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守歲漠然。

    “你可真是個(gè)大孝子，來來來，諸位評評理！”

    小廝大聲嚷嚷，周圍馬上聚了一圈人，“此人，柳家老伯獨(dú)子柳覺。柳家老伯大家都知曉吧，是個(gè)頂頂好的人，不光忠厚老實(shí)，還是個(gè)吃苦耐勞的主，誰知攤上他這么個(gè)天打雷劈的！”

    “何處說來？”

    “哎喲，您不知道？就是半月前，柳家婆子生了一場大病，病到人都沒法下地，現(xiàn)在還躺在榻上起不來呢！昨個(gè)兒，我替我家公子去藥鋪?zhàn)淤I傷寒藥，還見著了柳家老伯，他一個(gè)人喏，一個(gè)人孤零零地?cái)?shù)著銅板！”

    小廝嘖嘖兩聲，表情露出厭惡之情。

    “我見他可憐，也是公子做主，替柳老伯多買了一副跌打損傷的藥。本以為此事就這樣作罷了，誰知柳老伯與我家公子說，說他柳覺把家底敗光，他沒了辦法才拖欠藥錢！”

    “都敗去了哪里呀？”

    “還能是哪兒？”小廝手一指，“這百衣園！”

    嘩然。

    柳覺卻趴在地上，顫抖著聲音：“不要再說了！不要、不要……”

    “柳老伯心疼你這塊rou，我家公子可不心疼，要不是老伯?dāng)r著，他早給你來一拳，讓你好好清醒！”

    “你別說了，”

    富貴公子拉過小廝，“不管如何，既然令慈還病著，柳覺你還是歸家去好好照顧她吧！”

    “就是啊，怎么家中老母生了病，還有心思出來聽?wèi)虻?，真是不孝……?/br>
    “看他那個(gè)樣子，哪像是有家的孩子，活脫是叫花子打扮……”

    “柳老伯要是多生個(gè)娃娃，也不至于……”

    “是啊，多好的一對，養(yǎng)了這么個(gè)兒……”

    柳覺被那一句句的話語壓得說不上話，抬不起頭。他在慌忙中，捂住了臉，碎發(fā)夾在指尖，抖擻個(gè)不停。

    “給殷老爺牽馬，那一月月銀得多少？竟就敗光了？！”

    “白花花的銀子到底是給了誰？百衣園一張票子也不值多少啊，真是奇怪，莫不是借著聽曲的名號(hào)，在外頭養(yǎng)了女人？”

    “不是！”

    話一出口，柳覺忽地站起來，撲上去，一下抓住那閑言碎語之人，“我沒有在外養(yǎng)女人，沒有！”

    “哎哎，動(dòng)手動(dòng)腳算得什么！”

    被抓的男子，后退數(shù)步，嗤笑一句，“諸位看看，要是沒有，何須這么著急？”

    “你！”

    “我看你是惱羞成怒，被我等說中了！”

    “放屁！”

    不知怎的，柳覺適才溫順的表情全無，成了齜牙咧嘴的瘋狗，狂吠不止：“我花家中的錢，與你們何干！一個(gè)個(gè)和長舌婦一樣，不都是吃飽了米糧，來這兒消遣的！”

    “你什么意思？”

    “哼哼，”

    柳覺抓住破爛衣襟，笑得癲狂，“哈哈哈！那老孫子，居然在外編排我，我現(xiàn)在就去殺了他，殺了他！”

    柳覺跌跌撞撞地沖開人群，那圍成人墻的男子?jì)D人，紛紛避讓開。

    窸窸窣窣的聲音，還繞在上空，揮之不去。

    說的是：“可惜了，多好的一對玉人……”

    “女人？又是什么禍水！我家那個(gè)前年也在外養(yǎng)了野種，不過被我收拾了?！?/br>
    “為朵隨處可見的花兒，不著家啊，不著家……”

    “豬油蒙了心……”

    “外面的女人再好，也不過镴槍頭，哪里抵得上家中婆娘的兇狠?！边@句是殷之言。

    柳覺昏了頭，在三人眼中，如一粒污黑的芝麻丸，左搖右晃地滾出了百衣園。

    燕齋花輕笑一聲，解釋道：“這種事常有，賈公子見諒?！?/br>
    “常有？”

    斐守歲略過散開的人群，“只怕這些子閑言碎語，毀了偶人……”

    “偶人的名聲？”

    燕齋花瞇眼，“那些個(gè)偶人哪有什么名聲，木頭做的，并非全人。所以今日唱戲的姑娘才不愿拋頭露面。”

    斐守歲靠著欄桿，目光淡如清水一碗，俯視喧鬧不安的眾人。

    那茶盞啊，那糕點(diǎn)啊，很快被收拾干凈，要是晚來些，又有何人會(huì)知道此時(shí)之事。

    沒有人會(huì)知曉。

    然。

    是燕齋花先開的口，說是為安撫下面的吃茶客，她需出面，也就撂下了兩人。

    看著女子走下樓，沒了身影。

    老妖怪站于原地不動(dòng)身，身后的陸觀道也不挪步子。

    望向馬上要開場的戲臺(tái)。

    斐守歲說：“你覺著方才那人，可是良善？”

    “那個(gè)扎麻花辮，白衣裳的……的女妖怪？”

    “哦？”

    斐守歲仍背對陸觀道，語氣毫無波瀾，“你也看出她是妖了?！?/br>
    點(diǎn)點(diǎn)頭，陸觀道走到斐守歲身邊，那凋零的蔥綠人偶，死了一般垂著手臂。

    “只能看出是妖怪，看不出別的什么，你識(shí)得她嗎？”

    “不識(shí)?！?/br>
    話落，一個(gè)純白的影子出現(xiàn)在烏泱泱人群里。

    “那你猜猜，她看出我沒?！?/br>
    “這……”

    陸觀道癡癡然看著斐守歲，“我看不透你?！?/br>
    “是她，不是你?！?/br>
    “我許能看透她，卻看不透你。”

    “……好了?！?/br>
    斐守歲背手，打算轉(zhuǎn)移話題，“喏，她現(xiàn)在人在那兒，你再仔細(xì)瞧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