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觀道聽出來了，斐守歲不想回答他之所言，他也聽話地將此事擱置一邊，專心去找燕齋花。

    一襲白衣，頭罩面紗的女子，就是百衣園傀師燕齋花也。

    人兒站在斐守歲旁，貼得很近。

    樓下眾人為燕齋花讓開一條小道。

    混白闖入，在黑漆漆的人頭陣中，十分之突兀，好似是大局已定的棋盤，多了一枚破局之白子。

    可這白子的光不是很亮眼，暗暗的薄邊，下一秒就要與周遭黑子融合。

    斐守歲見此，若有所思。

    人群因燕齋花的到來漸漸安靜下來，斐守歲敏銳的耳識(shí)聽到寂靜里，人們呼之欲出的心跳。

    “她是何人？”

    “百衣園的管事頭頭。”

    “女子能有如此之產(chǎn)業(yè)？”

    “怎的，我老家就是女子主事，女子就不能有所作為，真是荒謬！”

    “是為方才柳家不孝子而來？”

    “該是，那柳家小子打碎茶碗，又惹到了富貴人家，可不要平息眾怒?！?/br>
    “哎哎，也不知何時(shí)能了，我等的第四出戲什么時(shí)候才聽得上……”

    雜亂無章的交談聲如箭矢，一把把射在斐守歲身旁。

    自從海棠鎮(zhèn)之事后，斐守歲的耳朵就愈發(fā)能聽到一些奇怪的，哪怕是擦肩而過的，斐守歲都能捕捉。

    也不知是好是壞。

    老妖怪努力屏氣，試圖在心聲中捕捉他想聽到的。

    “百衣園……”

    “戲團(tuán)子……”

    “人偶戲，好看得緊……”

    “兒……我的兒呢？你去哪里了……”

    兒？

    斐守歲倏地睜開眼，正巧此時(shí)，燕齋花站于戲臺(tái)之上。

    “諸位，今日之事，乃是我百衣園的過錯(cuò)，”燕齋花雙手舉起，像個(gè)要怒問上蒼之人，“遂，從現(xiàn)在起至正月十五晚戌時(shí)，百衣園會(huì)大開園門，邀諸位來聽曲吃茶，勞請(qǐng)諸位將適才的煩惱事忘去，把百衣園當(dāng)成一隅溫柔地，松下心神?！?/br>
    “什么？”人群開始沸騰。

    “這是要多開整整十五天？！昨日告示上還說到除夕就閉門了！”

    “姑娘家，此話當(dāng)真？”

    燕齋花的面容雖隱藏在面紗下，但斐守歲能看到她的笑意。

    笑著回了句：“當(dāng)真。”

    在笑什么。

    斐守歲不解。

    多開十五日沒有營收的戲團(tuán)，目的何在。

    老妖怪目視樓下眾人，見人群無節(jié)制地?fù)頂D，宛如一鍋煮熟的水餃，撲騰起rou身。

    而那些個(gè)水餃，無人在意燕齋花的默默離場(chǎng)。

    燕齋花……傀師……

    妖怪……

    斐守歲撐著臉，視線是人群，那些婦人男子一個(gè)個(gè)不知在歡悅什么，剛才喚我兒的聲音全然淹沒在其中，難以追尋。

    恍惚一下。

    人群模糊。

    斐守歲眨眨眼，正要怪道，突然心中抽緊，一股巨大的靈力將他的心捏了下，捏成一粒沙子，再放開。

    因落沙成心，血液一瞬間堵塞，復(fù)又流通。

    斐守歲沒了氣可呼，血液重流后，他立馬扶住欄桿，大夢(mèng)初醒般再次睜開眼。

    就在不過心臟抽動(dòng)的間隙，斐守歲想到了最壞的一種結(jié)局，竟把“兒”與燕齋花聯(lián)系在了一起。要是燕齋花識(shí)破了他的偽裝，要是那一聲“我的兒”是求救……

    求救？

    徑緣完完全全忘懷身后還有個(gè)陸觀道，他喘.息著，想要沉下心思考。

    求誰，又救誰？

    為何偏偏讓他聽到了？

    那手？先前海棠鎮(zhèn)，來梅花鎮(zhèn)的路上他也有所感知……神仙？莫不是顧扁舟，那一身緋紅！

    斐守歲立馬轉(zhuǎn)頭望向屋門緊閉的偏房。

    不，不是。

    若是顧扁舟，他站在身邊怎會(huì)無法感知。

    一呼一吸間，斐守歲漸漸松了眼眸。

    虛汗浸透了后勁，正要伸手擦汗，卻見自己的手被陸觀道握住。

    何時(shí)？

    斐守歲尚在凌亂中，兵荒馬亂似的睜大眼，一言不發(fā)看著陸觀道。

    陸觀道也望著他。

    “我還以為你累了……”陸觀道不好意思般扭過頭，“看你扶欄桿一直在吸氣，我喚你，你不理我……”

    喚他？

    斐守歲沒有聽到絲毫聲音，哪怕是近在咫尺的陸觀道。

    還是睜眼，不怒不悲地看著身側(cè)人。

    “你別這樣看我，我真的喚你了！”

    陸觀道莫名其妙解釋不清，“就叫你、叫你斐守歲啊，我不能喚你字的，你比我大好多，這樣不禮貌，不是嗎……”

    說著說著還低下了頭，像一只認(rèn)錯(cuò)的小狗。

    “啊……”

    他喚的是斐守歲。

    老妖怪想，心有余悸般松下心中的巨石，血液在血管里橫沖直撞，他的臉色開始潮.紅。

    弱弱道：“我沒聽到……罷了?！?/br>
    “你的臉？”

    “臉？”斐守歲用盡力氣仰首看，“怎的了？”

    “好紅！你的臉好紅，你、你、你怎么喘得這么厲害？！”

    陸觀道的聲音像是在山谷間打轉(zhuǎn)，一點(diǎn)一點(diǎn)擠入斐守歲的心識(shí)。

    什么紅，難不成吃了酒？

    不，他從臘梅園出來，連一口茶都沒有喝，又是哪來的酒。

    斐守歲下意識(shí)要抓住欄桿，是手掌里溫?zé)岬臇|西，扶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