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閣主，請(qǐng)您不要插手我們血衣門內(nèi)部的事情?！?/br>
    血衣門現(xiàn)任大護(hù)法——卞柔終于開口了，她的聲音跟名字一樣，細(xì)而柔軟，她眼神干干凈凈，仰頭坦然直視著天下第一劍。

    --

    林卷海：“林道長?！?/br>
    林奉雪站在他對(duì)面，微微一笑：“林盟主，你我同姓，也是緣分?！?/br>
    風(fēng)勾起兩人袍袖，比武場(chǎng)周遭鴉雀無聲，人們現(xiàn)在是完全摸不著頭腦了，松風(fēng)下大弟子是從哪冒出來的？

    林卷海深深看他一眼：“林道長，三思，哪怕不為了您自己，也該為了松風(fēng)下的名聲著想?！?/br>
    林奉雪沉聲道：“松風(fēng)下百年道統(tǒng)傳承，不會(huì)因?yàn)槲乙粋€(gè)就失了體面，從今天起，我不再是松風(fēng)下大弟子?！?/br>
    此話一出，四座皆驚。

    “什么意思？”

    “林道長是跟這人有什么淵源么？”

    “怎么突然......”

    林奉雪提劍而立，又道：“葉曉歸是我親弟弟，他的錯(cuò)有我七分?！?/br>
    “......”

    四座已經(jīng)驚得快麻木了。

    林卷海道：“葉曉歸已經(jīng)死了?！?/br>
    “我知道?！绷址钛╊D了頓，視線落在瞪大了雙眼的楚秀身上，語調(diào)平靜，“楚秀也是我弟弟，他還沒釀成大錯(cuò)，我不能看著他死?！?/br>
    林卷海握緊了赤血?jiǎng)Γ八?，你要保他？！?/br>
    林奉雪搖了搖頭，“我愿代他?！?/br>
    第28章 劍折

    一旁的楚秀眼睛瞪得更大了，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但很可惜，林奉雪剛剛經(jīng)過他身邊時(shí)順便點(diǎn)了他的啞xue和璇璣xue，他現(xiàn)在非但不能說話，就連動(dòng)彈一下也辦不到。

    林卷海先是一驚，而后馬上大搖其頭，“林道長，你敢在這里死，我武林盟可不敢接這口鍋。”

    ……改天那個(gè)傳說中最護(hù)短的清玄老祖上門問責(zé)，他上哪說理去。

    林奉雪：“我已不是松風(fēng)下弟子。”

    林卷海嘆了口氣，用旁人聽不見的聲音低聲勸說道，“道長，你二十年前就對(duì)你師父說過同樣的話，可十年后他不還是待你如初嗎？”

    林奉雪垂下睫毛，看不清神色。

    “道長，你想想你師父，你三個(gè)徒弟，這世上有那么多在乎你的人……”林卷海瞥了楚秀一眼，微微搖頭，“何必為了這些宵小之輩……”

    “可在乎他們的只有我了?！绷址钛┱Z氣很認(rèn)真，旋即輕輕一笑，“我自愿的，三刀六洞罷了，也未必就會(huì)死?！?/br>
    林卷海依舊是搖頭，“林道長，人不是你殺的。丐幫也不想要你的命！”

    “就是！”一旁人群縫隙間傳來丐幫子弟的附和聲。

    林奉雪上前一步，語氣分毫不讓，“那煩請(qǐng)盟主想個(gè)辦法?！?/br>
    林卷海定定地看著他，半晌沒有說話，良久，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將赤血?jiǎng)ν厣弦徽?，“好！?/br>
    所有人都盯著他的動(dòng)作。

    林卷海淡淡道：“武林嘛，強(qiáng)者為尊。那你就像昨天的莫六俠一樣，單挑完所有對(duì)手，只要你贏了，你和你‘弟弟’都可以活著下龍首山！”

    林奉雪毫不猶豫：“可以。”

    “很好?！绷志砗⑹执钤诔嘌?jiǎng)Ρ希従徫站o了，展顏一笑，“第一個(gè)是在下。林某武功二流，的確算不上什么高手，不過這件事是我提出來的，少不了要在群雄面前獻(xiàn)一獻(xiàn)丑，林道長，請(qǐng)！”

