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老爹沒想到沈黛末如此硬氣，罵罵咧咧地走了。

    這是沈如珍突然帕子捂臉哭起來：“怎么就搞成這樣了？”

    席氏拍著沈如珍的后背嘆氣：“原本事情還有挽回的余地，這樣一來，付老爹回去怕是就要張羅著讓付紅跟珍兒和離了。”

    “就是，其實、其實妻主她對我還是挺好的，只是她也不敢忤逆父親?！鄙蛉缯淇拗f。

    言下之意，他只是想鬧一鬧，并沒有和離的打算。

    “?。?？？”沈黛末失聲詫異：“都這樣了，你還不——”

    沈如珍垂著頭不說話。

    冷山雁悄悄勾了勾沈黛末的小指。

    沈黛末的聲音戛然而止。

    “父親和哥哥放心，他們家不會跟哥哥和離的?！崩渖窖忝佳畚⒗洹?/br>
    這段時間，冷山雁經(jīng)常跟沈如珍聊天，早就摸清了付家的家底，因此十分篤定付家不會和離。

    “付老爹剛才那樣說不過是知道哥哥膽子小，故意嚇唬他而已。剛才我攔住哥哥，就是因為妻主剛才那番話已經(jīng)給哥哥撐足了面子，要是剛才哥哥走出去求付老爹原諒，妻主的心思就白費(fèi)了?！?/br>
    “真的？”沈如珍問道。

    “嗯，放心吧，你只需在這里安安穩(wěn)穩(wěn)地住著，自有付紅親自來接你回去的那天?！崩渖窖阊垌腙H，眉梢處透著冷漠：

    *

    回到二樓，沈黛末郁悶地坐在床邊，小聲道：“以前哥哥無處可去，不敢跟付紅和離，我尚且能夠理解?？晌颐髅饕呀?jīng)說了會照顧他，付老爹又打他打得那么厲害，他怎么還不想和離？”

    “或許付紅對他還行吧，至少比付老爹好些，才讓他心存幻想。只是如果付紅真的靠得住，他也就不會滿臉是傷地跑回來了……妻主也別生氣，這種事情咱們是勸不通的。剛才哥哥的反應(yīng)強(qiáng)烈，您就不要再強(qiáng)行勸著讓他們和離了，說不定會適得其反，往后他和付紅重歸于好，反倒覺得是你管得太多。這個南墻得他自己去撞了，才能真正明白?！?/br>
    冷山雁狹長的眉眼間滿是利弊權(quán)衡，不想讓沈黛末一番好心，最后落人埋怨。

    好歹在深宅里混了幾l十年的當(dāng)家主君，見識過無數(shù)男人，美的、丑的、精明的、老實的、命苦的、作妖的、已經(jīng)練就輕易揣度人心的本事。

    對于沈如珍不愿意和離的原因，冷山雁瞥一眼就明白，只是他并不在乎。

    說到底，他跟沈如珍只是塑料親戚而已，這段時間對他好，完全是看在沈黛末的份上。

    沈黛末想對沈如珍好，那他也就盡力照顧好這個大舅哥，維持好內(nèi)宅穩(wěn)定，免得沈如珍成天哭哭啼啼，吵得沈黛末看書都看不安寧。

    若換做別人，以冷山雁的冷漠個性，才懶得管他們的生死。

    沈黛末心中嘆氣，輕輕勾著他腰間的玉佩穗子，說道：“剛才我被付老爹的臟話氣到了，說話太急，就把要養(yǎng)哥哥一輩子的話說了出去，忘了跟你商量，你別生氣。”

    冷山雁疏懶的眸色有些意外。

    這個家都是沈黛末的，她想養(yǎng)誰收留誰，他都沒有權(quán)利有意見。

    可是看著沈黛末垂著頭，輕垂的眉眼如夏日的浪花，柔和綿延，是發(fā)自真心地覺得虧欠他。

    冷山雁本就沒有半點生氣的心瞬間軟了下來，她哪里虧欠他？作為一家之主，沈黛末已經(jīng)給予他快要漫溢出來的尊重。

    這種感覺是他上一世在顧家執(zhí)掌中饋，手握萬貫家財，凌駕于顧家?guī)譴十口人之上都沒有感受過的，有一種踩在云端上的不真實感，卻比從前大權(quán)在握時更踏實心安。

    他眉眼間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笑聲低沉反問道：“這話怎么說？我為什么要生氣？”

    沈黛末抿抿唇，指間絞著他的玉佩穗子：“從前這個家里只有你、我還有白茶，咱們?nèi)齻€人。后來我把父親接了回來，你每天都要伺候父親，為了照顧他的感受，日日都要跟我演戲。好不容易把父親伺候好了，我哥哥又來了，都說翁婿關(guān)系以及和舅子之間的關(guān)系最難相處，更別提付家又時不時作妖，我想想都替你覺得心累。”

