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放著一個薄薄的文件袋，而袋子里是他上次過來時，沒有帶回國的東西。

    注視著那個平凡的文件袋，沈虞忽而回憶起，另一個大西洋北端的島嶼。

    天空碧藍，海面廣闊，有飛鳥和躍出水面的游魚，陽光金燦燦地灑向沙灘，也照拂在父親的墓碑上。

    干凈，美麗，孤單。

    經(jīng)年的暴曬令得灰黑色的碑體開裂，雨季連綿的細雨又使得青苔攀爬，在這個人跡罕至的島嶼上，沈虞發(fā)現(xiàn)父親已經(jīng)孤獨地停留了許多年。

    “我可以將我父親的墓地遷走嗎？”沈虞想起自己那樣詢問。

    “抱歉，先生，墓地登記的信息中，并沒有名為‘yu shen’的直系親屬。如果需要遷墓，可以請沈問尋女士出具說明?！?/br>
    “……”

    沈虞收回思緒，最后還是沒把文件袋里的東西抽出來。

    他下樓的時候，隱隱聞見廚房邊傳來的飯菜香味。

    沈虞眉心輕蹙，忽而想起“祁小胖”曾經(jīng)在學(xué)校團體活動中的廚藝表現(xiàn)，不由得頓了頓，快步走到廚房邊。

    出乎他的意料，祁方正忙活得不亦樂乎。

    “四菜一湯，夠不夠？”祁方瞥見沈虞的身影，見他似有上前幫忙的趨勢，忙阻攔：“沈阿姨馬上就回來了吧？你去把飯桌收拾一下好不好?？”

    沈虞看了看祁方，又看看旁邊正在洗青椒的秦瀟灑。

    秦瀟灑那張英俊的臉上濺了不少水珠，瞧起來有些狼狽，但還是勉強維持鎮(zhèn)定，發(fā)現(xiàn)沈虞的注視，于是挑眉，做了個口型道：“沒事，交給我?。”

    沈虞只得退出廚房，剛往餐廳走了兩步，忽而聽見門口處有響動，再抬起眼時，就看見沈問尋背著一個巨大的黑色電腦包，打開門進來。

    兩人隔著幾米遠對視了一下，皆是愣了愣。

    沈問尋剛剛從實驗室回來，身上穿的是最簡單的衛(wèi)衣和長褲，半長不短的頭發(fā)在腦后扎成一個小丸子，面容十分年輕，不似四十多歲，簡直和三十出頭似的。

    沈虞在心里數(shù)了數(sh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有半年多沒有見過沈問尋了。

    他的長相有三分肖似母親，尤其是一雙眼睛，瞳仁烏黑，都是漂亮的柳葉形，眼尾微微上斜。

    沈虞的眼尾弧度甚至比母親的還要翹一些，看上去過分柔和，只是平日里眸光凌厲，極強的壓迫感將那點天生自帶的溫柔給沖淡了。

    很小的時候，沈虞就記得旁人總說，他長得更像母親。

    不是相貌，而是性格與氣質(zhì)。

    沈問尋站在門口，怔了一下，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了。

    她先把沉重的雙肩包卸下來放在地上——里面裝著電腦和一大疊紙質(zhì)資料，換了鞋后?，才關(guān)上門走進來，朝沈虞點點頭?。

    “出機場就來了？”她問。

    “嗯。”沈虞答。

    沈問尋往廚房瞥了一眼，又道：“還有誰？”

    沈虞說：“祁方和我們的一個朋友?！?/br>
    沈問尋：“你在電話里說祁方的情況不容樂觀，他怎么了？”

    沈虞這次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停頓了幾秒，才低聲說：“生病了，神經(jīng)退行性綜合征導(dǎo)致發(fā)生了一些……認知障礙?！?/br>
    沈問尋沉默了一會兒：“有得治嗎？”

    沈虞輕輕道：“我盡力??！?/br>
    “還能正常交流？”

    “大部分時間可以。”

    簡短的一問一答結(jié)束，花了不到一分鐘。

    沈問尋思考半晌，出聲說：“如果有我能幫得上的地方，你發(fā)消息給我就行，l國醫(yī)療水平不差，我也有認識的醫(yī)生，可以安排他住院。”

    沈虞：“謝謝。”

    這便是母子之間關(guān)于祁方的全部對話了，沈問尋拎起地上的雙肩包，道：“先回房間放東西，待會下來?！?/br>
    望著沈問尋往樓上走的背影，沈虞抿了下唇，忽然快走幾步道：“等一等。”

    沈問尋半側(cè)過身，目露疑惑。

    “我還有事情想問你?。”沈虞說。

    沈問尋從他的語氣聽出些許不同尋常來，靜了靜，開口道：“上樓說吧?！?/br>
    *

    沈問尋的房間里堆滿了各種語言的書籍，柜子上已經(jīng)放不下，于是索性沿著墻角隨意堆疊，桌上還攤著幾本打開的期刊文獻，乍一看上去，頗為凌亂擁擠。

    沈虞拿著一個文件袋進來，站在她兩米遠的地方，說：“上次我聯(lián)系你?，想將爸爸的墓遷回國內(nèi)。”

    而公墓管理處告訴沈虞，他并不在父親登記的近親屬信息中，要遷墓，只能聯(lián)系沈問尋。

    沈問尋那時候還在冰島，于是讓他自己來l國的這棟房子里，取一份協(xié)議證明。

    “那樣?xùn)|西可以證明你和爸爸的親緣關(guān)系?！鄙騿枌み@樣說。

    今天，沈虞站在她面前，垂下了眸，把文件袋遞過去，語氣平靜地問：“我想來和你確認一下，是不是這一份？”

    沈問尋聞言，接過袋子，將里面裝著幾頁紙抽出來看了看，點頭道：“對?！?/br>
    “為什么？”沈虞突然問。

    “什么為什么？”沈問尋沒聽懂他的話?，于是抬起眼。

    沈虞張了張口，像是要說些什么，最后卻什么也沒有說出來。

    就在這時，樓下響起了祁方的喊聲：“沈——小——魚——吃——飯——了！”

    沈問尋的注意力立時被轉(zhuǎn)移了，說：“中氣還挺足的，你確定他得了認知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