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嵐他們在地下湖的岸邊呆了整整兩天。

    那名身受重傷的雇傭兵在第一天夜里就因為傷口感染而引發(fā)的一堆并發(fā)癥死去了，而伊凡和淺野昭則是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先后醒來。

    和柯嵐一開始的猜測相差無幾，伊凡夢見了自己被侵蝕之種所徹底吞噬，變成了一頭毫無人性的怪物，不受控制地在方舟上大肆屠戮……最讓他感到后怕的是，明明他的自我意識還殘留在軀殼之內(nèi)，但卻已經(jīng)被侵蝕之種那種暴虐、嗜殺的性格所同化，他完全沒法遏制住這種沖動……以至于夢醒之后，他的精神狀態(tài)還處在一個十分不穩(wěn)定的狀態(tài)之中。

    “我……我不敢相信……那是我自己的想法……我想要把人殺掉……不，不是殺掉……是吃掉……”伊凡用顫抖的聲音說道，他背后的衣物已經(jīng)完全被汗水所打濕，面部肌rou不由自主地抽搐著，那絕望而痛苦的眼神，只要和他對視過一次，就很難再將其從腦海之中抹去。

    “醫(yī)生，你振作一點，那是夢，那只是夢！”獵犬抓著伊凡的肩膀，將他的身體扳了過來，用力地搖晃了幾下，“你只是做了一個噩夢而已，你根本就不是怪物！”

    “不……你不知道那種感覺……”伊凡說道，他的表情十分詭異，讓人看不出他究竟是在哭還是在笑，“那是我自己的意志，是我潛意識之中所隱藏著的欲望……我明明沒有喪失對肢體的控制權(quán)，可我卻并不想阻止自己的暴行……那些血rou誘惑著我……我殺人，然后吃他們的rou，我沒有感覺惡心和恐懼，反而是充滿了一種奇特的快感……這種快感催促我去捕食更多的……”

    他繼續(xù)說道：“我不知道我還算不算是一個人……或許我已經(jīng)變成了一頭怪物……”

    “行了。”柯嵐站起了身，打斷了伊凡，“進食本來就是人類的本能，這沒什么問題。”

    “可是……我……”

    柯嵐轉(zhuǎn)過身走了開去，等到回來的時候，他的手里已經(jīng)多了一塊不怎么新鮮的rou，上面還沾著不少黑褐色的凝固血漿。

    他二話沒說，直接走到了伊凡的面前，將這塊rou粗暴地塞進了伊凡的嘴里。

    “這是……唔……唔……什么？！”

    “剛剛從死人身上割下來的rou?！笨聧蛊届o地回答道。

    “噗！嗚哇……嘔……”在聽到柯嵐的回答之后，伊凡頓時將嘴里的東西給吐到了出來，然后跪在地上干嘔了起來。

    直到他嘔得嗓子都變得沙啞的時候，柯嵐將一壺清水遞了過去，說道：“漱漱口吧?！?/br>
    “我……”伊凡本來想說些什么的，但最后還是把那些話都給咽了下去，結(jié)果水壺猛灌了一口，用力地漱了幾下，然后將那些混著穢物的液體吐在了地上。

    “還說自己想吃人，結(jié)果一塊死人rou都咽不下去……”

    伊凡登時渾身一震，抬起頭來，錯愕地看著柯嵐。

    “現(xiàn)在，你還覺得自己是個怪物嗎？”柯嵐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問道。

    “……謝謝?！币练渤聊藥酌?，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水漬。

    雖然樣子很是狼狽，但他的神情卻是要比之前正常了不少，眼中也恢復(fù)了原本的冷靜。

    “柯嵐真有你的啊——”獵犬砸吧著嘴說道，“嘖，我可就想不到這種辦法?！?/br>
    “從另一角度來說，伊凡你所經(jīng)歷的夢根本就沒有半點真實性可言……人類，僅僅只是侵蝕之種的容器而已?！笨聧拐f道，“當(dāng)侵蝕之種進入急變期，‘核’出現(xiàn)之后，它就擁有了獨立的意識……作為容器的人類，對它來說，僅僅只是一個提供養(yǎng)料的軀殼罷了?！?/br>
    “有一部很經(jīng)典的科幻電影，，你總看過吧，難道你會覺得那些從人體內(nèi)‘破殼而出’的怪物是那個人類變成的？”柯嵐看了一眼伊凡，繼續(xù)說道，“夢境世界里出現(xiàn)的一切都源自你的臆想——你認為人類的自我意識可以附著在成熟期的侵蝕之種身上，所以你才會覺得自己變成了怪物，而在現(xiàn)實中，那個時候你早就已經(jīng)死了?！?/br>
    “我的臆想……源自我的臆想……”伊凡輕聲重復(fù)著這句話。

