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肅然，將手里的《中庸》、《論語》等幾本書放下，冷冷地道：“宮里設(shè)宮女教習(xí)，選拔女秀才女史，是禮儀所需。我是奉命來這里教習(xí)學(xué)問的，姓方名維。今日開課，咱們便先講《中庸》?！?/br>
    眾人都拿起書本來，他就一字一句地念道：“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dá)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br>
    他讀完了這句，又道：“依文解義，學(xué)問須先到中和之境界，然后到達(dá)天人之際，心性之本?！?/br>
    他帶著宮女們讀了一遍，見她們似懂非懂，又道：“你們用筆寫下來吧，我看看字寫得怎樣?！?/br>
    眾人便提起筆來，在紙上將這句話寫了出來。方維挨個看去，見字大都寫得歪歪斜斜，眉頭直皺起來，又走到書案前面，握著毛筆示范道：“寫字先是要提得起筆。毛筆是軟的，不能向下使力，要向上用勁，用筆尖，不要用筆肚?！?/br>
    他又叫宮女們多寫幾遍，在屋內(nèi)轉(zhuǎn)著圈看，又一個一個地糾正握筆，搖頭道：“底子都不好，得從寫大字開始練呢?！?/br>
    有個宮女便道：“方少監(jiān)，我們是宮女，能認(rèn)得幾個字，已是不容易了?！?/br>
    方維正色道：“你們到了這里，便是要考女秀才的。既然如此，男秀才與女秀才，我都一體考量。男人的字寫成這樣，童生都做不得，還考什么秀才?！?/br>
    那個宮女便不說話了。方維走到她身邊去，看她寫得還算端正，只是沒有筆力，便道：“用些腕力，以錐劃沙?！庇帜弥涑叩囊活^，用另一頭將她的腕子向上托著，說道：“用筆鋒寫字，不要向下撇著?！?/br>
    她試了兩次，明顯有了些起色，自己也點(diǎn)點(diǎn)頭。

    方維肅然道：“還差的遠(yuǎn)呢，你平日要勤加練習(xí)?！?/br>
    她就問：“一天寫一張嗎？”

    方維道：“大字一天寫十張打底，多則不限?！?/br>
    她就不敢說話了。

    方維又背著手向前走，忽然見到一個字體秀逸的，顯然是練過。

    他拿著紙，點(diǎn)點(diǎn)頭道：“有些意思?！?/br>
    那個宮女抬起頭來，卻生得朱唇粉面，十分秀麗。方維又道：“只是路子走得歪了，有些可惜。要糾正過來，也不大容易?！?/br>
    她聽了這話，臉都掛下來，要說什么，又忍住了，淡淡地道：“請先生指教?！?/br>
    方維聽她說話的聲音，就知道是那個叫碧桃的宮女。他指著她的字道：“你的字秀麗飄逸，顯然是苦練過的，在女人中也是很難得了，只是偏軟了些。衛(wèi)夫人說過：“善筆力者多骨”，也是說落筆要遒勁?！?/br>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笑道：“先生可否也寫一遍，讓我開開眼?！?/br>
    周邊的眼光便都偷偷地斜過來。方維見她話語中仍是不服，微笑著提起筆來，寫了“致中和”三個字。

    碧桃仔細(xì)看了看，雖心里仍是不忿，也知道這幾個字剛健篤實(shí)，遠(yuǎn)勝于己，便點(diǎn)點(diǎn)頭道：“先生的字寫得很好?！?/br>
    方維道：“宮里選寫字，也多是館閣體，以穩(wěn)重為先，你便往這上面用些心思?！?/br>
    碧桃道：“那先生這副字，我便拿回去日日臨帖?！?/br>
    方維搖搖頭道：“你臨我的字做什么。你去尋一本《顏勤禮碑》法帖，最是骨架開闊，端嚴(yán)莊重。你原有些底子，只要用心學(xué)著，不出幾個月就有成效。”

    方維給她們挨個點(diǎn)撥一番，又說了些要領(lǐng)，講了幾段《中庸》，已是到了一個時辰。他便道：“今天就先到這里吧。你們回去勤加練習(xí)，下次過來時，便帶一副最新練出來的字給我看。也不要多好看，只要端正為主?！?/br>
    眾人便答應(yīng)了。方維見她們神色惴惴，又道：“我是來教你們學(xué)問的，別的事情，我既不聽，也不看。”

    他說了這句，她們臉色就放松了些。他在心里笑了笑，仍是板著臉道：“宮里的規(guī)矩你們也知道，靜坐要思己過，閑談莫論人非。我今日不教你們，以后便是主子拿板子來教了?！?/br>
    第153章 春闈

    方維回到了司禮監(jiān)值房, 還沒來得及坐下，便有長隨進(jìn)來稟告：“少監(jiān)，老祖宗差人來了幾趟了, 說要請您過去問話?！?/br>
    他連忙整理了衣裳, 起身到了陳鎮(zhèn)值房。小宦官帶他進(jìn)了門，他見陳鎮(zhèn)坐在上首，黃淮陪坐在一旁, 就恭敬地跪下去道：“給老祖宗請安，給督公請安?！?/br>
    陳鎮(zhèn)慢慢喝了口茶, 看了他兩眼, 笑道：“起來吧?！庇纸信赃叺男』鹿伲骸翱旖o方少監(jiān)看座?！?/br>
    方維站起身來, 躬身行禮道：“老祖宗、督公在上，小人萬萬不敢，站著回話便是?！?/br>
    陳鎮(zhèn)點(diǎn)點(diǎn)頭，就笑著說道：“咱們就長話短說。眼下就到二月了，春闈將至。這也是朝廷三年一度的盛事。開科取士, 為國選賢，是關(guān)系社稷的大典?！?/br>
    方維道：“正是?！?/br>
    陳鎮(zhèn)道：“圣上的旨意已經(jīng)下了，李孚是今科主考, 禮部尚書嚴(yán)衡是副主考, 其余十八房考官也已經(jīng)定了人。二月的會試是禮部主理，我們不過是從旁協(xié)助。三月的殿試卻是司禮監(jiān)的大事, 圣上親臨, 務(wù)須要辦的體面又妥當(dāng)。剛才我跟黃公公也商量過了, 你雖然年輕, 學(xué)問也還不錯，不如就讓你來主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