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末神情猛然一變，如刀尖般釘在她的身上：“皇后之位雁郎不配坐，誰配坐？你？”

    孟靈徽如遭雷劈，丟下扇子，慌忙跪下俯首帖耳。

    “微臣惶恐，請王上恕罪，微臣并無此意?！?/br>
    沈黛末容色冷凝，沉頓片刻，才笑著將她扶起，語氣溫和：“是我失態(tài)了，你是最早跟隨我的功臣，待我登基封后之后，燕回就算無子女，也是皇貴君，地位僅次于皇后?！?/br>
    孟靈徽蒼白纖美的臉上露出笑容：“多謝王上垂愛?！?/br>
    *

    禪讓大典。

    沈黛末天不亮就起床，宮侍們站成一排，手捧著帝王冕服，玄衣、纁裳、白羅大帶、黃蔽膝、素紗中單、赤舄，腰佩玉鉤、玉佩與金鉤，層層堆疊，玄黑的冕服上繡著日、月、星辰、宗彝、黼、黻十二章紋。

    宮侍們井井有條，大氣都不敢出，再伺候她穿戴好冕服之后，再將沈黛末濃發(fā)束好，戴上大裘冕，十二旒白玉串珠，每旒垂珠十二，系好朱纓，插上玉簪。

    齊人高的銅鏡里，一襲帝王冕服的她，一改平日里的溫潤，整個人華貴而沉肅。

    冷山雁全程在一旁看著，默不作聲，狹長的狐貍眼中情緒涌動。

    “我走了?！鄙蝼炷膶m侍手中接過一尺二寸的玉圭，輕聲對他說道。

    冷山雁如夢初醒，這就是他一輩子仰望渴求的妻主，自今日起，她就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沈黛末在宮侍們的簇?fù)碇?，走出了宮殿，外面天光大亮，她身著冕服一步步走進(jìn)了光中，含元殿，宮廷正殿，群臣身著正式官服跪在御階之下，以官職高低由近及遠(yuǎn)地鋪開，匈奴，柔然，高車，大月氏、貴霜等國派來的慶賀使臣跪在最末尾，烏泱泱的人群，幾乎沾滿了整個大殿廣場，但場內(nèi)寂靜無聲，只有宮殿左右鐘樓奏響鐘鼓之聲。

    直到沈黛末身著冕服出現(xiàn)，鼓樂之聲頃刻安靜，宮殿內(nèi)寂靜無聲，威嚴(yán)宏大之勢傾軋而來。

    沈黛末按照禮部安排的儀式下，宣表、行禮，接過禪讓行事官從楚慧嬈手里拿來的傳國玉璽，祭拜完天地之后，一步步走上帝位，正式宣布改朝換代，國號為姜，大赦天下。

    群臣三叩九拜，高呼萬歲，聲音山呼海嘯般洪大。

    沈黛末坐在龍椅之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群人，看著她們臣服在自己的腳下，眼神中盡是志得意滿地風(fēng)發(fā)義氣。

    整個儀式漫長而繁瑣，回到含涼殿后，沈黛末整個人都快沒了，雁子卻還帶著姝兒他們要給她跪拜行禮。

    她直接攔下他們，并屏退眾人，進(jìn)入內(nèi)殿趴在床上，解自己脖子上的朱纓。

    冷山雁上前動作輕柔地拔下她的玉簪，取下冕冠小心地放在一旁，修長指骨輕按著她的太陽xue，聲線溫和：“陛下?！?/br>
    沈黛末抿了抿嘴，扯過被子，將臉埋了進(jìn)去。

    冷山雁輕輕扯了扯被角，聲音柔軟又好聽：“陛下，侍身拜見陛下?！?/br>
    蒙著被子的沈黛末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來，為了保持帝王的嚴(yán)肅，她今天板了一天臉，直到雁子一聲陛下，她徹底繃不住了。