    旁邊護(hù)衛(wèi)攜楚秀向論劍樓下退去。

    林奉雪挽了個(gè)劍花，橫劍于胸前，抱拳，“請(qǐng)！”

    --

    屋檐上，陳竹暗垂眸看著卞柔，一言不發(fā)。

    卞柔沒有動(dòng)，她也不敢動(dòng)。

    秋長楓注意到，雖然此人面上神色未變，可白皙的脖頸間肌rou緊繃，細(xì)微處流露著難以掩飾的忌憚，她的手藏在斗篷下，緊緊握著那柄鋼鞭。

    半晌，陳竹暗緩緩道：“你不是趙汩一邊的人?！?/br>
    語氣是篤定的。

    卞柔很輕的眨了一下眼，“我聽不懂前輩的意思?！?/br>
    “你不必如此防范我?！?/br>
    陳竹暗手腕一翻，長劍重新插回背上，淡淡道：“師無夜的面子很值錢，我既然肯賣薛涼月的面子，自然也肯賣你，更何況季無松馬上要回蓬萊，我也沒功夫找你麻煩，對(duì)了——”

    他又是突然想起什么，扭頭看向一旁的秋長楓，“林奉雪劍心已偏，隨時(shí)會(huì)入魔障，你們好自為之。”

    秋長楓：“啊，??？！”

    她完全防備不及，就被糊了一臉聽不懂的話，陳竹暗卻也沒打算解釋，轉(zhuǎn)過身，輕輕一墊腳，躍回那酒樓中，輕盈得像峽谷中飛過的白燕。

    卞柔明顯松了口氣，她把小孩身上的斗篷戴好，重新把他抱起來，正準(zhǔn)備走，秋長楓突然竄過去，伸手就要拉她的斗篷，卞柔輕功比她好太多，微微一閃，秋長楓連她的一片衣角都沒有碰到。

    卞柔站在陳竹暗剛剛站過的那個(gè)翹腳之上，回過頭睨著下面的秋長楓，并不說話，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顯，你一個(gè)小輩，要干什么？

    秋長楓指著她懷里的小孩：“那是什么人……什么東西？！”

    卞柔終于開口了：“這不是你該知道的?！?/br>
    “等等！”秋長楓看她要走，連忙大喊一聲，追問道，“那你……能跟我解釋一下劍圣剛剛的話是什么意思嗎？”

    卞柔歪了歪頭，淡淡道：“很難理解嗎？就是林奉雪要入魔，活不久了，叫你們自尋出路?！?/br>
    “！”

    這句話猶如驚天霹靂，秋長楓一下子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為什么？！”

    卞柔：“……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我?guī)煾笗?huì)入魔？”秋長楓滿臉驚慌和困惑，“而且，為什么入魔就活不久了？”

    “我不是你師父。”卞柔神色終于開始有了變化，出現(xiàn)些許不耐煩，“沒理由教你這些常識(shí)?！?/br>
    說著，她蹲下身輕輕一躍，落入人流中，很快，便不見了蹤影。

    這時(shí)，蕭鷺和林況終于從街道那邊踉踉蹌蹌地?cái)D了過來。蕭鷺喘著粗氣，扇子也不搖了，他仰頭看見秋長楓正在屋檐上發(fā)呆，頓時(shí)頭都大了，“秋長楓，你在那愣什么呢？人追到了嗎？！”

    秋長楓如夢(mèng)初醒，從房檐上跳下來，一把拉過蕭鷺，“師兄，小師叔，趕緊回武林大會(huì)！師父有危險(xiǎn)！”

    --

    莫遠(yuǎn)手指慢慢捋過薛涼月的鬢發(fā)，然后又被人拿手拍了下來，薛涼月緩緩坐直，目光懶洋洋掃過場(chǎng)中身姿翩飛的兩人，莫遠(yuǎn)瞥他一眼，問：“不睡了？”

    薛涼月打了個(gè)哈欠，嘆氣道：“太吵了，醒了兩回，不睡了。”

