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6節(jié)
長吉看著他那只粗壯的拇指,顫抖的人中又開始劇烈作痛。 “你萬萬不要覺得自己從此便是個沒用的廢人了!”元祥拍拍胸脯,道:“若魏相不管你,我來養(yǎng)你!” 脖子不方便移動的長吉瞥向元祥,只覺對方的動聽之言不懷好意——他養(yǎng)他?讓他當牛做馬,極盡羞辱是吧! “我崔元祥沒別的,行軍多年,就敬重有膽識的忠心之士?!痹閲@口氣,道:“長吉,從前是我輕看你了。” 長吉冷眼旁觀,演,接著演,欲揚先抑耍弄人的手段罷了! “明日我便不能再來看你了?!痹橐膊恍枰L吉的回應,徑直往下說道:“我要隨常節(jié)使去尋我家大都督了,你好好養(yǎng)傷?!?/br> “……”長吉胸口起伏了一陣。 同他炫耀常節(jié)使要去見他家大都督了是嗎! 長吉正準備借一句不乏夸大成分的“據(jù)我所知,這段時日我家郎君與常節(jié)使朝夕相處相談甚歡”來開啟這場誅心對戰(zhàn),然而下一刻,卻見元祥已經(jīng)起了身。 “我便不打攪你養(yǎng)傷了,你早些將傷養(yǎng)好,等我哪日回來,請你喝酒,給你補一場慶功宴!” 長吉好似一只斗雞剛梗起脖子,張開膀子要戰(zhàn)斗,卻突然撲了個空。 元祥走了幾步,又回頭補一句:“走了啊!你好好養(yǎng)傷!” “……”長吉的神情逐漸驚惑呆滯。 “終于是舍得醒了?!蔽菏逡赘锌鴱耐饷孀哌M來,在床邊站定,見長吉神情,不由問:“怎么了?哪里不適?” 長吉幾分怔怔地道:“屬下本以為崔元祥會趁機羞辱耍弄屬下……卻不料,他此次竟不曾有分毫耍弄之意?!?/br> 魏叔易彎下身,輕拍了拍下屬的肩,道:“你原以為他會耍弄于你,他卻不曾耍弄于你,偏與你所想背道而馳,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更加高明的耍弄呢?” 長吉嘴角一陣抽搐:“……” 魏叔易笑了起來,也不再多做打趣,讓人為長吉煎藥備飯,詢問起長吉的傷勢情況。 末了,滿臉寫著心事重重的長吉問:“郎君若果真覺得屬下有功,那能不能答應屬下一個請求?” 魏叔易拿無不應允的語氣道:“只管說來。” 長吉神情鄭重:“郎君能否爭口氣,努力在常節(jié)使身邊占下一席之地,好讓屬下來日在崔元祥面前不至于太過抬不起頭來?” “……”魏叔易沉默了一下。 古有為人父母者望子成龍,今有為人下屬者望主得寵。 一時間,魏叔易竟有些分不清究竟是誰在為誰做事。 視線落在長吉無法動彈的左臂之上,魏叔易到底是近乎縱容地點了頭:“盡力而為。” 他與長吉雖說同傷在左臂,但他是箭傷,而長吉是刀傷,刀刃傷斷大臂筋骨,就連手指也斷了兩根,昏迷時已是命懸一線。 這份護主恩情,讓長吉很有恃傷而驕的資本。 “那郎君趕緊去吧。” 面對長吉這突如其來的催促,魏叔易困惑地抬眉。 長吉人不能動,眼神里卻透出迫切來:“常節(jié)使不是要走了嗎,郎君抓緊去送行啊!” “……”魏叔易微微笑著應了聲“好”,轉身往外走去。 “郎君記得更衣!”長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淺色更襯郎君!” 