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戶人家姓付，平平無奇，就是一家普通百姓，沒有任何稀奇之處。非要說哪里特別，大約就是老來得子，所以父母很寵小兒子吧。那戶人家就住在拂衣樓附近，絲毫不知道不遠處那座看似尋常的戲樓之內(nèi)，其實潛藏著無數(shù)殺手。

    當父親的總是把兒子架在自己脖子上，給他當馬騎，一邊嘴里發(fā)出“駕駕駕”的聲音，一邊顛來顛去地跑步，把兒子逗得咯咯直笑。當母親的有點兒潑辣，發(fā)現(xiàn)自家兒子和其他小孩玩耍受了傷，會當即怒罵其他小孩，然后又把兒子抱在懷里，心疼地問他疼不疼，然后給他買各種好吃的哄他。

    “好想當他們的兒子啊?！泵兄f。

    崔令宜：“他們都不認識你?！?/br>
    卯十二：“隨便想想嘛，感覺當他們的兒子，肯定很幸福。”

    崔令宜：“下輩子吧?！?/br>
    “你好冷酷哦?！泵D(zhuǎn)過頭來笑，“不過下輩子應(yīng)該來得也挺快的，說不定哪次就死了呢。”

    “那還是先好好活著吧?！贝蘖钜苏J真道，“我剛才又想了一下，萬一這輩子造孽太多，下輩子投了畜生道怎么辦？至少這輩子還是個人?！?/br>
    “好啊，那就聽你的，先活著再說?！泵鹬z頭躺下來，望著漫天暮色，“你覺得自己能活到什么時候？”

    “不知道，我想活久一點?！贝蘖钜苏f，“怎么也該混個門主當當吧?！?/br>
    卯十二：“你想管別人？”

    崔令宜：“唔，倒不是因為這個，管人的其實也挺累。主要是當上門主的話，我就可以給自己取個好聽的名字了。”

    拂衣樓內(nèi)，只有門主及以上級別的人才有給自己取名字的權(quán)利，在此之前，無論是多么厲害的殺手，都只能以代號稱呼。

    卯十二：“你想給自己取什么呀？”

    崔令宜：“沒想好，有時候想到一個好聽的，過幾天又覺得不好了?！?/br>
    “那就慢慢想，有的是時間呢?！?/br>
    “你有想過取名字嗎？如果有一天真的能當上門主的話?！?/br>
    “嗯……如果非要取一個的話……”卯十二拖長音調(diào)，認真思索了一下，“要不就叫付春吧。我喜歡春天。”

    崔令宜失笑：“不是吧，真的這么想給人當兒子？好歹再有點追求呢，選一個有錢有勢的人家，當個公子哥兒吧！”

    卯十二：“不不不，人不能太貪心，平民百姓就夠啦……要是大戶人家，指不定有什么陰私壞事呢，還是這種人家好。嗯，付春，就這么定啦?！?/br>
    卯十二沒有活到能當門主的年紀。

    崔令宜十四歲的時候，與卯十二一起出任務(wù)。江湖恩怨，有人給拂衣樓下單，他們收錢辦事，偽裝成一對流浪兄妹，潛入某個江湖山莊，去給單主的仇敵莊主下毒。下毒的過程很順利，就是準備撤離的時候出了點岔子，暴露了。

    卯十二掩護了她逃脫，自己則被山莊的人抓住。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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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跑無望，便服下了牙根處藏的毒自盡。山莊眾人怒不可遏，將他的尸體吊在了墻頭，鞭尸示眾。

    那時正值春天，漫山遍野鮮花盛開，而他還有一個月，就滿十五歲了。

    聽說卯十三想過去偷卯十二的尸體，結(jié)果半路被山莊的人發(fā)現(xiàn)，狼狽逃回。因為險些牽連拂衣樓，被關(guān)進了地牢受刑。

    然后，剛剛養(yǎng)好傷的崔令宜，在一個午夜撬開了拂衣樓的兵器庫，偷走了一把弩，又從廚房間偷走了一罐油，再一次潛到了山莊附近。

    朗月疏星下，她用一把弩，連發(fā)數(shù)箭，箭箭燃火，將卯十二的尸體焚燒殆盡。

    逃回拂衣樓后，她也被關(guān)進了地牢。

    關(guān)了一個月后，她見到了傳說中的樓主。

    隔著地牢滿是陳年血垢的圍欄，樓主一身玄衣，在半明半昧的火光中，朝她招了招手。

    她拖著身后長長的血跡，爬到他跟前，抬起了頭。

    樓主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下巴上蓄著短硬青茬，長發(fā)披散，眼瞳幽深。

    他的手穿過圍欄，捏住她的下巴，端詳她半晌，才道：“下面人不懂事，要懲罰，也不該懲罰你這張臉。”

    她不敢動，眼珠隨著他的動作而微微轉(zhuǎn)動，看著他掏出一張帕子，擦去自己臉上的血跡。

    “你的事情，我都已經(jīng)知曉。雖說不合規(guī)矩，但小小年紀，便有這樣的勇氣和膽識，很是不易。更何況，你還成功了?！睒侵魑⑽⒁恍?，“我查過了，其實按你過去的戰(zhàn)績，自己一個人去執(zhí)行任務(wù)也未嘗不可，但卯十二卻少了幾分血性。是你這次非說要扮作兄妹兩個人一起去，才顯得逼真，樓里才同意把卯十二也帶上的。唉，只可惜，兩個人的靈活性，終究不如一個人?！?/br>
    崔令宜咬唇不語。

    樓主道：“雖說這次過程有些波折，但目標已死，也算是完成了任務(wù)。那筆賞錢你也不用和卯十二平分了，都歸你了?！?/br>
    崔令宜低下頭，低聲道：“我不要那筆錢，樓主，能否允許我……”

    樓主像是看穿了她想要什么，慢條斯理地打斷她：“拂衣樓內(nèi)，不允許給任何人立墳立碑。即便是我，也不行?！鳖D了一下，又道，“你有本事撬開樓內(nèi)的兵器庫，偷偷立個墳也不是難事，但你這張臉可沒有變過，若是哪一天山莊的人發(fā)現(xiàn)了你，然后順藤摸瓜發(fā)現(xiàn)了卯十二的墓，你猜，他還會不會得到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