    “雁子你別逗我了。”她一把抱住冷山雁親了又親，兩個人一起倒在了床上，衣袍發(fā)絲交纏在一起，不分彼此。

    “陛下如今是帝王，應(yīng)該自稱朕。”冷山雁的眸光幽邃，溫柔地捧著她的臉，深情而迷醉地喃喃低語。

    沈黛末仰頭在他的唇上親了一下，水眸光澤細(xì)碎：“我只是你的妻主?！?/br>
    *

    自沈黛末登基之后，按照歷代開國帝王的流程，她應(yīng)該開始論功行賞了，就連當(dāng)初勸進(jìn)的那些人也該一律升官。

    但沈黛末一直沒有下令封賞，而是下令封冷山雁為后，舉行盛大的冊封禮，并要求文武百官上賀表，花式夸贊皇后冷氏的德行。

    戰(zhàn)火已經(jīng)燒到了臺面上。

    有些官員直白激烈，有些言辭委婉，還有些保持緘默，但中心思想都是一樣的。冷山雁卷入了殺人案，不清白。

    然后她們又搬出著祖宗儒法，說他有污點(diǎn)，有損夫儀，母家不清白，封后一事應(yīng)該暫緩，并且應(yīng)該免了周金戈的死罪。

    當(dāng)然，有人支持詆毀冷山雁，就有人支持。

    巧的是，她們同樣也搬出了祖宗儒法，說雁子是沈黛末的原配正室，皇女皇子的生父，冊封為皇后天經(jīng)地義。

    就在雙方較勁之時，刑部大牢內(nèi)傳出周金戈死諫的消息，雖然被霍又琴救了下來，但周金戈還是在牢房的墻壁上，以血為筆，羅列出了冷山雁的四條大罪。

    不孝。冷山雁曾寫下與冷家父母的斷絕書。

    善妒。沈黛末總共一夫兩侍，一通房。除孟燕回之外，皆死于非命，孟燕回還曾斷過腿。

    忤逆岳父。在塘州和璧城時，席氏并未與冷氏同住，鄰居時?？匆娤弦蛩寄顚O女而哭泣。

    最后一條，才是謀殺楚艷章。

    死諫是言官的榮耀，雖然周金戈沒死成，但此刻她已經(jīng)成為了許多臣子和孺子們的偶像，大家紛紛進(jìn)言勸諫，甚至還有人跑進(jìn)孔廟哭。

    然而即便頂著這樣的壓力，沈黛末依舊沒有松口，或是暫緩封后的時間，儀式照舊。

    第218章 一代妖后

    恭賀冷山雁封后的賀表一封封呈上來，因為全國官員眾多，而且幅員遼闊，有些地方山高水遠(yuǎn)等消息傳到，再回來時封后大禮都結(jié)束了，因此沈黛末并未太深究，只是命中官將洪州城周邊以及沿運(yùn)河的州府的大小官員，誰寫折子慶賀了，誰沒慶賀一一記錄在案。

    直至月上梢頭，中官才整理完，恭恭敬敬地呈上案：“陛下，這是未呈賀表的官員名單?！?/br>
    沈黛末接過就著燭光細(xì)細(xì)掃了一遍，精挑細(xì)選了幾個人，隨即用朱筆將名單中勾了出來。

    “鳳州司錄參軍事，秦勉，革去一切軍功。光祿寺少卿、太常寺丞，鴻臚寺卿，國子監(jiān)祭酒及司業(yè)，不敬國父，杖三十，流放嶺南?！?/br>
    中官微微神情無比震驚。

    沈黛末素有仁愛之名，哪怕從前四處征戰(zhàn)時，都未胡亂殺伐過，甚至連已故仇家?guī)熡⒌姆蚶杀R氏都未充為奴籍，而是為其保留了部分財產(chǎn)，讓其留在洪州城內(nèi)安度余生。

    這樣仁厚的開國帝王極為少見，沒想到還是被臣子惹怒。

    不過看沈黛末輕描淡寫的模樣，仿佛這還沒有開始動真格。

    而且這個名單上還有鴻臚寺卿甄泓的名字，封后大典正需要鴻臚寺主持，陛下這是要換自己人？

    “是，奴才這就去傳旨?！敝泄倬従?fù)讼?，連夜傳旨。

    朝野震驚，光祿寺少卿從四品，國子監(jiān)祭酒從三品，這些可都是朝廷重臣，沈黛末竟然說流放就流放，并且絲毫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凡求情之人，都被她一擼到底，跟著光祿寺少卿她們一塊去嶺南流浪了。

    將這些人處置了之后，沈黛末很快就將自己的親信安排了進(jìn)去，豐凌霜為從三品鴻臚寺卿，連查芝都混成了正四品的官員。

    這還沒有到這些開國功臣們正式論功行賞的時候，沈黛末就出手這么大方，這下那些反對的人慌了。

    當(dāng)初跟隨沈黛末打天下的人那么多，其中不乏手無縛雞之力的儒生，這些人可就眼巴巴地盯著這些職位，她們這樣一鬧，正好給人家騰位置。

    有些膽子小的不再鬧了，安安分分地寫賀表，而以周金戈，周晗光為首的人還在跟沈黛末硬剛，畢竟發(fā)展到現(xiàn)在，退則滿盤皆輸，還要承受帝王的報復(fù)。

    但好在此刻，賀表上的人數(shù)已經(jīng)從前多了一大半，面子上過得去了。

    *

    封后大典在豐凌霜的主持之下，如火如荼地準(zhǔn)備著，務(wù)必盡善盡美。

    延英殿內(nèi)，孟靈徽跪在沈黛末腳下，說道：“陛下，光祿寺少卿，在流放的路上自盡了?！?/br>
    沈黛末表情淡淡，連細(xì)眉都未皺一下：“你這是何意？讓朕愧疚嗎？她們忤逆朕，污蔑皇后之時，就沒想過今天？當(dāng)朝政是兒戲嗎？”

    孟靈徽薄背伏得更深，焦急磕頭道：“陛下，微臣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擔(dān)心陛下。”