在深色衣袍這塊兒,那位崔大都督已居于統(tǒng)治者的地位,郎君不能丟失自己的優(yōu)勢! 長吉努力目送著自家郎君的背影,眼底滿含著的希冀之色穿透空氣,仿佛有了實形,濃烈到讓魏叔易頗感壓力。 魏叔易也的確去為常歲寧送了行。 送行者很多,包括薛服程副使等人。 “這個年節(jié),魏相便安心留在靈州養(yǎng)傷?!背q寧與魏叔易說罷,不忘叮囑薛服等人一句:“魏相便勞煩諸位多加照拂了。” 薛服等人應下,江臺保證道:“常節(jié)使只管放心,末將定將魏相養(yǎng)得白白胖胖!” 大家聞言都笑了起來,常歲寧也不禁莞爾,看向神情幾分無奈的魏叔易。 見她看來,魏叔易眼底也浮現(xiàn)一絲笑意,叮囑她路上當心,并遞去一只圓形木匣,道:“除夕時帶在身上,只當討個吉利?!?/br> 再有十日便有除夕,常歲寧今年的除夕,注定要在行軍途中度過了。 與此同時,一場令天下嘩然的驚天巨變,已在無聲醞釀之中,即將呼嘯席卷而來。 而這場風暴的源頭,遠在朝廷與帝王意料之外。 此時,天子與朝廷乃至各方勢力,無不將目光皆著眼于山南西道,那場幾乎傾盡了朝廷所有的緊要戰(zhàn)事之上。 朝廷與山南西道之戰(zhàn),目下正處于膠著之中。 另一邊,肖旻在嶺南道則是處處受阻。 嶺南道地闊州多,面對肖旻這位新任嶺南道節(jié)度使,諸州多有搪塞乃至反抗之舉。 嶺南之地聚集著不少部落勢力,他們本就不服朝廷管教,對當朝天子不滿已久。面對持節(jié)而來的肖旻,他們甚至宣稱肖旻所持天子任命的密旨是偽造的,根本不承認肖旻的身份,并由此發(fā)動了激烈的兵事反抗。 肖旻嘗試用盡一切緩和手段來解決問題,卻屢試屢敗。不得已之下,唯有以暴制暴,兵力折損五千余,才勉強平定三州。 如今入主桂州一帶的肖旻意識到不能再這樣消耗下去。 同時他也看清楚了一個事實,那便是能否平息嶺南道諸州之反心,根本不在于他這個新任節(jié)度使怎么做——他持天子令而來,便是最大的原罪。 一是因此地的人心與民心使然,二是因榮王府的勢力已經(jīng)滲入了嶺南道,據(jù)肖旻所知,嶺南道有不少人已暗中歸順榮王府。 這些時日,除了戰(zhàn)場上的兇險之外,肖旻也曾遇到過幾場來勢洶洶的暗殺,他疑心與榮王府有關。 雖說因早有預料提防,而有驚無險地應對了過去,但肖旻知道,這場對他的圍殺不會輕易停止。 而就算他不給刺客可乘之機,但他在嶺南道寸步難行已是事實,嶺南道七十二州,他不可能皆以兵力去碾平,否則只能將自己和將士們生生耗死殆盡。 肖旻將視線看向了北上方向與桂州緊鄰的黔中道。 除山南西道外,黔中道節(jié)度使也早已歸順榮王,因地理位置使然,那些滲透進嶺南道的勢力,大多便是經(jīng)由黔中道延伸出的枝蔓—— 嶺南道各州敢有如此公然對抗之舉,大半便是因黔中道的煽動和支撐,或者說黔中道的存在便扮演了某種示范作用。 若想平息嶺南道之亂,最好的辦法是從黔中道下手,行釜底抽薪之策,震懾嶺南道—— 可若貿然對黔中道動兵,他必會遭到來自四面的圍剿,動兵直攻實乃下下之策…… 不動兵,便只能智取,但智取也需要門路來支撐,而非憑空想象便可以辦到,可肖旻在黔中道可謂兩眼一抹黑,全無門路可言。 