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胡愚獲坐在病床邊輕拍魏停的腦袋，確認男孩已經(jīng)熟睡后，她才輕手輕腳的從椅子上站起來。

    畢竟是小孩，期待術(shù)后效果的同時，對于這場手術(shù)心里還是免不了的擔憂緊張。

    為了安撫他睡覺，病房里僅亮著一盞昏黃柔和的壁燈。以至于她伸了個懶腰再回頭，看到坐在沙發(fā)上的男人時，險些被因為沒反應(yīng)過來被嚇得微怔。

    走近了才看見何文淵眼睛已經(jīng)瞇著，靠在那小憩。

    男人醒著的時候，五官給人的第一印象是有些鋒利的。他再小些的時候，是桀驁的戾氣?，F(xiàn)在成熟不少，但也尚未掩住他自帶的，像是一根尖銳的刺那樣的，渾然天成的攻擊性。

    但此刻他睡著了，眼睫毛在昏黃燈光下，形成一道淺淺的陰影，伴隨著輕微又均勻的呼吸聲。讓胡愚獲都產(chǎn)生了他有多平易近人的錯覺。

    她用手指輕輕點了下男人肩膀。

    他眉頭小幅度的一緊，眉心縮了縮，還沒皺起，腦袋就朝另一個方向偏過去，扁著嘴，呼吸也滯住一瞬，又迅速平穩(wěn)下來。

    胡愚獲見狀，在男人身旁坐下，又伸出手點了點男人的手臂，見他又動，她抓緊悄聲道：

    “醒醒，回家睡。”

    何文淵眼睛仍未睜開，只是抿了抿唇，小孩賭氣似的，將頭朝另一面偏過更甚。

    她只得又伸手推了推男人的胳膊，低聲重復(fù)了一遍。

    他總算迷迷蒙蒙的半睜開眼，反應(yīng)了兩秒自己聽到的話，也不動作，只答：

    “你也回去?！?/br>
    男人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倦意，胡愚獲沒聽清，又握著他胳膊：

    “什么？”

    “你也回去?！?/br>
    “我得在這陪魏停?！?/br>
    “那我也在這?！?/br>
    真是搞不到他在想什么。

    “......你在這睡？”

    胡愚獲心里默默念叨了兩句，還是猶豫的問出口。

    “嗯?！?/br>
    何文淵唇仍抿著，鼻腔發(fā)出簡單的音節(jié)。

    身側(cè)的胡愚獲，看著這個小沙發(fā)和床邊的小小陪護床，正覺得無語又無奈之時，又聽到一旁的聲音：

    “我和你一起?！?/br>
    她這才發(fā)現(xiàn)，何文淵的眼睛不知何時早就閉上了。

    “和我一起干嘛？”

    “...不知道?！?/br>
    他這會兒說話跟嘴里含了東西似的，一點兒不清晰。

    知道男人只是半夢半醒的囈語，她xiele氣輕嘆一聲，起身從一旁拿起一條小薄毯子，蓋在了何文淵身上，隨即自己出了門。

    ......

    趙重均的消息拖到現(xiàn)在才回，她在醫(yī)院圍墻外散步，回消息的同時，順便抽煙。

    其實已經(jīng)沒什么好糾結(jié)的，如果沒有被魏停的手術(shù)絆住腳，她也許會什么都不想，直接投奔自己的新崗位。

    胡愚獲在醫(yī)院后門的路燈下頓住腳步。

    男人正從后門出來，看到她，腳步不疾不徐朝她走來。

    余光瞟到她手機熄屏的動作，他也沒問，只道：

    “出來抽煙？”

    “嗯。”

    胡愚獲將手機揣進褲包。

    “你要回家了嗎？”

    “不，我要和你一起?！?/br>
    何文淵回答得異常順暢。

    “魏停那邊，我一個人在這就夠了。而且這里睡著也...”

    “我是說，我要和你一起?！?/br>
    胡愚獲在哪他就要在哪，這么簡單的意思。

    “和我一起干什么？”

    她沒那么蠢，當然聽明白了男人的意思，只是固執(zhí)的不愿意往那個方向套。

    “你說呢？”

    “...我不知道?！?/br>
    見她視線默默撇開，男人只沒好聲好氣道：

    “怕你跑了。”

    這句話她以前也常聽他說。

    但不是這樣的，哪里不一樣？

    也許是氛圍，也許是情緒。

    但胡愚獲很久以后才懂，是自己是否心甘情愿。

    ......

