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過這次,制造了先例，無道德者和投機(jī)取巧者必然會翩然而至?！彼龗咭曇蝗χ車娜?高聲道, “他們需要一個能打動人心的故事便能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胤缸铮鯂姆蓪兂梢粡垙U紙……這難道就是大家愿意看到的嗎？！”

    熙熙攘攘的人群安靜了, 片刻后，還是有人站了出來，問出大家最感興趣的問題。

    “那洛金斯兄弟，會被判處什么樣的刑罰？”問問題的人聲音有些弱，“他們的父親又該怎么辦？”

    金發(fā)的年輕人淡淡瞥了那人一眼，就當(dāng)大家都覺得他不會回答時，面前的人卻開口了。

    “按照馬黎的法律，他們的量刑要看失物的市場價格裁定?！崩耗染従彽?，“因為這場鬧劇，那枚胸針最后也沒有拍賣出去?？紤]到'月神之淚'本身的紀(jì)念意義，法院無法評估它的價值，只能讓公主殿下給出一個參考價格……”

    見在場所有人的胃口都被吊起來，利昂娜以拳抵唇輕咳一聲，這才宣布道：“公主殿下說，'月神之淚'是她與威瑞迪安公爵愛情的象征，自然是無價之物?！?/br>
    她清晰聽到有人倒吸一口涼氣，趕在眾人暴發(fā)前，不急不慢地說出下半句。

    “既然是無價之物，自然只能贈予，不通買賣?！苯鸢l(fā)的小紳士宣布道，“公主已將這枚胸針贈予一位品德高尚的小姐，所以她給出的價格是——零?！?/br>
    人群被這個消息打得不知所措，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瞪著眼睛，有人甚至連呼吸都忘記了。

    不知多久，一人突然高呼了一聲“天佑公主”。

    這仿佛是一個信號，人群此起彼伏地呼喊著公主的名字，甚至有人在氣氛的感染下眼角溢出淚花。

    “雖然洛金斯兄弟在盜竊罪上的量刑不會太重，但卡爾·洛金斯依然犯有故意傷人罪！”

    人潮中，站在臺階最上方的利昂娜不得不扯嗓子喊道：“他們會被判處至少一年監(jiān)|禁！但由于他們同時涉及科倫煉鋼廠重大生產(chǎn)事故案，開庭時他們會被特許出現(xiàn)在原告席上參與審判。他們的父親作為證人，我們會保證他的人身安全和日常起居！如果有人在科倫鋼鐵公司有過相同的遭遇，也可以一并起訴……”

    激烈的歡呼蓋過她的聲音，不斷朝更遠(yuǎn)傳開。

    高處的人俯視著人群，不知多少眼睛看著這盛大的一幕。

    “支持勞工，離間他們與工廠主的關(guān)系……真是個聰明的點(diǎn)子?！?/br>
    酒店露臺上，年邁的親王看向身后的侄女：“這是你的主意還是他的？”

    瑪格麗特手中握著輪椅的把手，眺望遠(yuǎn)方的人群。

    “是利昂?！彼龥]有隱瞞，唇角勾起一個公式化的弧度，“但他是個很單純的人，他只是想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br>
    輪椅中的老人嘆息一聲，繼而無奈地笑了：“跟他的父親一樣……難道這就是血緣的力量？”

    “但你可要看好他，不要讓他走了拉塞爾的老路?！崩嫌H王話鋒一轉(zhuǎn)，凌厲的目光落到侄女身上，“萊博黨的內(nèi)部矛盾可以利用，但他必須記得他的出身和他出生時便必須背負(fù)起的家族責(zé)任?！?/br>
    貴族的責(zé)任，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瑪格麗特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卻堪稱乖巧地點(diǎn)點(diǎn)頭：“當(dāng)然，您不說我也會好好照看他?！?/br>
    老親王滿意地收回視線，注意力再次落到遠(yuǎn)處的人群上。

    “不過他比我想象中得還要能干……”他若有所思地摸著上唇的胡須，“也許有件事可以讓他去試試……”

