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期之所以傾向曹魏，除了曹魏居中原外，更多是受尹守顏斐的影響。他認(rèn)為這么好的官吏，其君上必然圣明。

    經(jīng)此番東謁曹丕之旅，讓姜維對曹丕多有失望。曹魏中不少官吏才干出眾，但曹丕卻說不上英明神武。尤其自他登基以來，似乎一直在折騰魏國。

    今才初至吳楚的邊境，姜維便復(fù)見生機(jī)盎然之景，對比此番使魏的前后，對大漢有了更多的期待。

    為了得到武漢的批準(zhǔn)后，隴右使團(tuán)在襄陽呆了兩日，方才被批準(zhǔn)南下武漢。

    在漢軍水師的護(hù)送下，姜冏父子乘舟泛漢水而下，迢迢漢水，途有千里。再經(jīng)歷四五日的航行，終至南漢的京師武漢。

    其間途徑夏口水寨，姜維生長隴右，從未見過滔滔東逝的江水。望著數(shù)以百計(jì)遍布長江的舟舸，頓時(shí)感慨不已，大呼驚奇。

    在漢吏的引導(dǎo)下，使團(tuán)入武漢驛站暫居，簡單教授了下禮節(jié)，并言明日入宮覲見陛下。

    對南漢極高的辦事效率，姜冏父子頓感驚訝。要知道他們在洛陽呆了五六日，才得到曹丕的召見。

    是日，閑不下來的姜維推著姜冏出驛站，幾人乘馬游逛武漢市野，暗訪民生吏治。

    武漢前身是為鄂縣，在劉備遷治鄂縣之前，全縣百姓僅不到兩萬人。隨著劉備遷治鄂縣，更名武漢開始，經(jīng)潘浚、法正、桓階、司馬芝四任武漢尹的治理，加上陸續(xù)遷來的高官大族，以及民卒家眷，驟然大興。人口有二、三十萬，已不下東都洛陽。

    且因位處楚尾吳首，各地商賈云集。北有高土羌貨，南有交嶺珍珠，東有吳越珍品，西有巴蜀絲綢。天下之物，幾乎是應(yīng)有盡有。

    如曹丕喜食糖，怕劉備不賣，暗遣使者南至武漢，替他購買糖品。劉備得知此事后，在諸葛亮的建議下，市面上多出走私糖品的商賈，專門在弋陽山區(qū)售賣糖品，點(diǎn)名要用戰(zhàn)馬來換。

    為了滿足曹丕吃糖，魏人不惜用戰(zhàn)馬去換。一來二去，大漢通過這個渠道，賺了四、五百匹戰(zhàn)馬。隨著這件事逐漸在漢庭傳來，不少知情人為之而笑。

    當(dāng)然不僅是曹丕愛喜糖，在調(diào)味品稀少的年代，不少南漢高官上卿同是熱衷糖品，其中還有霍峻。但因產(chǎn)量稀少之故，糖品價(jià)格居高不下，且越炒越高。

    其間，糜竺通過商業(yè)手段，抓住機(jī)會，通過抄糖品，一進(jìn)一出，小賺了一筆；霍峻與蔣濟(jì)、王粲合伙，派人到交州購買山地，聘請蠻夷種植甘蔗賺錢。

    時(shí)任交州刺史的呂岱，看到糖品豐厚的前景，為了賺這筆錢。有樣學(xué)樣，教授交嶺蠻夷種甘蔗，官府壟斷經(jīng)營，然后制作為糖品，售賣到武漢，賺了不少錢。

