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末則輕輕的捏了捏他的手，讓他放心。

    “靜王，沈大人回來了。”孟靈徽帶來的下人輕聲在她耳邊說道。

    孟靈徽立馬轉(zhuǎn)過身，應(yīng)該剛才激烈的咳嗽，導(dǎo)致她的臉色過于蒼白，眼眶中還滲出星星點點的水光，仿佛哭過一樣，而她原本蒼白無色的嘴唇，因為咯血而呈現(xiàn)出不正常的紅色，仿佛一朵孱弱的無力攀援的藤花。

    “沈大人?！泵响`徽在下人的攙扶下掙扎起身，對著她一個從五品的小官行禮，可見是有求于她。

    “靜王這是折煞我了?！鄙蝼炷┻B忙大步過去攙扶她，扶著她坐下。

    孟靈徽擺了擺手，下人退去，關(guān)上了正廳的門。

    “朝廷的事，必然瞞不過沈大人，您想來也應(yīng)該知曉我的目的，那么我就開門見山了，求您打消陛下送燕兒去和親的想法?！泵响`徽聲音無比虛弱，但那雙縈著淚光的眼神卻緊緊鎖在沈黛末的身上，仿佛沈黛末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靜王，您太高看我了?！鄙蝼炷o奈搖頭：“陛下既然已經(jīng)做了決定，那么誰也無法更改，我自然也無力回旋。”

    孟靈徽輕輕搖頭：“不，除了您沒人可以辦到?！?/br>
    “因為我是所謂的天女近臣？還是佩劍入宮的特權(quán)？旁人不清楚，難道您還不清楚嗎？不過是做戲給師英看的。”沈黛末自嘲低笑。

    那種陰晴不定的皇帝，她可不想主動招惹。

    “……你不懂。”孟靈徽咬著唇，飽含深意地看向她，眼神欲言又止。

    “或許吧。”沈黛末不置可否。廳堂內(nèi)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窗外的陽光透過紗窗照在湖光山色玻璃玉屏上反射出淡白的光芒，映在孟靈徽蒼白的臉上，她纖長的眼睫因被生理性的淚水打濕，而顯得格外潮濕。

    她望著玻璃玉屏，眼神恍惚起來，忽然自說自話起來：“大人可知，我的身體為何孱弱地連個男子都不如？”

    “因為我的母親只有我一個女兒，卻有好幾個姊妹。我的出生讓她們失望極了，因為她們就無法將她們的女兒過繼在我母親的名下，繼承我母親的爵位?！?/br>
    “我一歲時，母親就走了，她子嗣單薄，只有我和燕兒兩個孩子。貴族規(guī)矩森嚴(yán)，不像民間還有極少數(shù)男子可以憑借手段、孩子，自己主持大局，哪怕我父親竭力維持王府，但我的姨母依然登堂入室，美名曰：幫我暫管王府，待我成年之后再交還與我?！?/br>
    “然后我就陸續(xù)從假山上跌下過、被堂妹推下湖過、也從‘庸醫(yī)’的藥方里死里逃生過，如果不是父親幾次救下我，恐怕我早就已經(jīng)死了，只是這些年庸醫(yī)給我下的毒卻始終無法清除干凈，日日蠶食我的身體?！?/br>
    “待我終于熬到及笄，接管王府，王府已經(jīng)被姨母們掏空了，成了一個空架子?！?/br>
    沈黛末聽完幽幽嘆息：“勢單力薄時，連親人都會踩你一腳，爬在你身上敲骨吸髓?！?/br>
    孟靈徽聽沈黛末如此說，清瑩的眼神里露出一種奇異的觸動。

    她輕聲開口：“所以大人您一定不想看到您的郎君如此吧?！?/br>
    沈黛末頓時警惕地看向她：“你什么意思！”

    孟靈徽無力地笑了笑：“大人別急，我沒有想威脅您的意思。”

    “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靈徽微微勾唇，從懷里掏出一封信，交給沈黛末。

    她敢親自登門求人辦事，自然要準(zhǔn)備十足的誠意來。

    沈黛末拆開信一看，頓時沉重的嘆了口氣。

    冷母貪污公款的事情到底是壓不住了，即使她變賣家產(chǎn)，補上虧空也沒用，還是要被革職查辦。

    “論理處理貪官再合理不過，只不過她是您的婆婆，您夫郎的母親，那這件事性質(zhì)便不同了。師英欲將這件事放大，來打壓您。當(dāng)然我知道，這件事對您造不成什么傷害，更不會讓您失了陛下的寵愛，畢竟哪朝哪代沒有貪官呢？可對您的夫郎來說就不同了。貪官之后，往后那些貴夫們的聚會上，他怕是別想抬起頭來。”

    “不過大人可以放心，我已經(jīng)將此事暗中壓下，革去官職發(fā)配南疆了。但是正如您所說，勢單力薄的人，誰都想踩一腳。您是武將，終有帶兵打仗那一日，總不能攜帶家眷出征，洪州城內(nèi)終須一人照應(yīng)才好?！?/br>
    沈黛末沉默。

