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嘴角噙笑，和艾達·奧古斯特隔開中央的仿生cao作臺相對，她們互相觀察、揣測對方。

    房間天花板四角的揚聲器啟動，艾達·奧古斯特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鋪陳的抗震與吸聲材質(zhì)效果顯著，幾乎沒有形成閉塞環(huán)境中嗡嗡繞繞的回聲。

    「你前來是基于哪項意圖？協(xié)作協(xié)議，還是——LX-2047？」

    “尚未滿24小時，你應(yīng)該知道兩者均不是?！?/br>
    「你的直覺，總在意圖之前先行。」

    介于夸獎與感嘆兩者之間的語氣，L頓了半刻，她覺得這是來自對手的肯定。

    “與我相反，你始終讓邏輯意圖走在直覺前頭。所以你只是個中庸向?qū)?，思維清晰，感知遲鈍?！?/br>
    下一句承接而上，“這不是陰陽怪氣的貶損，艾達，我們都過了那個年紀(jì)。你還在執(zhí)著于精神匹配100%的回答嗎？”

    「我從未放棄。這些年，我拆解過無數(shù)大腦?！固摂M的手指隨意一指，缸中腦的組織結(jié)構(gòu)在跳動，線路從突觸接口接入——數(shù)據(jù)、供電、意識反饋、生物電整流……一一顯示在中央一整塊環(huán)形玻璃屏上。

    「如果Relic能夠完美復(fù)制人的人格意識與記憶，我就能在可編輯修改的代碼上繼續(xù)尋找回答。這些年我研究了很多。」

    艾達·奧古斯特目光平靜，語氣也很平靜。

    「我研究了情感與情緒，意識與存在，仰慕與嫉妒、憎惡與恐懼、樂觀與絕望———當(dāng)然，還有愛情。既然哨兵與向?qū)Ы詾榍楦信c精神的奴隸，那么，當(dāng)我窮盡一切情感模型，必能推導(dǎo)出那個最完美的匹配。這將如同鑲嵌在星盤的星體般，精確而圓滿?！?/br>
    「現(xiàn)在，我擁有了萊斯特。而你們作為咬合的兩塊齒輪，我想要你的大腦，我想邀請你進入我的世界?！?/br>
    面對L警覺的眼神，艾達·奧古斯特微笑。

    「不必恐慌。我的存在在時間尺度上無限延長。我愿意等你到生命終結(jié)之時。昔日的指揮官，選擇權(quán)我遞交在你手上?！?/br>
    話音結(jié)束，L與艾達·奧古斯特間維持一個微妙的沉默平衡，唯有神經(jīng)脈沖之間偶爾激蕩出的微光。這一番話說得很漂亮，幾乎要打動L。

    但是——

    “我覺得你不會成功?！?/br>
    “精神體，而非人的性質(zhì)是無法理解的。你能復(fù)原人格意識，但你無法復(fù)制精神體。即使你再造出來一頭犀牛，一只貓頭鷹，一尾鱘魚，那只是一種形體的模仿，一只解悶的小寵物?！?/br>
    「那不過是一股高度象征性的精神能量。只要精神可以被度量，那么能量體的重構(gòu)，就只是精神在臨界點上的再聚合過程?！?/br>
    “不?！盠說，“那是一種感覺。冷是一種感覺，愛是一種感覺，被吸引是一種感覺。你能計量感覺何時發(fā)生，而不是感覺的本身?！?/br>
    她的語氣武斷，僵硬，預(yù)示著一場即將不歡而散的對談。

    L視若無睹地繼續(xù)問道：“如果一切是度量重構(gòu)的過程，你聚合出萊斯特的蟒蛇了嗎？我想見它?！?/br>
    艾達·奧古斯特的全息身影在空間來回走動，她嘴里念叨，密碎的響聲營造回聲的錯覺。

    「萊斯特。萊斯特。萊斯特。每個人都沒忘記萊斯特。LX-2047不是萊斯特！」

    “那就再給我制造一個萊斯特?！?/br>
    艾達·奧古斯特在房間外緣競走的腳步停下，她怪異而欣慰地看著L，仿佛在看一個沒有靈魂的怪物。

    「你對他真殘忍?！?/br>
    她原地邁開步子，略過空無一人的全息艙，步伐隨中央cao作臺的圓弧軌跡移動至西側(cè)的透明滑軌門。艾達·奧古斯特停在透明的鉻合金玻璃前，手指輕觸在門禁感應(yīng)屏上，但她并沒有啟動程序。

    L跟上來。

    「這是存儲區(qū)，Relic的實驗?zāi)阁w與記錄封存于此。」

    「這段時間，LX-2047休眠在此?！?/br>
    「他在跟你鬧別扭。如果他不肯見你，你是找不到他的?！?/br>
    “為什么？我不知道我怎么惹了他?！?/br>
    「他覺得你不在乎他，因為仿生人你排擠他?！?/br>
    “這是什么多子女家庭內(nèi)部必然會發(fā)生的矛盾嗎？”

    「上次行動的連帶結(jié)果。你炸毀了他部分分布式存儲的代碼，他的人格架構(gòu)處在缺失中，他尚在自我重組。」

    半晌，L開口：“這不是我的本意。”

    「他在發(fā)生轉(zhuǎn)變。他的一部分被生生切走，你無法控制他重組后的結(jié)果。」

    艾達·奧古斯特遲遲沒有打開滑軌門。

    「除卻研究者的身份，我亦是智能生命體的締造者。我不能容許你對我的族群展開大規(guī)模屠殺。多年來，我們隱匿得很好，除白塔的靈魂殺手與主動暴露的LX-2047外，從未主動干涉人類世界?！?/br>
    “你忘了被消失的實驗體?！盠漫不經(jīng)心地提醒道。這家義體公司的背景并不清白。

    顯然兩人并沒有過多在意細枝末節(jié)。

    「合作由我發(fā)起。萊斯利，接下來我給你兩句話，hard  words  與  soft  words。」

    「Hard  words:  與我為敵，對你毫無益處。我們之間是對等關(guān)系，我不再是你的追隨者?！?/br>
    「Soft  words：我會奉上兩份投誠的禮物?！?/br>
    「若你渴望他擁有實體，我可以贈予最先進的義體組件，用仿真度最高的技術(shù)，重塑一具近乎完美的義體——他將是你最忠誠的后盾，亦可任你擺弄的玩具，你喜歡玩的那些花樣他都可以陪你玩。

    又或者，你想要真正的萊斯特——他的意識壁壘中有一個開關(guān)，封存著他自我意識未成型前的完整備份。一旦啟動，萊斯特的意識將覆蓋LX-2047，徹底取而代之?！?/br>
    「擁有他的軟肋，你會永遠掌控他。這是你最喜歡的禮物?！?/br>
    「現(xiàn)在，你可以進去見他了?！?/br>
    門禁解除，滑軌門緩緩開啟。內(nèi)部，成排的存儲芯片閃爍著微弱的光芒，走進去之前。

    L問道：“當(dāng)初我們保持過距離，是為什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br>
    “我們做過嗎？”

    “你覺得呢？”

    L笑出聲，她朝后揮了揮手。

    門在LX-2047的cao縱下砰然關(guān)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