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淮陵。

    淮陵縣，因淮水高地命名，位于淮水南畔。兩漢之時，多是富庶之地。然因袁術(shù)大亂江淮，曹cao、劉備、呂布、陳氏等勢力輪番登場，早已凋敝，人煙稀少。

    淮陵距離合肥約有兩三百里，離秣陵、江都約有兩百余里。自霍峻北伐合肥起，俞韶便廣派斥候深入淮河流域探查敵情。

    地廣而人稀，百里無雞鳴，野草多生，水澤寂靜便是這里的寫照。

    高丘上，南軍斥候席地休息，五六個人在空地上玩蹴鞠，三四人在山陵上眺望四周。

    “什長，看那！”

    忽然間，南軍斥候目光瞄見遠(yuǎn)方有大股的炊煙升起，推了推與下屬談笑的什長，喊道：“當(dāng)是徐州方向來敵。”

    江淮人煙稀少有利有弊，對于斥候而言。幫助他們更好的隱藏，不用擔(dān)心被人發(fā)現(xiàn)，凡有大股炊煙升起，便知有敵寇南下，能讓他們迅速察覺。

    什長史敬臉色大變，說道：“以敵寇炊煙觀之，來敵必定不少，或有數(shù)千，乃至萬人。你且在這留守，李二隨我去探查一二?！?/br>
    “諾！”

    史敬與下屬李二從山丘走了下去，騎上馬向炊煙升起的方向摸去。蓋因江淮人煙稀少，灌木、草樹格外的茂盛，二人沿著樹林小路而走，不敢走大路。在臨近敵營時，二人下馬而行，唯恐被曹軍斥候發(fā)現(xiàn)。

    隔著三四里地遠(yuǎn)，史敬貓在灌木林內(nèi)，觀察這股從淮北而來的曹軍。卻見這股曹軍于河畔扎營，軍士拎著水桶汲取河水，輔兵持斧頭在周圍砍伐木柴。

    “什長，敵將姓吳，按營寨數(shù)目來看，人馬約有萬人左右。”身形矮小的李二，從灌木叢中冒出，說道：“應(yīng)是東海太守吳敦及其兄吳靖，未有孫觀、臧霸二人?！?/br>
    “快走！”

    史敬又瞄了幾眼營寨，說道：“敵寇應(yīng)是支援合肥，當(dāng)迅速報至都督?！?/br>
    “諾！”

    斥候者，需為人機敏，耳目出眾，膽大心細(xì)，能識算數(shù)。行軍打仗，無斥候，大軍則無耳目。愚鈍之卒，安能勝任大軍的耳目？

    古代軍隊營寨，凡正常營帳長一丈六尺，可容納十人。萬人大軍以十人為一營，則有千營。

    然計千頂營帳又怎會快？

    實際上軍營中又常樹有旗幟，利用旗幟與營帳，常能較為快速的統(tǒng)計出敵軍人數(shù)。當(dāng)然，敵軍撤走遺留下來的灶臺，也能推算出人數(shù)多寡。

    行軍打仗雖看似虛無縹緲，但實際可以看作一門科學(xué)。

    當(dāng)吳敦、吳靖兄弟二人率軍士就地扎營時，當(dāng)日史敬便吩咐善于奔走的斥候，將徐州兵卒的消息送往合肥大營。

    善奔走者，于斥候而言，也是必不可少，軍情如火，怠慢不得。淮陵自合肥兩三百里，斥候乘馬星夜兼程送信，不足兩日便將情報送到合肥。

    兩三百里腳程，對于善走之人，算不了什么。三國善奔走者，有史可載。司馬懿、虞翻二人當(dāng)為先，曹叡病逝，司馬懿日行四百多里；孫策平江東，虞翻一日步行三百里。

    合肥，南軍大帳。

    得聞援軍的戰(zhàn)報，賀齊皺起眉頭，說道：“都督不是派遣糜丹陽率軍北上郁洲，襲擾徐州海濱，今徐州吳敦怎敢率軍來援？莫非糜丹陽被臧霸擊敗，亦或是牽制不??？”