    孟靈徽聲音輕柔淡淡：“還有，師公子自從入宮之后，不知用了什么勾欄里的手段，極受陛下寵愛。自從他受寵之后，逼死他生父的盧氏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出門了，原先他可是最愛交際的。而師公子原先有多厭惡您郎君，怕是無人不知，他對有母親庇護的繼父尚且如此，何況您的郎君？”

    沈黛末微微凝眉，孟靈徽這話直戳她的痛點。

    師蒼靜會受寵是她萬萬沒想到的。

    明明在他入宮之前，楚緒還信誓旦旦不會寵幸?guī)熒n靜，不然萬一他懷了孩子，師英就能去母留女，扶持幼帝上位了。

    可沒想到短短幾日，楚緒寵愛他就寵得跟什么似的，還封為貴君。

    皇帝的嘴，騙人的鬼。

    不過也多虧了皇帝卸磨殺驢，戰(zhàn)事剛剛平定，就火急火燎地把有功之臣的弟弟送出去和親，逼得孟靈徽與她私下結(jié)盟。

    孟靈徽如今的境地也深深給沈黛末提了個醒，無良老板要不得。

    “我只能盡力在陛下面前說兩句，可能不能改變陛下的心意，我不敢保證?！鄙蝼炷┑?。

    孟靈徽聽到沈黛末的答復(fù)，憔悴蒼白的面容上終于流露出如釋重負(fù)的笑。

    她賭對了，那位雁郎君果然是沈黛末的軟肋。

    “只要你提，陛下一定會同意?！泵响`徽一笑，眉眼彎彎，仿若一汪水中秋月：

    沈黛末不自在地笑了笑：“這話說的有些rou麻，你別聽外面那些流言，我猜應(yīng)該是師英故意散播，詆毀我名譽的，好讓那些士大夫們與我割席?！?/br>
    沈黛末身為殿前司都虞侯，又得楚緒信任，有佩劍入宮廷的殊榮，時間一長，就傳出一些關(guān)于沈黛末和楚緒的桃色緋聞。

    孟靈徽撫了撫鬢邊碎發(fā)，婉轉(zhuǎn)道：“或許未必是她。先帝在世時男女不忌，貴女們也跟風(fēng)養(yǎng)起了女寵，如今遷都洪州城，她們也將這風(fēng)氣帶了過來。”

    沈黛末：“陛下也知道近來興起的風(fēng)氣，她深惡痛絕，于是下令嚴(yán)禁?！?/br>
    孟靈徽微微倚著扶手，請抿著薄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她認(rèn)識楚緒的時間可比沈黛末認(rèn)識楚緒的時間久多了。

    早在先帝瘋魔之初，放浪形骸男女不忌時，楚緒就做出一副端嚴(yán)正直的淑女姿態(tài)，以顯示她這個繼承人的好，讓臣子們都戰(zhàn)隊她，鞏固她的地位。

    所以瑞貴君當(dāng)初說楚緒是拉踩先帝，籠絡(luò)人心，也不全是讒言。

    因為楚緒自己也好美色，只不過掩藏地更深而已。

    如今楚緒成了皇帝，也就自然不需要再裝了，直接解放天性，也只有沈黛末會相信這些謠言出自師家了。

    “對了，這個玻璃玉屏還請您收回去吧，這個真的太貴重了?！鄙蝼炷┱f道。

    “求人做事怎能空著手來？大人還是收下吧，不然我心里不好受?！?/br>
    孟靈徽微微低眉淡笑著，純白的衣衫更襯得她冰肌玉骨。她捏著絹帕的手撐著椅子扶手，勉強地站起身來，慢慢往外走，但沒走兩步就一個踉蹌，雙膝重重磕在地上，長發(fā)從肩頭滑落。

    “小心?！鄙蝼炷┛觳缴锨皵v扶住她，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十分纖細(xì)骨干，蒼白的手背肌膚下能看見淡淡的青筋，淡淡的藥香彌漫在沈黛末鼻尖。

    孟靈徽有些不自在地想收回手，但無奈身體過于虛弱，只能半倚著沈黛末慢慢站起。

    “您身子本就不好，聽說還吐了血，往后還是少些奔勞吧?！鄙蝼炷┯芍缘卣f。

    “大人不忍心您郎君受苦，我也不忍心見我弟弟遠(yuǎn)嫁，想將他護在羽翼之下，過我過不了的人生?！泵响`徽低眉苦笑喃喃自語：“……有人護著，真好?！?/br>
    她緩緩?fù)崎_門，大片的陽光傾灑在她身上，幾乎要將她過分蒼白的肌膚融化。

    刺目的陽光讓孟靈徽瞇了瞇眼，隔著院中假山湖石，她望見了對面站在抄手游廊里的冷山雁，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轉(zhuǎn)瞬即逝的艷羨。