    沈黛末倏爾一笑，她半蹲下身，將孟靈徽扶了起來。

    孟靈徽已經(jīng)急得眼含淚光，鬢邊的流蘇發(fā)釵也跟著滑墜，沈黛末順勢伸手將她的流蘇發(fā)釵扶正，搖搖晃晃的流蘇輕輕拍打著孟靈徽蒼白的臉頰，拂過她怔然的眉眼。

    “……陛下?！泵响`徽抿住唇，難為情地垂下眼簾。沈黛末笑著松開手，站到窗臺邊，窗外的菡萏池內(nèi)的蓮花已經(jīng)謝了，留下滿地枯桿。

    “靈徽，你是朕最信任的人，朕自然明白你并非替她們說情，朕只是一時情急。罷了，近來凌霜因為籌備封后大典一事累病了，她隨她母親，身體不好，但大典還要繼續(xù)，所以朕準(zhǔn)備讓你接替凌霜?！?/br>
    孟靈徽的復(fù)雜心事還未來得及消化，就被沈黛末這一席話震得僵在原地。

    “陛下，微臣才疏學(xué)淺，禮儀不精，無法籌備如此鄭重的封后大典?！彼泵芙^。

    可沈黛末卻一下扶住了她的雙肩，笑容十分溫柔，眸光中映著她的倒影：“靈徽，這些人里面，我只信任你了。”

    “微臣……微臣領(lǐng)命?！?/br>
    孟靈徽咬著顫抖地嘴唇，硬擠出來的笑容，比哭還要破碎。

    如果說豐凌霜體弱，那孟靈徽更是病西施，風(fēng)一吹便倒了。

    封后大典的儀式繁瑣又復(fù)雜，極為耗費(fèi)心力，累得孟靈徽走兩步便開始咳嗽，人比從前更加憔悴。

    “靈徽，怎么身子還是這么差？朕前些日子差人給你送的補(bǔ)品，你沒服用？”

    孟靈徽手拿絹帕捂著嘴，虛弱一笑，道：“那些補(bǔ)品太珍貴，微臣舍不得用?！?/br>
    沈黛末無奈搖頭，溫聲道：“一會兒朕讓太醫(yī)來給你診治診治?！?/br>
    “謝陛下。”孟靈徽微微頷首福身，身上淡淡的清香拂過沈黛末的鼻尖。

    “你我之間，客氣什么，坐?！鄙蝼炷┯H自扶著她坐下。

    孟靈徽受寵若驚，被她握住的手腕僵硬地像塊木頭，臉頰上更泛著淡淡的紅潮，眸子潮濕如積水。

    “這次來找我何事？”沈黛末在她對面坐下，問道。

    “封后大典的流程和具體安排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微臣額拿給陛下過目，皇后須在冊封前三日齋戒沐浴，冊封當(dāng)日，皇后從清寧殿出發(fā)……”

    沈黛末一邊飲茶一邊聽著她安排。

    說完，孟靈徽問道：“陛下可覺得哪里有不足之處，微臣好改進(jìn)?！?/br>
    沈黛末淡笑著：“你做的很好，無需改進(jìn)。即刻著人謄抄一份，拿去含涼殿給皇后過目?！?/br>
    孟靈徽充盈的水眸溢出些詫異之色：“皇后現(xiàn)住含涼殿？”

    “是啊?！?/br>
    孟靈徽深深地闔了闔眼簾，仿佛受到了什么致命的沖擊，臉上的笑容都快維持不住。

    歷朝歷代，就連把皇帝迷得五迷三道，被稱為禍國妖君的侍君，都沒有一個能和皇帝同居一個寢宮的，何況還住了這么久。

    “含涼殿乃陛下的寢宮，論理皇后應(yīng)該住在清寧殿，縱然尚未行冊封禮，不宜住進(jìn)去，也應(yīng)該另外找個宮殿入住才是……微臣并未指摘陛下，而是怕這個特殊時節(jié)，言官們又鬧出事端，讓、讓皇后傷心?！?/br>
    沈黛末毫不在意地笑著：“這些非議雁郎在寒山縣時就沒斷過，自然受得住。我如今雖做了皇帝，但與他是結(jié)發(fā)夫妻，煙火氣的日子過慣了，含涼殿和清寧殿隔得太遠(yuǎn)，實(shí)在不習(xí)慣，索性讓他帶著孩子都住在我的寢宮里?！?/br>
    “那些言官們要罵就罵我好了，雁郎也是奉我之名，不該擔(dān)這個罵名?！?/br>
    孟靈徽握緊了拳頭，暗暗深吸了一口氣，病弱的笑容是自己都未意識到的扭曲：“陛下與皇后真是伉儷情深?！?/br>
    “對呀！對呀！我們十幾歲就成婚了，感情自然深厚?！鄙蝼炷┬Φ醚劬Χ家獩]了。

    “……”孟靈徽突然感覺頭暈?zāi)垦＃骸氨菹拢⒊加行┎皇娣?，先告退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