    霍峻于帳中踱步，說道：“子方所部僅有萬人老弱，能襲海濱者不過數(shù)千之眾。今合肥事急，徐州分兵萬人來援，并非沒有可能?！?/br>
    蔣濟捋著胡須，贊同說道：“曹cao擇夏侯惇出鎮(zhèn)江淮，非重夏侯惇兵略，而是用其名望。臧霸、孫觀、吳敦等將，不敢逆夏侯惇之令?！?/br>
    說著，蔣濟看向霍峻，說道：“如賊兵萬人援至，都督需變計策否？”

    賀齊面露憂慮，說道：“都督，夏侯惇有兵兩萬余眾，合肥城中可戰(zhàn)之兵亦有六七千甲士，今若加上徐州援兵萬人，兵力當(dāng)勝過我軍。屆時表里俱發(fā)，齊恐我軍難擋?！?/br>
    頓了頓，賀齊建議說道：“今不如收縮兵力，修筑長壘，以待寇至。雨季將至之時，敵救合肥，我以長壘據(jù)敵。待肥水灌城，張遼不得出，我則以聚兵以戰(zhàn)敵。敵寇退卻，合肥不日將破?！?/br>
    “張遼非凡將，我以長壘據(jù)敵于外，外實而中空，張遼必起精銳出戰(zhàn)?！备呦璺駴Q道：“都督，不如退至巢湖，靜觀形勢，再以進軍?；蛳蚪笄笤姡乇鴳?zhàn)夏侯?！?/br>
    霍峻停下腳步，說道：“今主公分兵取蜀，吳楚已無援軍。我軍除戰(zhàn)之外，唯退而已。以今之形勢，江淮雨季將至，安能輕言退軍？”

    說著，霍峻加重聲音，強調(diào)說道：“賊軍兵馬雖勝過我軍，但兵力分屬合肥、成德、淮陵三地，故今乃我軍用兵之時也！”

    “圍城打援之精妙，非以眾兵勝寡軍，當(dāng)以機動之兵迎戰(zhàn)敵軍各部。孫子曰：‘善戰(zhàn)者，致人而不致于人?！钏喑?，引敵來援，如是而已！”

    徐州援軍的到來并沒有打亂霍峻的計劃，甚至說某種意義上說霍峻能料猜到徐州會有援軍。畢竟對于糜芳的能力，霍峻始終是將信將疑。

    此次出戰(zhàn)，徐州不派援軍來，糜芳便立有大功。然若派部分士卒過來，也當(dāng)是糜芳牽制敵軍的功勞，故而霍峻都做了兩手準(zhǔn)備。

    如徐州無援軍，霍峻則會迎戰(zhàn)南下的夏侯惇大軍，且誘張遼出城。然如今夏侯惇大軍先至，徐州援軍后至，霍峻依舊可以實施之前的計策，僅是略微改變而已。

    圍城打援為何屢用不爽，核心在于調(diào)動了敵人兵力。己方可以情報了解敵人的進軍布置，從而作出針對性的安排。

    故而圍城打援，對于己家兵源素質(zhì)要求高，對奔走行軍能力要求更是不能低。且對斥候搜集情報的能力，也要超乎其他軍隊。但凡斥候情報搜集不到，或是傳遞速度慢了，都有可能功虧一簣。

    霍峻手撫劍柄，沉聲說道：“諸將軍聽令！”

    “在！”

    眾將聞聲而起，拱手候命。

    “羆虺軍何在？”

    “末將在！”

    丁奉、俞韶、高歆三人出席領(lǐng)命。

    霍峻抽出軍令，吩咐說道：“吳敦兄弟率萬人來援，欲與夏侯惇于成德匯合。你三人率羆虺軍，披甲持器，赴五日之糧，日趨百余里，往東北而行，會戰(zhàn)敵寇。此戰(zhàn)只許勝，不許敗！”

    “諾！”

