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煙雨的老顧客啊……”方知雨背出早就備好的臺本，“會來應聘也是因為喜歡喝。”

    “加之祁門紅茶又是你們家鄉(xiāng)茶，所以記憶深刻？”

    “是的?！?/br>
    說到茶，方知雨打開話匣子，也坦誠許多：“其實月下紅顏剛出來，我就覺得這個名字取得很好。”

    “哦？怎么個好法？”

    “祁紅泡出來的茶湯清透柔亮，而且?guī)е粚咏疬叄_實很像月光融進了橘紅色，”方知雨說，“它又被稱為‘祁美人’，所以‘月下紅顏’這個名字再適合不過?！?/br>
    “你說的那是上等祁紅，我們可用不起，”吉霄卻說，“月下紅顏，不過只是賣個概念而已?！?/br>
    方知雨沒想到吉霄會這么評價自家產品，正不知怎么接話，就聽吉霄突然問她：

    “方小姐，你之后也打算呆在行政部？”

    雖然奇怪話題怎么轉向了這個，方知雨還是回答：“是的。”

    “沒想過換部門？”

    “沒有?！?/br>
    “為什么？”

    見她有些茫然的樣子，吉霄把話說得更清楚：

    “你現(xiàn)在做的那個崗位要處理很多雜活，原本是打算招兼職的。你是大學生，又這么懂茶，就沒想過未來轉崗？”

    方知雨再答不出話。因為這問題提及“未來”。關于未來，她還沒有臺本。

    “不要等老了才來規(guī)劃?！庇窒肫鹉翘煸诘罔F上看到的廣告語。

    然而她這個人最匱乏的，就是對未來的規(guī)劃。

    可是現(xiàn)在很好。她想繼續(xù)呆在行政部，做在吉霄看來是雜活的工作，穩(wěn)定地拿全公司最低的工資，普通地當一個正式工、有五險一金……

    跟曾經相比，現(xiàn)在已經很好。她才剛爬出谷底，還暫時沒有力氣抬頭去看向未來。

    她的沉默讓吉霄奇怪了：“我問了什么很敏感的問題嗎？”

    “不是的，”方知雨忙說，“只是我說不出什么想法……我沒有考慮過未來?！?/br>
    “為什么不考慮？”吉霄一邊吃rou一邊問她，“不想升職？”

    換個別人，這或許就是最平常不過的職場寒暄。聊聊規(guī)劃，聊聊未來，在前輩與后輩、上司與下屬之間。

    如果她這個后輩愿意，還能從前輩那得到很多指導，避免很多彎路。談話的走向應該是善意、和睦且充滿關心的。

    吉霄或許也這么想，所以問這些的時候，她的神情自如，像平常那般。

    但是，這些再平常不過的問題對方知雨來說，卻很難回答。從剛才開始，她就覺得自己像盤中rou，被吉霄在不知情中碾碎，穿腸破肚，非要她直面她混沌的人生。

    回首之時，如墜云霧。但她卻不想再掩藏什么。

    不想升職？

    “不想?！?/br>
    一直輕松的吉霄聽到這，終于一怔，有些奇怪地看向眼前人。

    “那夢想呢……”不禁又問，“總有一兩個愿望是你想實現(xiàn)的吧？”

    愿望倒是有，但不能告訴你。

    想早點結束這話題，方知雨干脆直接否認：“我沒有夢想，也沒有愿望?！?/br>
    這下吉霄更不解?；蛘哒f她更難以置信。但她這次卻不夠體貼，非但沒有如方知雨期望的那樣就此打住，反而繼續(xù)問下去。好像鐵了心要搞明白方知雨這個人，非要幫她破絮般的人生找出一個落點一般：

    “所以你的興趣不在事業(yè)上……那么，在戀愛上？……還是家庭？難道你已婚了？但我沒見你戴戒指……”

    方知雨直接打斷她：“我單身?！闭f完又補充，“但是對戀愛結婚、經營家庭這些的……我確實也沒有興趣?！?/br>
    “那你對什么有興趣？”

    目前嗎？對觀察你。

    這話顯然不能答出口，只能敷衍：“最近暫時沒有?！?/br>
    話題終結。

    然后方知雨就開始恨自己，為何在這種事上就編不來一些體面的謊話。難得有機會跟這個人在同臺吃飯，卻把最匱乏的那一面暴露給她。在吉霄眼里，她一定像個廢物。

    果然，她聽到對方嘆氣。

    “真搞不懂，”女人說，“年紀輕輕的，就這么無欲無求?！?/br>
    行已至此，方知雨破罐破摔：“所以我想變老?！?/br>
    “你想什么？”

    “想變老，”方知雨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明天就老去，牙齒掉光，躺在床上……忘記一切。”

    奉行“及時行樂”、生怕時間不夠的人，不會理解她。只會覺得她徹底沒救。

    以為吉霄會痛批她浪費時間，卻聽女人說：

    “剛才還說自己沒愿望，這就立馬說了一個?！?/br>
    方知雨聽得訝異?！斑@也算愿望？”當個自暴自棄的蛀蟲？

    “算啊，”吉霄說，“所謂愿望，不就是看向未來、升起期許嗎？再說了，哪個打工人的終極目的，不是退休躺著？”

    什么退休啊……吉霄還是高看她了。她可沒有那樣的大志要做到退休。

    但方知雨不再解釋什么。

    已經夠了。不想再像這樣，繼續(xù)在吉霄面前解剖了無志趣的自己。

    剛想到這里，就見女人又把rou夾到她面前：“如果你的愿望真的實現(xiàn)，到時候想感謝的第一個人一定是我?！?/br>
    “為什么要感謝你？”她不明白。

    “因為你明天就老了呀，”吉霄說，“在牙齒掉光前，你吃的最后一頓不是剩飯，而是你眼前這鍋熱騰騰的美味。不都是因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