    ***

    等到新科倫堡中的事件完全善后干凈，時間已經(jīng)到達(dá)一月下旬。

    在亞歷克斯親王的催促下，瑪格麗特公主終于與他一起踏上前往龐納城的火車。

    黑鐵制成的煙囪吐出滾滾濃煙，隨著汽笛發(fā)出尖銳的鳴叫，無數(shù)動輪在搖桿的推動下向前滾動。

    列車緩緩駛出站臺，速度越來越快，很快便沖破重重?zé)熿F，來到遼闊的曠野。

    從鐵路開始興起后，很多事都改變了。

    從前需要數(shù)天才能到達(dá)的地點(diǎn)，現(xiàn)在只需要幾小時便能抵達(dá)。

    雖然速度更快，但說實話，蒸汽火車與馬車誰坐起來更讓人難受一直是個難以評說的話題。

    還好他們坐的是一等車廂，環(huán)境要好很多，也更加私密安全。

    “話說回來，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陛下訂婚的消息。”

    旅途中難免無聊，利昂娜很自然地拋出一個話題：“還是跟舊大陸那邊的公主聯(lián)姻，我們清高的首相大人居然都沒有提出反對意見？”

    “阻攔？這還是他最先提出的提案呢?！?/br>
    瑪格麗特收回看向窗外的視線，轉(zhuǎn)而看向?qū)γ娴哪贻p人：“近些年帕魯本大公國的實力越來越強(qiáng)，往外擴(kuò)張的速度很快，但家底還是不夠雄厚。也許傾盡全力能與羅蘭打個平手，但要是羅蘭周圍的國家聯(lián)合起來，它必輸無疑。”

    利昂娜對上她意味深長的笑，頓時恍然：“他們想扶持帕魯本大公國，讓舊大陸變得更加混亂……”

    “混亂——那正是他們最想要的?！?/br>
    “最好舊大陸永遠(yuǎn)處于戰(zhàn)亂中，這樣他們就永遠(yuǎn)無法超越馬黎……”

    見“學(xué)徒”這么聰明，瑪格麗特公主滿意地笑了。

    “一對三，帕魯本大公國的贏面太小了。”

    “聯(lián)姻是最聰明的方法——是否要支持帕魯本大公，支持多少，在什么時候支持，所有的變量都掌握在我們手里?！惫鞔蜷_骨扇，輕輕晃著，“用一樁婚姻便能牢牢掌握舊大陸幾國的命運(yùn)，沒有比這更合算的買賣了……這大概就是首相大人的想法吧?！?/br>
    利昂娜只抿唇聽著，最后緩緩閉上眼。

    很奇怪，明明是有利于己方的計謀，可她心中復(fù)現(xiàn)出的第一個感情卻是“悲哀”。

    “…………”

    “……看來，這次聯(lián)姻的過程會很艱難?！?/br>
    沉默許久，她突然睜開雙眼：“不說其余兩國，羅蘭一定不愿意看到這次聯(lián)姻成功?！?/br>
    瑪格麗特的注意力一直落在她身上，直到此時才露出一個發(fā)自真心的笑。

    “沒錯。如果被羅蘭知道，他們一定會盡全力阻止這次聯(lián)姻?！彼f道，“說不定已經(jīng)知道了，所以陛下的丑聞才會那么快傳到舊大陸。但這種小打小鬧動搖不了根本，帕魯本大公不可能因為這種事放棄聯(lián)姻。”

    帕魯本大公光是明面上的女兒就有三個，更別說私下的私生子女。

    用其中一個女兒換取與馬黎的合作，哪怕得到的只是一句沒有保證的承諾，他也會毫不猶豫地下注。

    “……亞歷克斯親王說得沒錯，那位帕魯本的公主真可憐?！?/br>
    了解完事情的始末，利昂娜不由發(fā)出這樣的感慨：“但愿陛下能夠善待她。”

    話說出來，連利昂娜自己都不信。

    誰都知道當(dāng)今的國王陛下生性風(fēng)流且喜歡年長的女性。

    尤其是近幾年，他與一位有夫之婦——希維爾子爵夫人來往密切，甚至為子爵夫人在宮中留了一間房，足見他對這位情婦的重視。

    瑪格麗特挑了下眉，繼而合上骨扇。

    “先別可憐她，親愛的。你可是被了不起的人物盯上了呢?！惫鞯钕滦Σ[著眼，語氣調(diào)侃，“你在法院門口的表現(xiàn)出乎意料地精彩，也許有些過于精彩了，讓我那叔父都開始重視你了……他甚至想要直接給你安排一個重要的差事?！?/br>
    “什么？”

    “這次聯(lián)姻我們也很重視t，內(nèi)閣已經(jīng)決定出動皇家海軍，用十二艘最新建造的軍艦迎接我們未來的馬黎王后。”

