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麥要快快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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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清早,曉麥是被院子里斧頭劈木頭的聲音吵醒的。 劈里啪啦的脆響夾雜著微弱的風聲,像是在她的夢里落下了一串斷續(xù)的雨點。她翻了個身,揉著眼睛爬起來,透過窗戶往外看,只見mama裹著臟臟的深藍色布裙,正弓著腰,把一根長木頭劈成兩段。木屑飛得像雪,她的手臂一下一下?lián)]動,顯得很有力氣。 曉麥不記得這是第幾根木頭了,但每次看到mama揮斧頭的樣子,總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她媽是個坤澤,乾元干的重活卻一件沒落下。 這在五酉是很不平常的。身邊的小伙伴家里多少還有弟弟meimei些,但她家就一個獨苗苗,她乾元娘死得早,跟著的媽也沒改嫁。 一個家里死了乾元卻沒續(xù)上,一個貌美的坤澤不攀附別人自個兒悶頭干活,這也是很不平常的。而她媽,三五年過去了,還是一門心思地守著這破院子,守著她。 不過曉麥早就習慣了這些。她覺得不靠別人,也挺好的。至少她不用像楞都,愣申那樣,被繼父家里輪著罵;也不用像狗蛋家那樣,為了分點稻米,被趙麻子家的娃追著跑。 她們把日子過得松快,雖然也挨餓,但只要有mama在,她就什么也不怕。 她記起昨晚上和狗蛋、楞都、楞申一起去聽社員大會。大人們一口一個主義,一口一個敵人。她們坐在下面的娃娃聽得暈乎乎的。 她想,無非是種莊稼,種了吃吃了種,哪里來的敵人呢?最大的敵人就是天,就是災。但是沒有天哪來的地,沒有地哪來的糧食呢? 我們與天斗,到底是在和誰斗呢? 她太小了,想不明白這些,但她可以學,因為大人總有她們的道理。 于是她們在韃子嶺的空地上圍了個圈,玩起了屬于娃娃們的“社員大會”。 “咱們要分地種了!”她看到楞申拿著一根細長的樹枝,當做指揮棒,站在圈子中間,神情嚴肅得像個小干部,“狗蛋,楞都,你們兩家都得多交公糧,誰讓你們家有兩條狗哩!狗也算口糧!” 狗蛋瞪大了眼睛,噘著嘴不服氣:“憑什么!咱家的狗才不吃稻子哩!”楞都也點頭:“對頭!它們只吃剩飯,還抓老鼠。” “抓老鼠也得算功勞,”楞申得意地揚了揚樹枝,“可功勞歸功勞,糧食還是得交嘞?!?/br> 曉麥在圈外看著,忍不住笑了。她覺得楞申像極了村支書,連說話的口氣都一模一樣??删驮谒Τ雎暤臅r候,突然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曉麥,該回家了?!?/br> 曉麥回頭,李嬸嬸正站在不遠處,抱著雙臂,目光平靜地看著她。 說起來,李嬸嬸很照顧她們,劉姑姑也是,但近幾年姑姑不常來了,好似在和mama鬧別扭。李嬸嬸也不常來了,聽mama說她每來一次,姑姑就得和她吵嘴,吵得厲害了,mama就不愿意見她了。 …… 這時候,劉麗娟發(fā)現(xiàn)曉麥起了,招呼她去堂屋吃飯。 灶屋里的火塘還殘留著昨晚的炭火余燼,煙氣混著木柴的清香緩緩升起,像是給早晨披了一層薄薄的霧。 劉麗娟把稀飯盛進碗,又隨手從壇子里夾了幾根酸菜。曉麥還太矮,上不了桌,只能坐在土灶旁的小板凳上,兩腳在空中晃來晃去。 “快吃吧,吃完就去外頭玩會兒?!眲Ⅺ惥臧淹攵说剿媲?,自己坐在火塘邊,一邊撥著柴火一邊發(fā)呆。 一時間,屋子里安靜得只剩下曉麥喝稀飯的呼嚕聲。她喝了一口,有些好奇:“媽,柴還有些,為嘛要劈柴?” 劉麗娟停下手里的活,抬起頭,臉上掛著淡淡的笑:“今天我要去鎮(zhèn)上,你自己在家看著點,餓了就喝鍋里的米湯。晚上我還沒回來,就去你姑姑家住著?!?/br> 曉麥應下了,末了又歪著頭看她,忽然問:“媽,你總一個人去鎮(zhèn)上,不怕路上碰到壞人嗎?” 劉麗娟用手指蘸了點鍋沿上的米粒,抿到嘴里。笑了笑:“怕什么,咱鎮(zhèn)上的路都熟得閉著眼都能走?!?/br> 曉麥低頭喝了一口稀飯,又小聲問:“去鎮(zhèn)上是不是有啥大事?你昨天不是也說要去,又沒去成?!?/br> 劉麗娟頓了一下,眼神閃過一絲猶豫,隨即把目光投向火塘:“你別問那么多,好好在屋里頭待著就行?!彼穆曇袈犐先ズ茌p,卻透著一股藏不住的倦意。 曉麥吃好稀飯后,跳下小板凳,牽著mama的衣裳跟著她一路走到村口。早晨的陽光有些刺眼,路旁的野草被露水打濕,顯得格外青翠。 村口停著一輛牛車,車上坐著村里的結巴女人,懷里抱著一捆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破草墊。牛車旁,沉蕓華和兩個年輕女人正站在那里,像是在等什么。 沉蕓華臉上依舊是那副一貫的笑,笑得溫溫吞吞,似乎不動聲色,卻莫名讓人覺得不舒服。 劉麗娟走過去,和沉蕓華打了個招呼,又轉身去和那兩個年輕女人握手。曉麥聽見她們在說話,說這兩個人是村里新來的知青,因為要種雙季稻,今天要去鎮(zhèn)上換種子。 曉麥抬起頭打量她們,覺得她們和村里的人長得不太一樣。她們的衣服干凈整齊,頭發(fā)也扎得利索,帶著一種她說不出來的新鮮氣息。 她正打量著,其中一個jiejie對著她笑了,笑得好像比今天的陽光還耀眼些,蹲下來問她叫什么名字。 她說她叫曉麥,劉曉麥。 那個jiejie就笑得更加燦爛了,說:“小麥這個名字好呀,我們都期待小麥快快長大。” 她不知道期待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喜歡這句話,就記下了。 與此同時,沉蕓華把一只手放在劉麗娟的肩頭,很是和藹的樣子問:“都準備好了嗎?” 聲音不高不低,牛車上的女人回頭看了她們一眼。 劉麗娟點點頭,沒有多說話,只低頭拍了拍曉麥的腦袋。 就在牛車快要出發(fā)時,曉麥瞧見沉蕓華湊近mama,手里遞了個什么東西,動作小得像是怕被人看到。mama接過東西,目光沉了沉,嘴角的線條緊了一瞬。 曉麥沒看清那是什么,只覺得mama接東西時的手背輕微地顫了一下,像是碰到了什么不該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