    莫遠(yuǎn)輕聲問：“要回去嗎？”

    薛涼月：“不想看戲？”

    “看戲嘛，我還是喜歡看些歡喜的、有意思的。”莫遠(yuǎn)一只手托著下巴，另一只手搭在薛涼月肩頭，勾了一縷長發(fā)繞在指間，勾唇緩緩道，“一場(chǎng)平平無奇的悲劇，看了讓人平白地心里不舒服，干嘛在這活受罪呢，還不如看娘子你——”

    薛涼月再次捉住那只格外欠的手，他饒有興致地湊近了，低聲問：“你覺得林奉雪會(huì)輸？”

    莫遠(yuǎn)搖了搖頭，“不會(huì)。”

    薛涼月挑眉笑：“這么篤定？雖然劍圣今日不在，但場(chǎng)上高手也不少，更何況這已經(jīng)是第五局了，騾子也該累了。剩下的還有這么多人，他該怎么贏？”

    莫遠(yuǎn)勾唇一笑：“很簡(jiǎn)單，他成圣不就是了。”

    話音剛落，比武場(chǎng)那里傳來一聲痛呼，薛涼月扭過頭，看向場(chǎng)中，只見原本不相上下的兩人中，有一人竟被震飛了出去，狠狠砸在人堆中，口中鮮血狂飛，顯然已經(jīng)受了內(nèi)傷。

    看到這一幕，薛涼月微微挑了挑眉，“咦？”

    百里虹忽然站了起來，神色驚愕，“師父！你——”

    莫遠(yuǎn)偏頭瞥了一眼，笑著對(duì)薛涼月道：“我說什么來著？”

    薛涼月放開莫遠(yuǎn)的手，語氣中帶著些許好奇，“林奉雪不是劍心蒙塵嗎？居然能這么快成圣？”

    莫遠(yuǎn)笑道：“他立的不是劍心，是魔心?！?/br>
    薛涼月微微一怔，旋即失笑，心下了然。

    世上高手無數(shù)，大抵可以分為三個(gè)境界，武夫，宗師，凡圣。凡涉足武道者，皆可謂之武夫；若對(duì)自己的“道”有所領(lǐng)悟，紅塵煉魄天地立心，則成一方“宗師”；待道心磨礪至極致，悟透天地，方為“凡圣”之境。

    凡有跡，皆為道，哪怕是以“殺人”為道，也是道心。

    “魔心”與“道心”相對(duì)，無來路，也無去路，它的存在本身就是為了自毀，因此，入魔者，皆可立地成圣，然三天之內(nèi)，輕者武功盡廢，重者身死道銷，沒有例外。

    據(jù)說，從古至今，只出過三種“魔心”，分別是“錯(cuò)”，“惑”，以及“悔”。

    薛涼月問：“他的‘魔’是什么？”

    莫遠(yuǎn)目光落在林奉雪身上，輕聲道：“大約……是‘悔’罷。”

    白衣道人站在場(chǎng)中央，手中長劍晶瑩剔透，倒映著愈來愈刺目的日光，緩緩舉起長劍，指向人堆，神色冷若霜雪，“下一個(gè)！”

    良久，終于，一個(gè)人從人群中站了出來，那是一個(gè)高挑，五官周正，看著很舒服，但沒有任何特色，扔進(jìn)人堆里便找不著。他坐著的位置也不在任何一個(gè)大門派旁邊。

    這是一個(gè)平平無奇的武夫，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上背著一把巨大的鬼頭刀。

    青年抱拳，聲音低沉淡然：“我叫姚敘，寧西人。林道長，鬼峭嶺一別，許久不見了。”

    看到這個(gè)人，林奉雪瞳孔慢慢放大了，握劍的手，幾不可察地微微顫抖了一下。

    --

    “讓一讓！讓一讓！”

    林況費(fèi)力地?fù)荛_人群，剛剛擠到最里面，抬眸望去的那一剎那——一道澄亮的劍光落入他眼底，也落到了在場(chǎng)所有人眼里，下一刻，劍光黯淡，鮮血涌了出來。

    林況愣住了。

    ——林奉雪自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