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四娘整理著衣服上的花繡皺褶，笑道：“別人自然是公事公辦，盧大夫你家的事我是放在心尖上的，要不是你，我早就瞎了。”

    小菊一聽就上了心，拉著俞四娘問：“jiejie，是不是你在眼睛里動(dòng)了刀？疼不疼？”

    俞四娘在眼角比劃著回答：“是李大夫給我在里頭割了幾下，打了麻藥，不疼?！?/br>
    盧玉貞見小菊很焦急，便笑著解釋：“這是金針拔障術(shù)，將眼中的一塊rou用快刀去除，眼睛就好了。”

    小菊似懂非懂，怔怔地看著俞四娘，又問：“真能好嗎？”

    俞四娘點(diǎn)點(diǎn)頭：“這都兩年多了，一直都好好的，只是有時(shí)候干澀，要滴著藥水?！?/br>
    小菊往她的眼睛里仔細(xì)看著，心里七上八下，說道：“我爹……眼睛也有毛病。我心里怕得很?！?/br>
    俞四娘微笑道：“你是個(gè)孝順姑娘。盧大夫是最好的大夫，她說能治就一定有辦法的?！?/br>
    她們將冠服收了起來，把箱子小心地放在衣柜里。香兒笑道：“我看沒什么可改的，這個(gè)尺寸就可以。這位姑娘顏色好，濃妝艷抹兩相宜，一定是世上最漂亮的新娘子?！?/br>
    盧玉貞笑道：“香兒這嘴也跟抹了蜜似的?！北憬泻笊┧退齻兂鋈プ?。她回頭看小菊怔怔忡忡地坐在床上，知道她心里害怕，小聲安慰道：“我不敢說有十成的把握，只能盡力而為。大哥那邊，他也愿意一試?！?/br>
    小菊抬眼望著她，凄凄地說道：“我不敢想，萬一不成，我爹真的瞎了怎么辦？”

    盧玉貞道：“他這個(gè)癥狀，若不動(dòng)針刀，兩三年之內(nèi)，怕也是完全不能視物了。”

    小菊捂著臉一言不發(fā)，過了一陣才擦擦眼淚，“盧大夫，我知道了，就按我爹的意思來吧。不管他眼睛怎么樣，我都陪著他?！?/br>
    “我安排在明天動(dòng)針刀，做完了會(huì)在眼睛上蒙上紗布。再過三天才能拆。”

    “我……我都聽您的?！?/br>
    盧玉貞嘆了口氣：“小菊，你也不要太擔(dān)心。成親的事也安排得差不多了。你看看還有什么要辦的，就跟我說。”

    小菊低著頭道：“一切都很好，比我想的還要好?！?/br>
    盧玉貞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斟酌著詞句，小聲說道：“我沒有女兒，所以也將你當(dāng)作女兒看待。這家里不像外面，我是唯一的女眷，你要是有心事……”

    小菊就含著眼淚笑了：“盧大夫，我……我想問一下，方謹(jǐn)不愿意讓我看他那里，到底是什么樣子？”

    盧玉貞愣了一下：“你等一陣，我去拿個(gè)十二經(jīng)絡(luò)圖?！?/br>
    她過了一會(huì)才回來，在桌上展開一副手繪的圖畫給她指著看?！斑@是男人完整的身體?！?/br>
    小菊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就害羞地低下頭去，臉也紅了。盧玉貞很平靜地說道：“方謹(jǐn)他……就是這里被割掉了?！?/br>
    小菊飛快地瞥了一眼，嗯了一聲，又小聲說道：“我爹說過，他……不能人道。盧大夫，人道是男女要怎樣呢？我知道是要脫衣裳抱在一塊?！?/br>
    盧玉貞覺得一陣窘迫，險(xiǎn)些開不了口，只好用兩只手比量著給她解釋。小菊漸漸明白過來：“尋常夫妻這樣，就會(huì)有娃娃了對(duì)不對(duì)?！?/br>
    盧玉貞點(diǎn)點(diǎn)頭：“所以方謹(jǐn)他到底跟尋常人不同……不能這樣，也不會(huì)有子嗣?！?/br>
    小菊伸出手來輕輕觸碰著圖畫。她的動(dòng)作小心翼翼，像是怕弄疼了那個(gè)人：“我明白了。所以……總是要洗澡是嗎？”

    “是的。他們尿尿不大方便，要勤洗。萬一弄上污穢，皮膚容易潰爛?！?/br>
    小菊眼中忽然淌下兩行淚來，越流越多，盧玉貞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抱住她：“孩子，是把你嚇到了嗎？你要是心里為難，喜事就先不辦了，我去給他們爺兒倆說。萬事都好商量?！?/br>
    她趴在她肩膀上，哽咽著搖頭?！安粫?huì)的，我不會(huì)反悔的?！?/br>
    盧玉貞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fā)，柔聲道：“成親要你情我愿，你沒想清楚，有了顧慮，就往后推一推，這家里我能做主。”

    “不是的，我……我就是心疼方謹(jǐn)。我覺得他受的罪太多了，想好好對(duì)他，把老天虧欠他的補(bǔ)回來?！?/br>
    盧玉貞便笑了，小聲在她耳邊說道：“孩子，不要這么想。你們走到這一步，都吃了不少苦。他的心結(jié)，終究要自己看破。你要是跟他過日子，就別刻意心疼，也別覺得他是個(gè)玻璃人兒，他是個(gè)能上戰(zhàn)場的人，扛得起這些。退一萬步說，他受了罪，也不是你的錯(cuò)?！?/br>
    小菊愕然地抬起頭來。盧玉貞笑道：“我以前是做過童養(yǎng)媳的。那時(shí)候我的婆婆老是說，女人一落地，就是要吃苦的，這輩子吃夠了，下輩子就投胎成男身，能享福?！?/br>
    “后來，我經(jīng)歷了好多事，知道女人不一定非要伺候男人，也不一定非要吃苦才叫好女人。自己心里暢快了，比什么都強(qiáng)。小菊，跟方謹(jǐn)在一塊，流言蜚語都可以不管，這些……你能不能承受。若是你心里有了疙瘩，總勉強(qiáng)著自己，日子久了難免生怨，排遣不了便會(huì)生病。你覺得跟方謹(jǐn)一起的日子比一個(gè)人舒服，這人才嫁得過?！?/br>
    小菊點(diǎn)頭道：“臺(tái)州比杭州寒苦，可我跟他在一塊，教書也好，上城樓也好，心里很安定。我騎著馬在海邊走，覺得天地之大，處處都可以去，比在宮里痛快多了。我要嫁他，是自己樂意的?！彼龑⑹?jīng)絡(luò)圖卷了起來，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成親以后就能看見了，這也不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