    陪護床真的很小。

    小到何文淵要把她緊緊抱住，她半個身子都迭在何文淵身上，兩個人才能睡下。

    胡愚獲睡著前，小陪護床還是屬于她一個人的，男人在沙發(fā)上躺著。

    再睜開眼，自己已經(jīng)在男人懷里了。

    推也推不動，掙也掙不開，自己的發(fā)頂?shù)种腥说念M角，她抬抬頭：

    “我要缺氧了?！?/br>
    好像說動了身旁睡著的人，男人將腦袋往另一邊側(cè)過去，給她留下喘息的空間。

    伴著他沉穩(wěn)的心跳聲，她才又睡下去。

    醒來時，何文淵早就收拾好了自己，甚至換了身衣服，大概是讓下屬送來的。

    她收拾得很快，將自己總是披著的長發(fā)扎了個高馬尾。

    送魏停進入手術(shù)后，就是漫長的等待。

    她忽然有些后悔。

    執(zhí)意讓魏停做手術(shù)，如果出現(xiàn)了事故怎么辦？

    就算是何文淵請來的專家，也不是百分百成功吧？

    自己當初害得魏停手指粘連，執(zhí)拗的想讓他做分指手術(shù)，到底是為了他好，還是只是想減輕自己多年來內(nèi)心的負擔？

    何文淵見她手在抖，不動聲色將她的手掌攥住。

    “很緊張？”

    胡愚獲沒看他，眼珠子朝著地面，但沒有聚焦，不知道目光落在了何處。

    她腦子里混亂一團，聽到男人的話還反應(yīng)了好半晌，才點了點頭。

    感受到握著自己的那只手攥得更緊，她心里的陰郁剛消散大半，又重新聚集成更濃厚的情緒。

    不應(yīng)該這樣的，自己攢了一年的錢，裝在那個小信封里，讓魏停給了何文淵。

    這場手術(shù)是她想給魏停做，她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她攢夠了錢，她沒有依靠何文淵任何，她......

    太天真了。

    這幾萬塊，請動這個這個醫(yī)生都是不可能的事，這里是海城，魏停被何文淵安排在高級病房，兩個護工陪著跑上跑下。

    無可救藥的，死不悔改的，她又依靠了何文淵。

    盡管不是主動提出，盡管只是被動接受。

    和他分開的五年，她一直混混沌沌的過著。

    直到去年徒步上祝真山，那個詞就從她的耳朵，刻進了心里——償還。

    不算是動力，只是給自己活著，找到了小小的意義。

    還不清的。

    什么都還不清。

    腦袋太混亂了，以至于胡愚獲問出了那個，下定決心不會發(fā)問的問題——“如果我當初沒有......魏家還會在你二十歲生日的第一天就......”

    “你覺得呢？”

    她不知道，也不敢問。

    在何文淵這段時間給出的信息里，她早就意識到了。

    他二十歲生日當天，回了兆城。

    他二十歲的第一天，只有魏?；盍讼聛怼?/br>
    如果何文淵好心一點看出她心里存在的壓力，如果何文淵發(fā)現(xiàn)她很難感到開心，如果何文淵愿意多在意一點她的感受，就算是騙騙她也好。

    剖開她的心肝，他一定能看到，里面有個小人在虔誠的祈禱。祈禱重新來過，祈禱自己好過。

    但他說——“不會。”

    “不會那么快?！?/br>
    “你忘了？你那天為什么不在家嗎？”

    是何文淵給她請的聲樂老師把她叫了出去。

    “但也是遲早的事，只是我一開始想著，你還在，我得攔著點我大伯而已。但要這么算的話，那假設(shè)你不在，魏家就早沒了，所以還是你延緩了時間?！?/br>
    男人捏了捏她的掌心。

    “不要想太多，你不欠任何人?！?/br>
    這么些日子里，他終于低頭睨了一眼胡愚獲的情緒。

    “除了我以外?！?/br>
    也僅僅是睨了一眼而已。

    手術(shù)室的大門打開了。

    護士推著魏停出來，緊跟著后面的醫(yī)生摘下口罩。

    他說：

    “手術(shù)非常成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