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
香煙繚繞,絲竹聲不絕于耳。舞女在殿中扭動著腰肢,手里的錦帕被旋轉成艷麗的花,在燈火和錦袍之間翻飛。 今日是李昭寧的及笄禮。 崔峋果然守諾,帶著崔沂一道赴宴??纱抟蕫炞谙g,卻沒半分喜意。今日說是為李昭寧慶生,可她至今連壽星的面都沒見上一眼。李昭寧端坐于高臺之上,簾幕后紗帳間,只余一個模糊的剪影,連面容都分辨不清。 熱鬧是很熱鬧的。 崔沂安靜地坐在小幾旁,默默看著不遠處的崔峋迎來送往。來敬酒的官員一波接一波,或持盞寒暄,或奉詞恭維,將他圍得水泄不通。滿堂賓客,仿若眾星拱月。 她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撥人了。他們說的無非是“崔公子近來可好”“令尊安康否”之類永不需要回答的陳詞濫調,像一群嗡嗡的蚊蟲,在一室暖熱和刺鼻的香氣中盤旋。 ——崔峋若真不安康,能來陪他們喝酒嗎? 她悄悄撇了撇嘴,本能地討厭這樣的氛圍。明明是李昭寧的生辰,李昭寧卻只能坐在臺上,像塊靜默的木雕。這些人好像天然地橫在了她和李昭寧之間,讓她連一句簡單的生辰快樂都不能親口對昭寧說。 她悄悄把手壓在包袱上,指尖用力,心里惦著待會兒如何才能私下截到李昭寧,把賀禮送上。剛才宦官宣讀壽禮名單時,她不由得暗暗咋舌—— 陛下與皇后賜下一頂宮制頭冠,金光奪目,沉沉壓人。 那頭冠一拿出來,崔沂幾乎懷疑李昭寧是否真能戴得住。她偷偷瞟了皇后一眼,發(fā)現(xiàn)那位娘娘所戴鳳冠,也不過是多了一個鳳凰圖樣罷了。 太子李湛送的是南海夜明珠。珠子一出匣,滿殿皆黯。那明珠內蘊光華,乍看并不刺眼,如月照中天,把滿殿燈火都壓下一層。 李宴則并不出挑,僅送了一冊舊書。裝幀不起眼,但似乎是孤本,顯然知她所愛,投其所好。 相比起來,崔沂的禮物實在拿不出手。好在崔峋代崔府所奉賀禮足夠華貴,才不至于落了崔府的面子。 殿里香濃得過分,幾乎灌進肺里,逼得她喘不過氣。崔沂覺得有些頭悶,見四下無人在意她,便悄悄地偏頭靠在小幾上,一眼不錯地盯著李昭寧的方向。那道帷幕后靜坐的身影是她今日來的全部目的,她生怕自己一眨眼,就錯過了。 簾幕后的人影似乎晃動了一下,崔沂頓時心一緊。她連忙把包袱揣到懷里,低聲囑咐身旁的春桃,只說自己要出恭,拜托她打下掩護,悄悄就要退席。 崔峋本不該看她的。他正被人簇擁,酒盞未盡,觥籌交錯,笑語盈盈。 可眼角偏偏就是掃到了她的動作。 她一步三回頭地往外頭挪,作賊心虛,形容可笑,像一只悄悄想從圍場里溜出去的小獸。她抱著包袱,攥得緊緊的。 “那包袱也沒什么值錢的,怕誰偷去似的?!彼睦锢湫σ宦?,卻偏偏移不開眼。 他不動神色地斜了半分身子,面上仍維持著溫和得體的笑意,心里卻冷下來一截。 ——果然,是為了那位昭寧公主。 他早該想到的。來時的馬車上,她就一把抱著那包袱不肯松手,小廝要接都不讓。他那時只撇了眼,沒說話。 他喉頭一緊,聲音也涼了幾分,對面的同僚察覺出他情緒微變,只當是崔策身體有恙,連忙含笑安慰:“令尊吉人自有天相,公子寬心便是。” 他沒接話,只抿了口酒,喉結輕輕滾了滾。 他只是覺得——煩。 煩她是那個討好了李昭寧的人,煩她是要帶來的人,煩她不夠守規(guī)矩,煩她對李昭寧一腔真意,更煩的,是自己明明該專注應酬,卻總會盯著她的身影。 他只是擔心她闖禍,別把他也牽連進來。 就在這時,遠處的帷幕微微一動。一個內侍快步掀簾而入,走到崔沂耳邊低語了幾句。 她愣了愣,點了點頭,隨那人往殿后去了 崔峋就那么站著,看她的背影一點點沒入簾后,連裙角也不曾回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