    “你認為怪物會肆意殺戮人類，所以當(dāng)你的意識附著在怪物身上的，你就會誤以為是自己在進行殺戮……你覺得你還保持著對身體的控制權(quán)，但實際上，你不是什么東西都沒法控制嗎？”柯嵐的語氣稍稍放緩了一些，“這只是一個夢，沒什么大不了的……我玩某個策略游戲的時候還動不動就執(zhí)行種族滅絕政策呢……甚至還把某個物種全體都加工成了速食罐頭……現(xiàn)實里我也沒變成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啊。”

    “我知道了?！币练颤c了點頭，對眾人說道，“我沒什么事了，抱歉，讓大家擔(dān)心了?！?/br>
    “有什么好道歉的，能醒過來就是好事。”獵犬用力拍了一下伊凡的后背，卻因為不小心扯到了肋下剛剛包扎好的傷口，頓時皺起了眉頭，“嘶……不吃止痛藥……還真他媽的疼啊……不過剛才，醫(yī)生你真的差點嚇到我了，我還以為你要瘋了呢?！?/br>
    “老狗，我建議你最好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著，躺著更好……雖然你的斷掉的骨頭我?guī)湍憬雍昧?，但是這個位置沒法用石膏固定，要是愈合的時候長歪了，還得敲斷再接一次……如果不小心插進內(nèi)臟了的話……”

    “靠，你別嚇我！”獵犬瞬間瞪圓了眼睛，“行行行，我不亂動了，行了吧？”

    “肋骨骨折的話可以用胸帶進行外固定，一周左右不能進行劇烈運動。但如果折斷的骨頭數(shù)量較多的話，就需要通過手術(shù)在體內(nèi)放入支架進行內(nèi)固定了?！币练舱f道——和柯嵐這個“補位”相比，他才是團隊內(nèi)的正職醫(yī)生。

    “不多，就斷了兩根，就是軟組織挫傷比較嚴重。”柯嵐說道。

    “那我可以幫你做一個簡易胸帶，只要找一些有一定彈性的織物和一些繃帶就可以了。”伊凡說道。

    “那最好不過了，”獵犬連忙說道，“柯嵐這小子就喜歡嚇我，搞得我都不怎么敢動彈了?！?/br>
    ……

    淺野昭醒來的時間要比伊凡晚了大半個小時，不過和伊凡相比，他就要顯得平靜多了。

    柯嵐：“醒了？”

    淺野昭：“嗯?！?/br>
    柯嵐：“做噩夢了？”

    淺野昭：“嗯……一個……讓我不太喜歡的夢，但我不知道算不算噩夢。”

    柯嵐：“你夢到了什么？”

    淺野昭：“我回到了曾經(jīng)的那個實驗基地，再次經(jīng)歷了一遍?！?/br>
    柯嵐：“然后呢？你有沒有大開殺戒，把其他人都給咔嚓了？或者見到什么難以描述的怪物，一腳把方舟踩了個窟窿之類的？”

    淺野昭搖了搖頭，說道：“都沒有，一切都和曾經(jīng)一模一樣，我還是那個吊車尾，參與實驗的人每一個都比我強太多……”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但他們都死了，或者瘋了，只有我活了下來。”

    “我其實一直都知道那是一個夢，”淺野昭的聲音之中沒有半點情緒波動，但柯嵐卻聽到了一絲不舍的情緒，“但至少，那個時候的我，還能用眼睛看到東西?！?/br>
    “你會后悔嗎？”柯嵐忍不住問道，“參加了那種實驗。”

    “我沒有機會后悔，而且，后悔也沒有用?！睖\野昭回答道。

    “的確，后悔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所以我哪怕做錯了事，我也只會去反思，而不是后悔?！笨聧诡H有感觸地說道，“只有庸人才會把時間浪費在后悔上面?！?/br>
    “害，說這些干什么，還不如想想出去之后到那里吃大餐呢？你們?nèi)A人不是有句古話叫，‘民以食為天’嗎？填飽肚子才是最重要的?！鲍C犬一邊嚼著像是肥皂塊一般的壓縮干糧，一邊說道，“我實在是受夠這種豬食了，不是寡淡無味，就是咸的要死，還他媽帶著一股合成油脂的膩味……”

    “那你想吃什么？”柯嵐打趣道，“要不要我再從那個家伙身上切塊rou下來，讓老狗你也嘗嘗味道？”