    去年，呂岱向尚書臺述職時(shí)，匯報(bào)了甘蔗糖品收入。

    諸葛亮得知后，決定讓中樞與交州合力，在番禺（廣州）設(shè)官營糖坊，從中賺取生產(chǎn)糖品的錢，不參與售賣，也不參與種植甘蔗。

    這些事都不算隱秘，姜維在市井的打探下，已是簡單了解了南漢國內(nèi)的基本情況。

    宵禁之前，父子二人在酒肆里，吃了頓著世的武漢魚，則還歸驛觀歇息。

    燈盞下，姜維與姜冏對坐，案幾上有幾樣小食。

    姜冏喝了些酒，臉色微紅，說道：“漢雖處江楚，但實(shí)有大國之氣。政令清明，吏不苛雜，耕戰(zhàn)有伍，刑法整齊，民安樂業(yè)，商達(dá)市繁。中國雖大，但不及南方。”

    姜冏本來以為楚地多蠻夷，與隴右差不了多少。今至武漢走一趟，才知道自己夜郎自大。

    武漢水土不如洛陽優(yōu)越，土地貧瘠，多山潮濕。然就在這樣的自然環(huán)境下，武漢在諸葛亮與歷代武漢尹的治理下，繁榮富庶起來。今之武漢或許在農(nóng)業(yè)上不如洛陽，但在其他方面都勝過洛陽。

    姜維贊不絕口，說道：“諸葛丞相果善治國，政令清明，刑罰肅然。從襄陽至武漢千余里間，軍民同處，互不侵?jǐn)_，田畝遍野，河堤高筑，炊煙不絕，市井興榮，天下何人可及？”

    言語間，姜維對諸葛丞相充滿了敬佩之情。今雖未見過，他已被諸葛亮的政策所折服。世人常言諸葛亮善治國，但這個善著實(shí)讓很多人無法想象，其中就包括姜維。

    在他眼中，顏斐治京兆已是善治國。不料此行南下，見過南漢鄉(xiāng)野市井面貌之后，姜維對‘善’這個字有了新的定義。

    一個襄陽或許說明不了諸葛亮善治國，但沿途見了那么多縣城，以及夏口、武漢二地景象，此若非諸葛亮之功，還能是誰之功？

    姜冏抱腿而嘆，感慨說道：“葛相善治國，霍督縱橫天下，陛下得二人輔佐，漢何愁不興？”

    姜維點(diǎn)了點(diǎn)頭，敬佩說道：“陛下委司馬公治武漢，行斷法，檢索隱戶。夏侯蘭是為舊隨，僅匿兩戶而被除以死刑，刑罰雖是苛刻，但卻依令而行，法出令行，非魏能相比。”

    在制定斷法中，諸葛亮親自規(guī)定，如有隱匿戶口而不如實(shí)報(bào)者，斬之。故而夏侯蘭隱匿兩戶，則就觸犯了律法，被司馬芝所殺，符合律法規(guī)定。

    諸葛亮之所以這般規(guī)定，而是為了威懾那些高官大族。諸葛亮不是沒給高官大族選擇權(quán)，今上報(bào)隱藏人口，又不是剝奪部曲、奴仆，僅讓他們多交口賦而已。

    今機(jī)會給他們了，且看那些大族采納與否。接下來，執(zhí)法不徹底，必給大族高官帶去僥幸心理，這樣即代表斷法不徹底。

    當(dāng)然曹魏并非沒有檢索人口，如曹cao執(zhí)政時(shí)期，以商韓治國的曹cao，在檢索人口上，亦是大力推進(jìn)。

    曹仁、曹洪、夏侯淵等高官大族門客眾多，在曹cao的治理下，皆如實(shí)上報(bào)。即便是地方上的郡縣都有被檢索，被征召從軍者不在少數(shù)。

    隨著曹cao去世，曹丕繼位，曹魏逐漸法度松弛，大族們又開始玩隱匿戶籍那套。

    當(dāng)下漢魏兩國，因執(zhí)政者的關(guān)系，一個在走上坡，一個在走下坡，這讓姜冏父子感受非常明顯。

    父子暢聊見聞，感嘆漢魏之間的區(qū)別，愈發(fā)對漢有了好感。

    談到深夜，父子二人才各自回榻休息，以備明日拜見劉備。

    當(dāng)晚，姜維躺在榻上，在興奮中漸漸睡去。

    第554章 方知帝王之容

    次日清晨，天邊旭日，染透江水。

    在鐘聲下，大漢上卿在諸葛亮、張飛的率領(lǐng)下，從殿外脫覆卸劍，趨步入堂。

    殿階上，劉備抬手示意眾人不必多禮，各按班次入座。

    待眾人入座，劉備雙手插袖，問道：“今日小議，不知諸卿可有上奏？”

