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維聽見了，心頭一陣發(fā)涼，轉(zhuǎn)頭見王有慶也是臉色慘變，呆在原地，連忙上前道：“有慶，你喝一碗面湯?！?/br>
    王有慶站到一邊，手端著湯碗，不住發(fā)抖。

    陳鎮(zhèn)盯著他看了一會，問道：“楊安順，圣上萬金貴體，可有好轉(zhuǎn)？”

    王有慶一下子跪下去：“回老祖宗的話，圣上……尚算平穩(wěn)?！?/br>
    陳鎮(zhèn)嗯了一聲，擺擺手道：“下去吧?！?/br>
    王有慶定了定神，將面湯一口飲盡了，又回到屋里。

    蔣院使站在床邊，盯著皇帝喉頭的黑色淤痕，鐵青著臉一言不發(fā)。蔣濟仁將手放在他胳膊上，只覺得一片涼意，他輕輕叫了一聲：“父親?！?/br>
    蔣院使回頭望著他，眼窩深陷，眼睛里布滿了紅絲。一瞬間，他覺得父親像是蒼老了十歲，背也彎下去了，雙鬢的銀絲格外顯眼。蔣院使苦笑著拍了拍他的手，溫言道：“孩子，再等等看吧，吾皇受命于天，既壽永昌?！?/br>
    他們沉默地等待著。時間被拉的很長，每一刻都在煎熬。太陽從東邊轉(zhuǎn)向南邊，又向西邊慢慢落下去。陽光酷烈地照著地面，他們的衣服濕了又干，干了又濕。

    最后一絲落日余暉在天邊消失，地上還是泛著熱氣。方維吩咐道：“掌燈?！?/br>
    燈燭被依次點燃，宮殿內(nèi)外，安靜得像是一片孤島。忽然有小內(nèi)官疾步走近，在陳鎮(zhèn)面前雙膝跪倒，手上高舉著一張大紅燙金的拜帖：“太子府詹事王鐸在南門外，求見皇后娘娘?！?/br>
    眾人皆是心中一驚，陳鎮(zhèn)瞥了一眼拜帖，伸手接過來：“王鐸，他來干什么？”

    他信手翻了翻，看到后面，卻不斷點頭，之后將拜帖拿在手中，朗聲道：“請皇后娘娘親閱。”

    門開了，王有慶走了出來，叫道：“皇后娘娘請陳公公、黃公公、陸指揮和方公公進去?！?/br>
    眾人魚貫而入，門在他們背后沉重地被關(guān)上。方皇后神色極度憔悴，翻著拜帖，臉色陰晴不定。幾個人都跪在她身前，低頭不語。

    皇后將拜帖放在書案上，淡淡地說道：“太子知道了行宮著火的消息，要過來護駕，人馬已經(jīng)在路上了?！?/br>
    方維驚愕地抬起頭來，與黃淮面面相覷。陸耀臉色變了，回頭看了一眼珠簾后面的床帳?；实厶稍诖采希故且稽c聲息也無。

    皇后道：“你們都是圣上身邊最親信的臣子，我所能儀仗的，也不過是眾卿家的忠心?！?/br>
    陳鎮(zhèn)叩頭道：“我等何德何能，蒙皇后娘娘如此信任。娘娘有何旨意，老奴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皇后問道：“陸指揮，城門關(guān)了沒有？”

    陸耀道：“圣上在鞏華城，城門便視同宮門，入夜即鎖，只有持宮里辦事的腰牌，才可自由出入?！?/br>
    皇后點點頭，深深嘆了口氣，眼睛掃視了一圈眾人，正色道：“諸位卿家，你們議一下，今晚這城門，開還是不開？”

    話音落地，眾人都沉默了?；屎髮⑸眢w靠在椅背上，坐得挺拔了些，一字一句地說道：“言者無罪?！?/br>
    陸耀率先開口道：“回娘娘的話，外臣非召不得覲見，這是我朝開國立下來的規(guī)矩。便是太子，也不能例外。臣以為，不能壞了這個規(guī)矩?！?/br>
    皇后點點頭，又看向黃淮。他沉吟片刻，說道：“臣附議。太子見行宮這里生了變故，憂心圣上安危，是好事。只是皇宮重地，決不可擅入。如今圣上貴體欠安，便是皇后娘娘在此主事。娘娘英明睿智，自有決斷。”

    皇后苦笑了一下，眼光轉(zhuǎn)向陳鎮(zhèn)。陳鎮(zhèn)道：“娘娘，百善孝為先，我朝亦以孝治天下。太子是至孝之人，圣上和娘娘是他的父母，也是最親最愛之人。如今他前來探望父母，便是尋常百姓家中，亦無不見之理?！?/br>
    皇后問道：“那陳公公以為？”

    陳鎮(zhèn)道：“臣以為，可以讓太子一人，帶著詹事一人，到此處來探病，以解孝思不匱之義?！?/br>
    他這話說得入情入理，皇后聽了，若有所思。方維忽然趨前叩頭道：“皇后娘娘，臣亦有一言，請恕臣斗膽?！?/br>
    皇后道：“你講?！?/br>
    方維說道：“昔日圣上召見臣，曾考較臣學問，舉的便是《孝經(jīng)》，臣答曰，出不負君，移孝作忠。圣上乃是天下人的圣上，太子亦是天下人的太子，自當先全君臣之禮，再續(xù)父子之孝。圣上曾問經(jīng)于陶道長，答曰“二龍不相見”。圣上乃是真龍，太子殿下亦是潛龍，二龍相遇，必有一傷。如今圣上龍體有恙，皇后娘娘聰慧警捷，請明斷?！?/br>
    皇后悚然動容，顫抖著取了杯茶喝了兩口，眼光又看向珠簾后的床榻。陳鎮(zhèn)道：“娘娘，國朝六飛在狩，則必有居守。昔日成祖皇帝巡幸北京，皇太子即在南京監(jiān)國，此乃成例。今圣上龍體違和，便是上天庇佑，康健有日，一朝一夕之間，也怕政務繁忙，累了圣上。何況天下之務，所系甚重，軍機要務，拖延不得。剛才方公公說得好，圣上乃是天下人的圣上。皇后娘娘身為國母，自當為天下萬民計。”

    皇后又猶豫起來，咬著嘴唇只是不語。

    忽然外面有小內(nèi)官來報，皇后道：“叫他進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