    俞韶趨步上前，欲領(lǐng)軍令。

    霍峻拍著俞韶的肩膀，叮囑說道：“我知你素來謹(jǐn)慎，故將羆虺軍交予你執(zhí)掌。今形勢緊急，不可讓吳敦與夏侯惇匯合，此戰(zhàn)當(dāng)顯我羆虺軍之雄風(fēng)。得勝之后，立刻回師合肥。”

    “諾！”

    俞韶鄭重地接過軍令，向霍峻拱手行禮。

    “霍篤、高翔、賀齊、蔣濟何在？”霍峻喚道。

    “末將在！”

    “霍篤為主將，高翔、賀齊二人為副將，蔣濟為軍師，持率兩萬兵馬北上，與夏侯惇大軍對壘，不與之戰(zhàn)?！被艟f道。

    “那都督呢？”霍篤問道。

    “我留于大營，與漢升、子龍二位將軍駐守河堰。”

    霍峻將軍令交予霍篤，吩咐說道：“此番領(lǐng)兵北上，不與敵寇交戰(zhàn)，固守道路即可。”

    “諾！”

    霍篤遲疑少許，說道：“都督僅以萬人留守河堰，但小心為上?！?/br>
    霍峻微微頷首，看向黃忠、趙云二人，吩咐說道：“大軍走后，移營至河堰之上。老將軍率本部兵馬固守河堰，子龍帳下精銳藏于營中而不動?！?/br>
    黃忠猶豫少許，說道：“都督，忠?guī)は萝娛慷嗬先?，合肥城中多甲士。若張遼率銳士出城，忠?guī)は萝娛靠植荒茏瑁译y護都督安危?！?/br>
    霍峻神色不變，說道：“聽從軍令即可?！?/br>
    繼而，霍峻手搭于劍柄上，沉聲說道：“破合肥，盡在此役，望諸公勉之。”

    “諾！”眾將拱手應(yīng)道。

    第305章 合肥之戰(zhàn)（一）

    合肥西城上，張遼撫劍立于女墻后，望著城外的河堰，臉色凝重。以他兵略不難猜到霍峻的意圖，大概是筑堰蓄水，欲水淹合肥城。

    算著即將到雨季不日將至，張遼捶了捶城墻，心有不忿。

    “將軍，看！”

    侍從指著正在調(diào)動的霍峻大軍，喜悅說道：“或是夏侯將軍南下救援我軍，霍峻不得不分兵北上?！?/br>
    張遼沒有作答，而是瞇著眼靜靜觀望敵軍的調(diào)動。

    卻見旌旗迎風(fēng)而動，軍士從營寨而出，在各部將領(lǐng)的率領(lǐng)下，向北進軍。諸軍之中，唯有固守河堰的黃忠本部未動，連那霍峻本部也向河堰營地移動。之前軍勢浩大，環(huán)繞城郭的軍寨，被人所遺棄，僅剩城西的河堰營地。

    城外霍峻大軍調(diào)度聲勢之大，不僅張遼發(fā)現(xiàn)，連李典、朱光二將也察覺到，前后腳陸續(xù)至城西?？粗艟⒈κ湛s，囤積到河堰周圍。依托此前河堰的工事，搭建起營壘。

    見狀，朱光欣喜不已，說道：“當(dāng)是援軍抵達，霍峻不得已率軍分兵北上御敵。今收縮各營至河堰，如能占據(jù)河堰，或是擊敗留守河堰兵馬，合肥之圍可解，亦能與夏侯將軍表里俱發(fā)，以破敵寇。”

    說著，朱光看向張遼，說道：“張將軍，霍峻帳下羆虺軍北上，敵寇精銳已走。此乃擊賊之時，不可錯失如此良機。若待雨季至，敵寇水決河堰，我合肥必被敵軍所破?！?/br>
    羆虺軍的精銳程度，合肥城內(nèi)守軍盡知。昔朱光曾出城襲擾河堰工事，羆虺軍奉命阻擋。朱光所率精銳根本不是羆虺軍的對手，交手?jǐn)?shù)個回合，直接被擊潰，所部潰逃。幸虧張遼率軍殺出，才救下朱光所部。

