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二十出頭的姑娘喝得直撇嘴,一板一眼直言不諱道:“五十萬匹絲綢壓著,商號里幾大堆事等著你處理,哪容來個把時辰讓你在這里品茗等人,東家,湯總管也忙,反正你也來過了,衙門那邊不是沒法交差,坐半盞茶時間就回如何?很忙誒!” 這是來前她兩個套好的話,千山說湯若固定然不會輕易露面,這不,說中了。 “嘖,聽你說的是什么話,”于霽塵佯嗔她,“再亂講話丟我人,以后不帶你出門了,我們等的是總管,再久也能等?!?/br> 畢稅仍舊有些不平,梗著脖子道:“本來就是,衙門里走脫督壩者,當官的自己不來,怕得罪織造局,竟然使喚你出面,那我們大通的織造還在湯總管手底下討活路呢,衙門這不是讓人難做么!” 于霽塵耐心解釋:“你懂什么,衙門并非真心想抓那督工,而是想利用走脫的督工,趁機讓湯······” 意識到差點說漏嘴,于霽塵停下話頭,改口教訓道:“你看到的只是皮毛,以后遇事切莫亂評價,禍從口出記下啊?!?/br> “啊,記下了?!碑叾惼沧?,低頭去喝那并不香的香茶。 不多時,湯若固的聲音從太師壁后面響起,人也跟著走出來,一副才急匆匆趕過來的樣子:“哎呀霽塵久等了久等了!” 于霽塵忙起身施禮:“見過湯總管,您安康?!?/br> “這么客氣做什么,坐,”湯若固自行坐到正堂的八仙桌旁,喝口茶嘆道:“方才在接待一個洋猴子,人傻錢多的,約莫來年又是十來萬匹的訂單,不過我沒立馬應允,主要是不知來年你那里,是否騰得出手······” 說到這里,他才恍然一悟,糾正話題道:“忘記問了,霽塵這個時候正該在忙五十萬匹絲綢的事,怎么忽然來找我,是織造上有什么用得著我的地方?” 太監(jiān)這幾句話講的倒是客套,于霽塵虛與委蛇,臉上訕訕假笑:“這不是正在推進度么,來給您匯報一聲?!?/br> 湯若固:“這種小事哪值得你親自跑一趟,打發(fā)個伙計來就好,對了,弟妹的病可好些?” 他也知道于霽塵來不是什么匯報,方才他在太師壁后面都聽到了。 “哎呀,說到這個,還要感謝總管才是,”于霽塵感恩戴德道:“吃了您送過去的藥,燒熱很快就退下去,我家里那位老大夫說,那實在是難得一見的良藥!總管的恩情,我都不知該怎么償還了?!?/br> 湯若固擺擺手,很大方:“你我之間不講那些虛情假意,我是管織造的,你是干織造的,你我上下一心,為朝廷分憂,這才是最重要的?!?/br> 幾句話說得于霽塵感激涕零。 寒暄得差不多了,湯若固嘆道:“只是織造局最近被衙門盯的緊,不然我讓人去趟隔壁單州,取了更有效的藥來,保管一劑服下,還你一個生龍活虎的水老板?!?/br> 他惋嘆著搖頭:“你進來時應該也見了吧,我家門外,到處都是布政使衙門和按察使衙門的眼線?!?/br> 于霽塵抿抿嘴,似乎有些不敢提,猶豫須臾,問:“我聽說,是因為衙門走脫了黃山堤的督工?” “那可不是,”湯若固很好說話,甚至毫不隱瞞,“人現(xiàn)在就在后院躲著,他好歹喚我聲干爹,出了事,我豈能袖手旁觀?” “仗義每是屠狗輩,負心多為讀書人,黃山堤出了事,那邊不管不顧先拿了黃山縣衙三官出來頂罪,可我的人清楚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便不能就這樣讓他稀里糊涂替人去死?!?/br> 湯若固說得義正言辭,義薄云天,聽得人心里浩氣激蕩:“我們這些人,雖比常人多挨一刀,但心里的是非曲直反而比別人更清楚,衙門想把人抓去,我第一個不同意!我要等朝廷派欽差來,這個公道,我守定了!” 于霽塵免不了一番恭維,及時讓畢稅到外面候著,低聲問:“總管這里說話可方便?” 湯若一副板蕩見忠臣的坦率:“但講無妨!” 于霽塵:“總管義薄云天,但要準備拿自己的性命,去為那些人彌補過錯么?” “什么意思?”湯若固循循善誘,一步步誘導于霽塵掉進他的陷阱,對他說實話。 于霽塵果然中了他的計,道:“小人相比來說算是了解衙門那二位的想法,他們讓我來說服總管,把人交出去,說的是五十萬匹絲綢任務還沒完成,他們不能和總管生齟齬?!?/br> 湯若固沉默下來,思考良久,問:“霽塵認為我該交人嗎?若是交出去,誰敢保證衙門不會嚴刑逼供,讓我那干兒子反咬我一口?” 要是湯若固在這個時候倒臺,衙門不敢招惹內(nèi)廷的大太監(jiān),不能查出湯若固貪污受賄向皇帝大伴送臟銀。 是故頂多只追究湯若固包庇失察罪,也要受牢獄之苦,那么他辛辛苦苦從五十萬匹絲綢生產(chǎn)里刮下來的油水,可就全部落進史任二人的口袋了。 以后的油水,也沒了他的份。 “事情現(xiàn)在確實對總管不利,”于霽塵道:“所以說,總管無論如何不能交人?!?/br> 湯若固滿是為難:“不交人?你看門外給我圍成什么樣,我現(xiàn)在是上個茅廁都有人暗中盯著,簡直快要瘋了?!?/br> 說到這一步,于霽塵不再猶豫,道:“我說的是不交活人。” 年輕人清亮的眼睛深處,閃動著商賈特有的狡猾狠辣:“總管何妨留夠證據(jù),再交給他們一個不能亂攀咬的人?能為總管擋一劫,想來那位督工公公也是很樂意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