    “稟陛下，臣芝有奏！”

    “準(zhǔn)！”

    司馬芝持笏板出列，說道：“臣奉陛下之命，率部核查武漢尹內(nèi)八縣，今各戶如數(shù)上報(bào)，察得所隱三萬八百五十六人，其中精壯者三千人轉(zhuǎn)入軍籍，免賦稅、徭役，余者皆已登記入冊?！?/br>
    “善！”

    劉備面露喜聲，笑道：“武漢尹戶籍眾多，卿理政半載，皆出隱戶，是為善政！”

    說著，劉備看向諸葛亮，問道：“丞相，今蜀中諸郡不知查出多少隱戶？”

    諸葛亮沉吟少許，說道：“據(jù)潘益州上報(bào)，經(jīng)各郡太守核查，蜀中廣漢、蜀、梓潼、漢嘉、犍為等七郡共八萬三千八百余口，精壯者六千人從軍，余者如數(shù)記于案牘之上?！?/br>
    天下大亂，大量百姓、士人涌入巴蜀避難。如荀攸因董卓亂洛陽之故，請命出任蜀郡太守。但因道路不通之故，荀攸唯有到荊州避難。直到曹cao迎奉天子到許昌，荀攸受其征辟，才到許昌任職。

    早些年益州所上報(bào)的戶籍?dāng)?shù)目，劉備、諸葛亮常懷疑偏少，猜測不少大族隱匿戶口，但初下益州不好大動干戈，則就忽略不計(jì)。今在潘浚的嚴(yán)查下，多出八萬余口，讓劉、葛二人多有欣喜。

    當(dāng)然核查期間并非沒有大族反抗，如廣漢秦氏聚眾反抗，不待楊昂率兵抵達(dá)，就被都尉張嶷率郡兵所破，前后核查秦氏全族共有千戶。在政令下，秦氏千余戶南遷交州諸郡，以為充實(shí)邊疆。

    有了秦氏作為例子，加上陸遜兵馬在成都，絕大多數(shù)士族因不敢聚眾反抗，唯有乖乖順服。

    其間，漢嘉太守黃元因執(zhí)政緩慢之故，被諸葛亮降職貶官。后黃元自恃元從，向劉備書信求情，詳稟具體經(jīng)過，并彈劾諸葛亮執(zhí)法不公。

    劉備念黃元從荊州時(shí)跟隨自己，歷來多有功績，今僅是執(zhí)政緩慢，仁慈之下，代其向諸葛亮說話。

    諸葛亮見劉備插手，不好過分懲處，改降職貶官為降職代行舊務(wù)，如有再犯，兩罪合一懲治。在被諸葛亮警告后，黃元遂是記恨上諸葛亮。

    以上皆是執(zhí)政過程中，難以避免的人事沖突問題。但不管怎么樣，益州隱匿人口總算是查出來。

    “嚴(yán)行之下，增民十一萬之多，當(dāng)可喜可賀?！?/br>
    劉備捋著胡須，笑道：“來人下詔，增益州刺史潘浚食邑一百五十戶，封武漢尹守司馬芝為關(guān)內(nèi)侯?！?/br>
    有獎有賞，為了接下來的荊州、揚(yáng)州這兩塊硬骨頭，劉備需要大方點(diǎn)，讓地方上的刺史、郡守代他核查隱戶。

    “臣司馬芝拜謝陛下！”

    “卿當(dāng)勉之！”

    “諾！”