    第103章 雁子不值一提的小手段

    送走了孟靈徽后，沈黛末兌現(xiàn)承諾直接進宮，幾乎沒有任何阻攔地在御書房里見到了楚緒，她直接表面來意，又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本以為已經(jīng)和親人選已經(jīng)定下來，想要說服楚緒得費一番功夫，但沒想到楚緒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同意了。

    走出御書房后，沈黛末自己都不敢相信事情竟然進行地如此順利。

    “都虞侯大人請慢行?！鄙砗笥腥私凶∩蝼炷?/br>
    沈黛末回頭，微微頷首客氣道：“李中官怎么出來了？”

    李中官手里將一柄油紙傘遞給她，笑道：“天色陰沉怕是要下雨了，陛下特意讓老奴給您送傘，免得您讓雨淋了身子。”

    沈黛末接過油紙傘，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對著御書房的方向遙遙一拜：“多謝陛下記掛著微臣?！?/br>
    李中官笑呵呵道：“您不來宮中的時候，陛下還常念起您呢，她帶你跟旁人最是不同。”

    她話剛說完，天空中竟然真的飄起了小雨，雨絲淅淅瀝瀝細(xì)膩如霧，朦朧地映著宮廷的紅墻黛瓦。

    沈黛末撐開傘，將李中官也納入其中，謙卑道：“微臣感激不盡。”

    忽然，沈黛末看見在一片清泠泠的霧氣中，走來一排前呼后擁的轎攆。

    “呀，靜貴君來了?！崩钪泄僖部匆娏宿I攆，并準(zhǔn)確的認(rèn)出領(lǐng)頭的是師蒼靜的宮人。

    “那我就先告辭，不打擾了?！鄙蝼炷┍砬槲⒆儯B忙俯身告辭。

    師蒼靜坐在八人抬的御攆中，御攆垂著濛濛白紗，擋住了纏綿淅瀝的雨霧，御攆前后還跟隨著十幾個伺候的宮人，架勢浩浩蕩蕩，后宮風(fēng)頭無人可及。

    師蒼靜面無表情地坐在御攆里，雨水濺起泥土的潮腥味讓他極度不舒服，懨懨的歪著腦袋，支著下巴，神情淡淡不知在思考什么。

    倏而，一陣風(fēng)吹過，扶起御攆簾幔。

    師蒼靜的眸子里映出一道撐傘離開的纖瘦身影。

    他登時瞪大了眼眸，激動地緊握住扶手：“停轎！”

    抬轎的中官們連忙停住轎攆，然而還沒等她們停穩(wěn)，師蒼靜就掀開簾幔走了出來。

    “貴君！”跟隨師蒼靜一同入宮的陪嫁蘇錦連忙替他撐傘，擔(dān)憂道：“貴君怎么了？”

    師蒼靜遙望著沈黛末的背影，眼神中閃爍著一點溫?zé)釢駶櫟墓饷?，頃刻間染紅了眼眶。

    “黛末……”他在喉間喃喃低語，仿佛將她含在齒間般溫柔。

    須臾，他深吸一口氣，對著蘇錦道：“去請沈大人過來，我、本宮有重要的話要對她說?！?/br>
    蘇錦遲疑了一下，還是聽話地去了。

    可沈黛末的背影溜得飛快，蘇錦小跑著愣是沒有追上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宮門口。

    他無奈地回去。

    師蒼靜還靜立在原地，雨勢已經(jīng)大了，他就這樣固執(zhí)的站在雨中，望著沈黛末的方向，期盼著下一秒，雨霧中能出現(xiàn)沈黛末折返回來的身影。

    當(dāng)他看見回來的只有蘇錦一個人時，眼中希冀的光芒一下就黯淡了下去，仿佛被人拋棄的小狗，可憐又卑微。

    蘇錦猶豫了一下，小聲勸道：“貴君、公子，何必呢，這些日子您經(jīng)常在沈大人入宮的時候去找陛下，就是希望能跟她說上一句話，可是沈大人哪一次不是遠(yuǎn)遠(yuǎn)地見到您的轎攆就躲得飛快？縱然之前您對她有多深的情誼，入了宮也該放下了?！?/br>
    蘇錦是師蒼靜認(rèn)祖歸宗之后，就被師英派來照顧他的貼身奴仆，因此他對師蒼靜的心思一清二楚。

    他繼續(xù)勸道：“您之前翻墻出府，豁出臉皮在沈家門口坐了一下午，結(jié)果呢？沈大人連面都沒露一下，您反倒被沈家郎君羞辱了一通，還給趕了出來?；厝ブ螅植铧c被將軍打死，值得嗎？您現(xiàn)在可是高高在上的貴君，應(yīng)該把心思都放在如何伺候陛下身上?！?/br>
    師蒼靜低垂著頭：“你不懂。上次是我太冒失了，差點害了她，她不見我是正常的?！?/br>
    蘇錦道：“那這次呢？不愿見您也是正常的嗎？公子，不要真心錯付啊?！?/br>
    師蒼靜忽然抬頭，眼角洋溢著潮濕的笑：“她的心在我身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