里,是不是極其少見的?”

    “確實(shí)少見?!避餍⑻鹚患啿紝訉影挠沂帧?/br>
    “看看你的手。用了多大力氣揮劍?把自己的手磨得血rou模糊還不放開。這股對人對己的狠勁,小娘子里確實(shí)罕見。你若組一只娘子軍,想必回回沖鋒在前頭?!?/br>
    阮朝汐偏了下頭,視線盯住床帳不動了??此哪?,居然認(rèn)真地思考起來。

    荀玄微不輕不重地捏了下她的耳垂,阮朝汐不知何處的思緒回過神,護(hù)住自己小巧的耳垂,“捏我作什么?!?/br>
    “昨夜情勢危急,逼出你的狠勁,一次就夠了。我至今心有余悸。你還想來幾回?” 柔軟的耳垂又被輕輕地捏了下。

    “看見蕭昉當(dāng)時的眼神了么?他被你震懾得話都說不齊全。”

    阮朝汐靠在他肩頭,擋開他的手,無聲地悶笑起來。清淺的鼻息噴在他耳邊。

    “不會變成前世那樣的。我覺得現(xiàn)在這樣很好,提劍御敵的感覺也很好。三兄,剛才你說的娘子軍,我覺得可以考慮。母親的凈法寺收容了一大群無處可去的可憐女子……”

    不知思緒飄去何處,她的目光又凝在某處不動了。

    荀玄微耐心地等她自己回神。手指捏了捏她肩頭的布料,“從宮里回青臺巷的半道上你便睡沉了。衣裳濕了又干,穿在身上不難受?”

    半濕不干的衣裳穿在身上確實(shí)難受,被雨水澆了整夜的長發(fā)也難受。阮朝汐起身要沐浴。

    才剛坐直起身,又被不輕不重地按了回去。

    “肩頭現(xiàn)血漬?!敝腹?jié)輕輕叩了叩她的右肩胛背后,“這處怎么了?”

    阮朝汐嘶地吸了口氣,這時才后知后覺地感覺到,渾身都酸痛,肩胛靠近后背的蝴蝶骨處格外地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