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手比刀，說得簡單如殺魚：“屆時，不但能在朝廷上遮掩一二水災(zāi)的影響，而且我們不說能得到嘉獎，至少先不被責罰，再者，此舉也能殺雞儆猴，弄死一波亂民，讓想亂的不敢亂，穩(wěn)住江州局勢，豈不是一箭三雕？”

    這個主意，聽起來不錯。

    “可那個逃跑的黃山堤督工，”史泰第有點心動了，琢磨道：“若是他把堤壩上當時的真實情況，告訴大邑那位大總管，我們不就是在玩火自焚了么。”

    黃山堤的真實情況，哪里經(jīng)得起層層盤查！這里面有多水，史任二人和黃山堤督工太監(jiān)，同樣的心里有數(shù)。

    任義村冷聲一笑，胸有成竹：“他不會的，你讓于霽塵去趟湯若固那里，那個督工太監(jiān)若還能活著走出江寧，我把自己的腦袋割下來給你下酒。”

    “行了行了行了，”這賭的什么血腥毒誓，聽得史泰第害怕，連連擺手，偏過頭時眼珠子轉(zhuǎn)得賊精，“這種打打殺殺的事，還是得你這位帶過兵的刑名來，一切聽你安排就是！”

    任義村笑開，神色讓人琢磨不透，似乎是看穿了史泰第的小算盤，不過他不計較：“既然如此，咱們便繼續(xù)‘努力救災(zāi)’，一面治水，一面賑濟，追究黃山堤決堤的事，稍往后緩緩？”

    見任義村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小心思，史泰第自是欣然答應(yīng)，二人一拍即合，起身繼續(xù)去應(yīng)付外面堂里的十幾位知縣。

    事到如今，進退維谷，任義村的辦法不失為一條路，史泰第不插手，只讓任義村去干，若成，那便是他二人的共同功勞，若東窗事發(fā)，他則能輕易把自己摘干凈。

    這種事，足夠他們死去活來八百遍，太冒險。

    .

    經(jīng)過幾日發(fā)酵，事態(tài)已然不可逆轉(zhuǎn)。

    水圖南在茗縣受風寒發(fā)熱，回到江寧城后，昏昏沉沉一病許多日，也漸漸清醒過來。

    狀元巷，于家：

    “你對我做了什么？”她坐靠在床頭，感覺三魂七魄還沒有盡數(shù)回到身體里，腦袋暈得不行，勉力支撐著才能和人對話。

    昏沉幾日，她模模糊糊感覺出來，于霽塵對她做了什么手腳，思來想去，只可能是入口的東西有問題，故才有此一問。

    床前，于霽塵坐在凳子上，默默把床邊的茶杯挪遠些，怕被照臉潑水：“你自己著涼發(fā)熱，病了好幾日?！?/br>
    水圖南沉默下來。

    她確實初初清醒，甚至還沒徹底從虛實難辨的夢境中抽身，又不敢盡信于霽塵，遂抱頭側(cè)身向里偏去，只留大半個后背給床邊。

    她說不過于霽塵，卻又不服氣時，常會有這般行為。

    于霽塵眸光閃了閃，有些失方寸，千言萬語堵在喉嚨，最后本能道了聲：“對不起。”

    “……”抱著頭的人沉默片刻，啞聲囁嚅：“什么？”

    于霽塵坐在那里，還算平靜：“黃山堤決口了，是我把你帶出的黃山縣，也是我決堤引水淹縣城，這樣做……”

    “不要告訴我，我聽不見，”水圖南打斷她，抗拒著那些她掌控不了的事，“不曉得你在說什么做什么，你只是聽從衙門的吩咐辦事，無論外面發(fā)生何事……”

    “盡皆和我沒有關(guān)系，我什么都不曉得?！彼镁猛ｎD，不忍把自己摘出去，又不得不努力撇清，她不想聽那些事實。

    有些話，出了于霽塵的口，進了她的耳，那便是確鑿證據(jù)，她不想也不愿做那個證人，或許歸根到底，她想，大約是她其實，并沒有那么在乎于霽塵。

    自己在水園那般環(huán)境下長大，受著母親父親言傳身教的影響，哪里懂得什么是愛一個人，她想，自己大約，只是貪戀于霽塵給的好罷了。

    是吧，從最初的刻意接近，到后來小有心動時的主動歡好，至而今的撇清關(guān)系事不關(guān)己，分道揚鑣是她和于霽塵注定好的結(jié)局。

    她要把于霽塵當成墊腳石，還算是成功的。

    “不想聽便暫且罷了，織造那邊有姬代賢在，家里有秧秧和其她人在，你身體剛轉(zhuǎn)好，先歇歇。”于霽塵低聲說罷，瞥見畢稅的身影在門外晃，是來找她的。

    這個關(guān)口，諸事纏身，她騰不出過多精力來說服水圖南。

    水圖南那樣聰明，肯定能明白她的苦心，能懂她的賠償。

    于霽塵的聲音落下，繼而腳步聲響起，由近至遠，屋門被帶上，臥房里恢復針落可聞的寂靜。

    水圖南定定靠在床頭許久，久到坐麻了雙腿，她屈腿抱住雙膝，只覺得束手無策。

    片刻后，她起身收拾儀容，躲開坐在屋檐下看雨發(fā)呆的秧秧，以及幾個陌生的仆下，悄摸從鮮少踏足的后門溜出去。

    ·

    畢稅來找于霽塵，二人說了幾句悄悄話，一前一后離開家，是奔織造局湯若固這里來了。

    有小太監(jiān)侍奉上熱茶水，說湯總管在忙，“請于老板在此稍后片刻，總管忙完手頭事，定然第一個見您?！?/br>
    小太監(jiān)言罷退下，裝飾華麗的廳堂里沒了旁人，整間屋子幽幽散發(fā)著上等木制家具的清香，本是好的，卻在陰雨天里莫名有點瘆人。

    于霽塵聞聞杯里的茶，是去年陳茶，擺手給畢稅：“你也坐，嘗嘗湯總管府上的香茶，左右沒有個把時辰見不到人，站著多累?！?/br>
    畢稅依言坐下，自己倒杯茶喝，茶水竟然又苦又澀，還似有若無的帶點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