    劉備思慮少許，看向諸葛亮，問道：“丞相，今時(shí)是否下詔令荊、揚(yáng)、江、梁四州刺史，及各郡太守行斷法，核檢戶籍人口？”

    諸葛亮拱手，答道：“稟陛下，政令略有欠缺，今需稍之修繕，方可再行推四州。陛下可在五日后，頒布詔令?！?/br>
    今武漢的隱匿人口雖成功被查出，但不代表推廣到荊、揚(yáng)二州沒問題。諸葛亮需要為從軍的大族量身打造幾條補(bǔ)丁，以避免有兵亂發(fā)生。

    “好！”

    劉備微微頷首，說道：“君可先下丞相令，朕后下詔令，廣告諸州刺史，及各郡太守?！?/br>
    “諾！”

    “可有他事上奏乎？”劉備問道。

    王粲拱手說道：“陛下，馬超遣姜冏為使，今在殿外等候陛下詔令?！?/br>
    “傳其入殿！”

    “諾！”

    “陛下有令，傳涼國使者姜冏入朝。”

    在通傳聲中，姜冏父子整理衣冠，隨后二人一前一后，趨步入殿。

    “下使姜冏，攜子維覲見陛下！”

    姜冏收起心神，禮節(jié)到位，謹(jǐn)重地向劉備行禮。

    “來使免禮！”

    劉備神情溫和，聲音清亮答道：“隴右距武漢四千余里，山水重重，卿輾轉(zhuǎn)奔波，多是不易！”

    說著，劉備打量著姜冏父子，卻見姜冏面容厚正，臂膀魁梧，這讓閱人無數(shù)的劉備感覺其非輕易背主之人。至于其子姜維，儀表俊秀，目光炯炯。面對劉備的審視，姜維不卑不亢，從容有度。

    在劉備審視姜冏父子的同時(shí)，膽大的姜維也在偷瞄階上的漢天子。年有六旬，須發(fā)斑白，這是他最直觀的感受。但在蒼老的面容下，那種威嚴(yán)夾雜著些許溫和之感迎面而來。

    “免禮，賜座！”“謝陛下！”

    姜冏坐到階下的席上，姜維恭敬地站在姜冏身后，偷看不遠(yuǎn)處的諸葛亮。

    劉備注視父子二人，笑道：“卿初謁曹丕，而后使?jié)h，卿游于二帝之間，往來奔波，何如？”

    見劉備這般單刀直入，姜冏頓感羞愧，拱手說道：“使團(tuán)中牛馬盡留洛陽，今無禮奉于陛下，望請陛下恕罪。”

    “哈哈！”

    劉備笑了幾聲，安撫說道：“禮雖貴重，卻不及卿千里南下覲見之心?！?/br>
    “陛下仁德！”

    姜冏逐漸放松下來，反問道：“臣見魏君離階數(shù)十步，間有武士持戟，以防臣行不軌之事。今陛下何以容臣至階下，而不疑臣為刺客？”

    劉備指著姜維，笑道：“虎毒不食子，朕從未聞父為刺客，子為侍者從之。朕料卿非刺客，而實(shí)為賢士?！?/br>
    姜冏敬佩不已，拱手說道：“魏君繁文重禮，疑我隴人為刺客，禮雖隆重，但卻不及陛下所賜階下之座?！?/br>
    “囧與龐君相談，言陛下寬宏大量，重士而輕禮，待人以誠。今臣所見陛下，恢廓大度，較之魏君，猶如高、世二祖，方知帝王之真容?！?/br>
    聽著姜冏的贊言，劉備背依憑幾，從容說道：“卿名聞于隴西，朕早有所聞。今時(shí)見之，深感幸焉。卻不知隴西如卿者，當(dāng)有多少？”

    姜冏保持謙遜，說道：“臣微薄之名，有辱陛下之耳。隴上如臣者，如江水之魚，撲獲不盡，多慕陛下恩典之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