想象總是豐滿,現(xiàn)實卻如此艱難。 肖旻正犯難時,忽有一封密信至。 肖旻展信,甚感驚訝。 那封密信正來自黔州,寫信者是長孫家的族人。 長孫氏于信上言明,可相助肖旻在嶺南及黔中一帶行事,并言明,此乃常節(jié)使的授意。 肖旻回過神來,心中頓時有了底氣,一個計劃隨之浮現(xiàn)在心頭。 定下計劃之后,肖旻便按兵不再往前。 隨行的欽差太監(jiān)十分不滿,屢屢催促肖旻速速平息嶺南道之亂,見肖旻未加理會,那欽差太監(jiān)耐心漸失,揚言要將此事傳報京師,治肖旻延誤軍機之罪。 不料,這句話卻成了他的遺言。 這名太監(jiān)至死都沒能反應過來……一向性子沉穩(wěn)脾性溫和的肖旻,怎會突然當眾向自己這個欽差拔刀? 肖旻此舉,等同宣告了與朝廷割離關系。 然而此舉之后,肖旻便再沒其它動作,似乎處于了躊躇猶豫之中。 李琮見形勢有變,傳信于榮王,提議可試圖拉攏肖旻,為榮王府所用。 除此外,李琮在信上向榮王請罪——屢屢刺殺肖旻未能成手,請求榮王責罰。 榮王未有責怪,反而稱贊李琮懂得依照形勢變化而調整計劃,可見格局靈活,頭腦清醒,知曉何為利益最大化。 榮王鼓勵李琮游說肖旻歸順,同時提醒李琮多加留意肖旻大軍的動向。并且只給李琮一個月的時間,若一個月后肖旻仍不肯為榮王府所用,即便集重兵攻之,也務必將之除去。 此外,榮王提醒李琮,時機已至,另一件事可以著手實施了。 面對李琮暗中的招攬,肖旻表現(xiàn)出的是舉棋不定的搖擺態(tài)度。 因手刃欽差之舉,肖旻及他手下大軍在嶺南道的處境暫時得以緩解,與此同時,他與長孫家敲定下的計劃,正在緊急而隱秘地進行著。 年關將至,山南西道的戰(zhàn)事卻未因年節(jié)而停止。 臘月廿五,山南西道雨雪交加,路滑難行,被天子一道道嚴令催問戰(zhàn)事進展的朝廷大軍唯有被迫暫時休整。 軍帳內,年邁的玄策府老將柴廷,正在燈下翻看朝廷最新傳來的文書。 自出兵山南西道以來,朝廷的人心便如一根細弱的發(fā)絲,始終懸于刀刃之上,幾乎每日都會傳書詢問戰(zhàn)況。 然而今歲是個寒冬,西面又多雨雪,戰(zhàn)事進展并不算順利,因急行軍作戰(zhàn)而病倒的將士也不在少數(shù)。 有狂風卷起厚重的帳簾一角,頭發(fā)稀疏花白的老將看向風雪呼嘯的帳外,蒼老到顯出了幾分渾濁的眼底藏著憂色。 這時,一名士兵入內,捧來了一封密信。 柴廷接過,見信卻是微驚。 是榮王李隱的親筆信。 李隱親自來了山南西道,邀他見面相敘,信上言辭懇切誠摯…… 柴廷猶豫間,視線落在了信尾的署名之上——太子效叔,李隱。 看著那“太子效”三字,柴廷枯老的手指握緊了信紙邊沿。 見面之處在朝廷大軍扎營處二十里外,官道旁一座供行路人歇腳的涼亭內。 雪未停,榮王在亭內支了爐子取暖煮茶。 第575章 您知阿效本名否? 見柴廷到來,李隱起身相迎后,邀對方共坐,親手倒了一碗熱茶,慢慢推至柴廷面前:“今夜天寒,此地簡陋,隱唯一碗熱茶相待,還請柴老將軍不要見怪?!?/br> “雖簡陋,卻勝在可安心對坐談話?!辈裢⑸n老的聲音里聽不出喜怒:“榮王殿下費心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