    “他媽的，老子只是外號叫‘獵犬’，又不是真的獵犬，別再提這種惡心玩意了。”獵犬連連擺手道，“哎……說實話，其實我一直挺想吃東瀛料理的，以前就聽說東九區(qū)很好幾家很不錯的料理店，什么壽司啊、天婦羅啊鐵板燒啥的，可惜了，那些店陪著整個東九區(qū)模塊都變成了煙花?！?/br>
    說著說著，獵犬突然轉(zhuǎn)過頭，看向了淺野昭：“對了，淺野你肯定知道哪里的東瀛料理好吃吧？介紹幾家？”

    “我沒吃過東瀛料理。”淺野昭回答道。

    “不是吧？”獵犬露出了一絲愕然的神色，“你……你一個東瀛人，沒吃過東瀛料理？”

    “沒吃過?！睖\野昭說道，“我小時候每餐吃的都是方舟居民標(biāo)準(zhǔn)營養(yǎng)餐，義務(wù)教育階段結(jié)束之后我就加入了軍隊，開始在軍營的食堂里吃飯……哦，還有執(zhí)行任務(wù)時配發(fā)的標(biāo)準(zhǔn)軍糧。”

    淺野昭口中的“方舟居民標(biāo)準(zhǔn)營養(yǎng)餐”，字如其名，其唯一的作用就是為方舟上的居民提供“足以維持身體健康”所需的各類營養(yǎng)，至于食物口味和口感，則向來不在其考慮范圍之內(nèi)。

    這種食物是免費提供給義務(wù)教育階段的每一名方舟居民的，當(dāng)然，不喜歡吃的也可以放棄領(lǐng)取，轉(zhuǎn)而花費信用點去購買其他的食物。

    柯嵐也吃過一段時間這種標(biāo)準(zhǔn)營養(yǎng)餐，其外包裝就是一只密封的塑料袋，里面是一包像是面粉一樣的東西，用熱水沖調(diào)成糊狀食用，里面還附贈幾包調(diào)味料，讓面糊的味道不至于難以下咽。

    除此之外，還有幾枚口服藥片，用來補充面糊里沒有的各類維生素和微量元素。

    這種食物大概也就比那些大財團分發(fā)給礦工的蟑螂蛋白塊稍微好那么一點，就連獵犬現(xiàn)在在吃壓縮干糧都比不上。

    要不是為了填飽肚子，沒人會愿意吃這種東西。

    “你也是……在人類培育中心出生的？”柯嵐下意識問道，也只有這種出身的小孩，賬戶里才會干凈得連一個信用點都沒有，但凡是家庭的孩子，哪怕經(jīng)濟條件再差，也不至于頓頓都吃這個玩意。

    “不是，我有父母，只不過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被流放了，至于流放的原因，我不知道。”淺野昭說道，語氣冷漠得像是在說兩個和他毫無關(guān)系的人，“我和一些人簽了一份協(xié)議，在完成義務(wù)教育我就必須服從協(xié)議上的內(nèi)容，加入那支部隊，不然的話，我就會和我的父母一樣，被流放到荒野上?！?/br>
    “原來是這樣……”獵犬嘟噥道，“大人犯的事，還要牽連到啥都不懂的小孩身上……還要逼迫小孩子簽這種協(xié)議，那些家伙真是把我們軍人的臉都給丟干凈了。”

    “其實東瀛料理也沒什么好吃的，大多都是噱頭，煮個飯都能吹出一個‘煮飯之神’來，想想就覺得滑稽?！笨聧共粍勇暽剞D(zhuǎn)移了話題，“對了，伊凡你有什么提議嗎？”

    “我都隨便?！币练矓[了擺手，“只要有酒喝，都行?！?/br>
    “俺覺得烤全羊不錯?！弊苛Ω駡D說道，“但問題就是在方舟上很難搞到整只的羊羔，我從小到大也就只吃過一次。”

    “要不，我們?nèi)コ曰疱伆桑俊鼻卣淹蝗徽玖似饋恚按ㄊ窕疱伳銈兟犝f過嗎？在舊紀(jì)元很有名的……我知道一家很不錯的店，價格也不算貴，可以根據(jù)自己的條件來選擇真rou或是蛋白合成rou，配上老板特制的辣醬，真的很好吃的！”

    “川蜀火鍋？”柯嵐愣了一下，他雖然聽說過，但卻從沒有吃過——他居住的那片區(qū)域華人不算多，華夏特色的餐館更是只有寥寥一兩家，“我覺得可以試試。”

    “是辣的嗎？辣的好，俺就喜歡吃辣的！”卓力格圖拍著手說道。

    “火鍋……我知道，就是那種把食材放進鍋里燙熟之后再撈出來蘸醬吃的做法，對吧！我早就想試試了，其實除了東瀛料理之外，我第二個備選方案就是火鍋！”獵犬嚷道。

    “好，就這么定下了，出去之后吃火鍋?！笨聧拐f道，“那閑聊也該結(jié)束了，大家準(zhǔn)備一下，我們要開始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