    冷山雁低笑著看她的手指，玉佩穗子在她的指尖一圈圈地纏繞著，穗子越來越短，拉扯著腰帶。

    “雁不累，無論伺候岳父還是哥哥都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彼拿佳圯p顫，默默迎合著腰，靠近她。

    “真的？”沈黛末看向他。

    冷山雁點點頭：“真的?！?/br>
    沈黛末生怕他又委屈求全，松開玉佩穗子，拉著他的手說：“郎君，我們是一家，我是真的想知道你的態(tài)度，你千萬不要對我藏著，把心事悶在心里。你要是不喜歡，一定要跟我說出來?！?/br>
    冷山雁氣息一沉，被她握住的手guntang無比，兩人無聲間拉近的距離，讓他能清晰的看見她眼睛里藏著的璀璨星辰。

    “……其實哥哥能來，我挺開心的。”冷山雁眼神一躲，呼吸亂道。

    “為什么？”

    “哥哥人不錯，能跟他聊天，替他排解憂愁我也很開心?！彼f道。

    曾經(jīng)的冷山雁一睜眼就要面對顧家近百號人，大事小情從早忙到晚，現(xiàn)在只是席氏和沈如珍兩個人，對他來說簡直不是事兒。

    而且不管是席氏還是沈如珍，本質(zhì)上都不是什么作妖的人。比起胡氏阮氏，以及上輩子顧家那些小侍們心機(jī)差遠(yuǎn)了，也好相處多了。

    況且，之前席氏整天沒事干，就盯著他?，F(xiàn)在沈如珍一來，席氏憂心沈如珍的婚事，注意力轉(zhuǎn)移，到讓他輕松自在了許多，這一層他甚至還要感謝沈如珍。

    再者，沈如珍的到來雖然讓家里添了一雙筷子，但畢竟是住在meimei家，他自己也過意不去，幫著冷山雁和白茶做了許多家務(wù)，體力活方面甚至輕松了許多。

    沈黛末如釋重負(fù)：“那就好。我還想著要是你不開心，我就把旁邊的小間租下來，讓哥哥搬過去住，這樣大家離得近，又是也可以互相幫襯，又不會打擾到你?！?/br>
    冷山雁語氣輕怪：“又亂花錢?！?/br>
    沈黛末松開手，猛地?fù)u頭：“為你創(chuàng)造一個舒適的環(huán)境，這怎么是叫亂花錢呢?！?/br>
    冷山雁一愣，隨即勾起唇眼中略微有些笑意。

    *

    晚上，一家人吃完飯，沈如珍搶著洗碗，冷山雁也在一旁幫著。

    期間，沈如珍擔(dān)憂地向他確認(rèn)：“妹夫，你之前說過不了多久，我妻主就會來接我回去，是真的嗎？不騙我？”

    “嗯?！崩渖窖闳粲兴茻o地應(yīng)了一聲。

    沈如珍這才徹底放下心來，洗過碗后回到席氏的房里。

    冷山雁則去了白茶居住的倒座房里。

    因為沈如珍的到來，白茶的工作倒是少了許多，此刻正在房里嗑瓜子。

    看到冷山雁進(jìn)來，他趕緊起身，拾干凈桌面上的瓜子殼，請冷山雁坐下。

    “公子怎么來了？有事兒叫我一聲就好?！卑撞枵驹谝慌哉f道。

    冷山雁一手虛搭在桌面上，倒座房采光不好，還堆積著雜物，顯得雜亂無章，饒是這樣他的冷淡疏離的氣質(zhì)依然卓絕。

    “今天付老爹來，我覺得多半與胡氏脫不了干系。”他說。

    沈黛末分家搬出去，付老爹又不知道，怎么就精準(zhǔn)地找上門了？再者，沈如珍可不是會宣揚(yáng)自家丑事的人，付老爹怎么可能知道席氏被賣，又被贖回來的事情？還故意添油加醋，險些把火引到沈黛末身上。

    黛娘日后是要走科舉仕途的，要是風(fēng)評不好，被傳賣掉親父，不管是真是假，只要被有心人利用，她就完了。

    因此這一整天，冷山雁心里都憋著一股怒氣。

    沈如珍怎么樣，他不在乎。但是沈黛末決不能被這幫老貨給毀了。

    “胡氏跟咱們一向是不對付的，巴不得娘子過得不好，非要鬧得我們雞飛狗跳他才高興。只是眼下鬧成這樣，我們該怎么辦？”白茶問道。

    冷山雁狹長的眼眸微瞇，美艷的眼眸露出兇光：“他既然這么想讓鬧大，那就鬧。這段時間胡氏肯定會經(jīng)常來，向鄰居打聽情況。你就放出風(fēng)去，說他們要和離。既然和離依照付老爹的個性，肯定死活都會把彩禮要回去。彩禮是胡氏收的，自然有他著急的時候?！?/br>
    白茶一聽，笑道：“是了。胡氏那個死老頭子要是知道，肯定慌了陣腳。他不想退彩禮，就會著急跟付老爹說和，還省了咱們的口舌。而且也是給付老爹施壓，沒了沈如珍，他上哪兒去找這么好脾氣的女婿？”