    瑪格麗特的身體向椅背靠去，姿態(tài)隨意地吐出驚人之語：“但叔父總是害怕其中會有不確定的危險。正好你現(xiàn)在的身份不顯眼，他想讓你混進(jìn)迎接隊伍，暗中保護(hù)陛下的新娘安全到達(dá)馬黎……如果你能做到，他會親自做你的介紹人?！?/br>
    利昂娜猛地坐直身體：“我以為這是件好事。”

    “嗯哼，有好有壞吧。他對看重的后輩從來都不吝照顧……畢竟你也知道，現(xiàn)在?；庶h勢弱，他也很著急?！?/br>
    公主手里隨意把玩著骨扇，嘆息一聲：“但這也有壞處。你會被直接推到過高的位置，我原本的計劃是想讓你更低調(diào)一點(diǎn)……”

    “……可我更喜歡這條路，殿下?！?/br>
    金發(fā)的年輕人抬起頭，肯定道：“我明白您的好意，但我無法等那么久……就算有危險我也愿意試一試。”

    ***

    一行人搭乘清晨第一輛火車從新科倫堡出發(fā)，沿途?？繑?shù)站，到達(dá)龐納城時也不過才下午三點(diǎn)。

    由于利昂娜還沒有進(jìn)宮面見國王的資格，她在送走公主和親王后便上了馬車，來到自己在龐納的落腳點(diǎn)——也是父親懷特伯爵在龐納城中的唯一房產(chǎn)。

    那是一棟聯(lián)排別墅中的一戶，位置也算不上絕佳，左右的鄰居以中產(chǎn)家庭為主。

    城市中居住的馬黎人大多不喜交際。即使是一墻之隔的鄰居也很少互相交流，碰到大多也只會簡單打個招呼。

    因此，即使這間房子長期空在這里也沒有太多人在意，左鄰右舍更是對房子的主人一無所知。

    波文先一步拎著行李登上臺階，按響門鈴。

    門內(nèi)傳來一陣腳步聲，很快，一位面容嚴(yán)肅、身材圓潤的老太太打開房門。

    “姨母，我們回來……”

    波文歡快的聲音硬生生止住，在老婦嚴(yán)厲的目光下訕訕讓開半步。

    利昂娜有些好笑地瞥了男仆一眼，這才看向老婦。

    “我們回來了，梅太太?！彼旅弊樱χ蚶险邌柡?，“希望我不在的時候一切都好?！?/br>
    第36章

    036

    穿著素色布裙的老婦——也就是梅太太。

    她是波文的姨母, 也是利昂娜曾經(jīng)的保姆和伯爵府的女管家，為數(shù)不多知道她真實身份的人之一。

    她曾是懷特伯爵夫人,也就是利昂娜早逝母親的貼身女仆，隨著原本的女主人來到懷特伯爵家后又在那里工作了二十多年。

    當(dāng)年懷特伯爵被老國王邀請入王宮、為還是王子的烏爾里克二世做啟蒙老師時，伯爵便是委托梅太太照顧尚且年幼的雙胞胎，足以看出對她的信任程度。

    雖然伯爵已經(jīng)盡量抽出時間經(jīng)常回自己在郊外的莊園，但不可否認(rèn)，利昂哈特和利昂娜兩兄妹的幼年時期幾乎是在梅太太的照看下長大的。

    見到利昂娜，梅太太的雙眼亮了下, 卻很快垂下視線。

    “歡迎回家, 弗魯門閣下?！?/br>
    她握著門把后退一步，邀請主人進(jìn)入室內(nèi)。

    利昂娜沿著走廊走進(jìn)客廳，坐下后習(xí)慣性地放松了自己,整個人像團(tuán)爛泥攤到沙發(fā)上。

    “累死了……”身邊都是親近之人，她可以肆無忌憚地發(fā)出感慨，“我敢說，如果上車時我是一只土豆，那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是一團(tuán)土豆泥……”

    抱怨的話還沒說完, 利昂娜便感到一股熟悉的嚴(yán)厲視線落到了身上。

    梅太太正端著熱茶和茶點(diǎn),一臉不贊同地看著小主人。

    就像某種條件反射，利昂娜在她出聲“勸誡”前便一個打挺坐起來。

    雙手放到并攏的雙膝上，一臉乖巧地看著端著托盤的老婦。

    “您必須時刻注意您的儀態(tài),弗魯門閣下?！泵诽珜⒌购玫臒岵琛⑦B同一塊小甜餅遞到小主人面前，“別人會注意您的一舉一動,舉止不體面會被人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