    按照張遼的評價，羆虺軍的精銳程度，不論是兵員素質(zhì)，亦或是甲胄、兵器，已是一流的精銳部隊，五千羆虺軍足可以擊敗數(shù)倍于自己的普通軍隊。

    張遼手搭在女墻上，冷靜說道：“怕是霍峻誘戰(zhàn)之策，畏合肥城堅，以作分兵據(jù)敵之象，誘我軍出戰(zhàn)，同時埋伏精銳于城外，圍殺我出城野戰(zhàn)之兵?！?/br>
    李典手撫漢劍，冷笑說道：“若按張將軍之言，那我等窩在城里，等霍峻水淹合肥便好！”

    頓了頓，李典看了看四周的軍士，說道：“霍峻圍城已近四月，城中糧草可是不多，軍士漸有恐慌之情?！?/br>
    自霍峻從去年冬天開始北上合肥，在合肥城外呆了三個多月。城內(nèi)軍士幾乎親眼看著河堰一點一滴地被修筑好，又面臨即將到來的雨季，這讓他們不心慌是不可能的。

    看了眼萬里無云的天空，張遼的肩膀隱隱作痛。自天柱山之戰(zhàn)后，他的肩膀被關(guān)羽所傷，雖然被良醫(yī)痊愈，但已達不到巔峰的水平，且每逢雨天前夕，他的肩膀都會疼痛不已。

    揉了揉肩膀，張遼說道：“雨天將至，霍峻調(diào)兵北走，不可不戰(zhàn)。然為避霍峻誘我出戰(zhàn)，讓斥候出城探查數(shù)十里，看是否有伏兵?！?/br>
    說著，張遼又指向河堰，說道：“今下派軍士出城試探留守河堰軍士，臨近晚間再派一批軍士試探敵軍?！?/br>
    “諾！”

    在張遼的布置下，城內(nèi)軍士按照他的吩咐分成兩批，陸續(xù)出城襲擾河堰營地。

    首次，張遼親自率軍襲擾，趙云以精銳部隊迎戰(zhàn)，依托拒馬、鹿角作戰(zhàn)，擊敗斬殺曹軍百余人。

    第二次，臨近黃昏之時，張遼再次率軍殺出，趙云正在進食。黃忠率帳下軍士親御，擊退襲擾營壘的張遼。

    是夜，張遼召集李典、朱光、薛悌三人于堂內(nèi)，商議破敵之策。

    張遼將佩劍放在案幾上，說道：“據(jù)斥候所報，城外二十里內(nèi)，并無霍峻伏兵。我料霍峻已知徐州援兵之事，故遣大軍及羆虺軍皆盡數(shù)北上，修筑營壘，欲阻夏侯將軍南下?！?/br>
    說著，張遼環(huán)顧眾人的面容，說道：“大軍北上，霍峻移營河堰，黃忠、趙云為其羽翼，當(dāng)是欲固守營壘，以待雨季至，時行水決之策。今當(dāng)先發(fā)制人，不可如霍峻之意。”

    “遼派城內(nèi)軍士襲擾，趙云、黃忠輪流出御。黃忠者，蒼老匹夫，力氣漸散，非劉備心腹之將；趙云者，武力剛強，威震江左，劉備爪牙之將。故兵馬強弱，趙云將強軍，黃忠將弱兵，分駐兩營，此為破寨之機?！?/br>
    “明日當(dāng)如今日，遣軍士出城襲擾，且又派斥候巡查城外，謹(jǐn)防霍峻設(shè)伏兵于郊野。若明日霍峻依舊如此，我與李將軍于后日平旦出城，與霍峻決一死戰(zhàn)?！?/br>
    繼而，張遼看向李典，問道：“攻破敵營，斬殺霍峻，建功立業(yè)，當(dāng)在此時。不知曼成將軍敢隨遼出戰(zhàn)否？”

    李典臉色肅然，拱手說道：“典愿從丞相之令，隨將軍出城作戰(zhàn)?！?/br>
    “善！”

    張遼沉聲說道：“遼與曼成將軍出戰(zhàn)，則由朱將軍守城，護軍監(jiān)察城內(nèi)兵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