    第36章 我的郎君在守家

    白茶依著冷山雁的吩咐，放出口風(fēng)出去，果然一直在附近觀察探聽消息的胡氏就坐不住了，主動跟勸說付老爹，理清沈如珍的好處，前前后后忙了好大一通，鞋底都磨薄了，加之付老爹自己也不想讓沈如珍和離。

    僵持不過七日，趁著沈黛末去書坊時，付老爹和胡氏就一起就催促著付紅上門來了。

    付紅來時，手里還提著禮物，見到沈如珍就是一通懺悔輸出。沈如珍的心當(dāng)時就軟了下去，跟著付紅回去。

    白茶不解道：“真不明白，付紅這樣的有什么可喜歡的？人家一露臉，他就巴巴的跑回去了，之前付老爹打他打得那么慘，也沒說上門道歉，他真是不嫌自己身段低，以后還有苦日子吃?！?/br>
    冷山雁端坐位上，不緊不慢地飲了一口茶：“那是他的事，既然他這么想回去，父親又支持，我何必?fù)胶??！?/br>
    “也是?！卑撞栊Φ溃骸罢f到底，他走了，咱們家也清凈了。”

    *

    等沈黛末晚上回來的時候，沈如珍早已不見了蹤影，她這才知道他已經(jīng)回了付家。

    既然已成定局，沈黛末也不好再追上去管，因為眼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顧家的華娘子邀請您去吃酒？”冷山雁脫下她的外袍。

    “是啊。顧家大小姐死了，嫡系后繼無人。顧太爺在宗族長老的建議下，將顧錦華收作養(yǎng)女。說是只等明日在宗祠前完成儀式，華娘子就是正兒八經(jīng)的顧家家主了?！?/br>
    沈黛末有些唏噓。

    原著小說中，女主是顧大小姐的小侍與人私通的私生女，雖然她痛恨冷山雁的殘忍無情，害死生父。但不得不承認(rèn)，她是依靠著冷山雁的謀劃才有了顧家繼承人的地位與尊貴。

    他倆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冷山雁依靠著女主嫡孫女的身份，執(zhí)掌顧家，就像宮斗劇中，垂簾聽政的太后。

    而女主在未成氣候的前十幾年，全靠冷山雁與顧錦華打擂臺，才能保命。不然覬覦顧家家產(chǎn)的顧錦華早就不知道讓她夭折多少次了。

    可現(xiàn)在劇情線改變。

    冷山雁跟顧家再無瓜葛，也不知道那位私通的小侍，能不能保住未出世的女主。

    “所以，華娘子想請您過去吃酒，同時也向眾人宣告她名正言順繼承顧家了嗎？”冷山雁問。

    “是啊，不只是我，城里有頭有臉的人都被她請去了，你去嗎？”沈黛末問。

    “當(dāng)然。”冷山雁輕輕撣了撣她衣服的灰塵，然后掛在衣架上，平靜的語氣仿佛這只是一次普通的宴席。

    沈黛末看著他清瘦的背影，眼神有剎那的失神，好似來到了平行時空。

    此刻的他雖然是背對著她，三千青絲垂在身后，一根白玉簪子束著發(fā)，寬大的衣袍將他清瘦的身形完全遮掩，完完全全如同原著小說里描寫的一般無二，仿佛他就是原著里十惡不赦的大反派。

    可現(xiàn)在他脫離了讓他黑化的環(huán)境，整個人跟小說里形成了鮮明的反差。他不需要委曲求全，不需要再為了活著而辛苦籌謀，滿腹算計，他就是一個善良溫順的好人。

    記得小說中，冷山雁的居所名叫日沉閣。如它的名字一樣，整個閣樓又暗又陰沉，他也不點燈，整個人就沉默在黑暗里。

    每次白茶來跟他匯報今天又害了哪些人時，黑漆漆的環(huán)境更襯得他的人物形象如毒蛇般濕冷惡毒，看著就叫人害怕反感。

    可如今回想起來，已經(jīng)掌握顧家大權(quán)的他，為什么會一日日地沉默在暗不見光的小閣樓里？

    那樣的氛圍，除了可怕、駭人，還有壓抑，無邊無際的壓抑。仿佛一艘小船，漂泊在夜晚的海面上，孤冷寂靜得可怕。

    “我不想你去。”沈黛末突然說道。

    冷山雁剛整理好衣裳，聽到沈黛末的話，有些詫異地轉(zhuǎn)過頭：“為什么？”

    因為她不想再讓冷山雁回到那樣的環(huán)境里，即使他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