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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如是說(先婚)在線閱讀 - 17馬背

17馬背

    報紙上的林登霍夫山已染上初秋的銹色,一片楓葉書簽貼紙粘在報紙角落,像封未拆的血色戰(zhàn)書。關嶺的指節(jié)在拐杖雕龍紋處泛出青白,冰冷的目光刺得林卓寧往沙發(fā)邊緣縮了縮。

    “爸,您喝茶?!?/br>
    關銘健將仿汝窯天青釉茶杯推過茶幾,雨前龍井在杯底舒展成孔雀尾的形狀。

    本該是中式儀式,卻在這座金碧輝煌的歐式宮廷風酒店里進行,清冽的茶香混著套房濃郁的豆蔻熏香,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九月初的陽光穿過琉璃鐘擺件——分針剛好走到30,該敬茶的時刻,茶幾對面卻空著本該跪坐新婦的緞面蒲團。

    這兩個蒲團是關嶺叮囑過,從h市的老宅千里迢迢帶來,原本此刻兩個晚輩應當畢恭畢敬地請他喝茶,說些吉祥話,聽他的教導。

    可此刻連他這個好兒子都只是閑散地立在窗邊,米色亞麻布料裹著修長身軀,陽光為他鍍上一層漫不經(jīng)心的金邊。年輕人單手插兜的姿態(tài),絲毫沒有跪他的意思。

    終究是忍無可忍,關嶺的手杖突然在地毯上碾出深痕:“鄢琦呢?”

    “她身體不好,因為婚禮的事多有勞累,該多休息一會?!蹦贻p男人笑著將茶杯又推進半寸,釉面倒映出父親抽搐的嘴角,“嘗嘗吧,我岳父送來的明前龍井……據(jù)說能緩解滑膜炎?!?/br>
    拐杖頭突然砸在茶幾上,震得茶寵金蟾嘴里含的玉珠叮當作響。關銘健卻俯身拾起被震落的楓葉書簽,指尖輕輕劃過葉脈:“振海的禁閉也關了十多天了,我想他也向組織認錯了,等回h市我就接他出來?!?/br>
    他看見父親瞳孔驟縮,嘲諷地無聲笑著。那個犯下錯誤被關在軍隊的婚生子,可是關嶺用半生權勢喂出來的心頭rou。不過可惜,論計謀與狠辣,關振海根本上不得他的談判桌。

    關銘健看著父親青筋暴起的手接過茶杯,釉色天青的杯壁映出老人顫抖的指節(jié)。

    “另外,爸,老宅的東西未必都好,就說那個雕花木窗,能經(jīng)得起幾個臺風天的摧殘?修繕這件事,還是該有點新意?!?/br>
    “這些過時又封建的東西,”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地上的蒲團,“我們也得跟著時代變變,總是做守舊派,有什么意思呢?”

    他的話刻意在“守舊”兩個字上加重了些,話鋒緊接著一轉(zhuǎn),“所以我打算讓琦琦來負責老宅修繕的事?!?/br>
    “不行!”

    關嶺將茶杯摔在桌上,茶水從杯里震蕩著濺了出來,拐杖砸向大理石茶幾,“這種東西豈能兒戲?”

    “沒有兒戲,”關銘健不認可地搖頭,“最終方案和預算都會送到我這里,您既然退居二線了,該好好休息才是?!?/br>
    “振?;貋砗?,您之前給鋪的路想必是走不下去了。我打算送他去鄰省的n市歷練兩年,愿他在華東軍區(qū)做出點成績?!?/br>
    “您教我的,手足之間要相互幫襯?!?/br>
    關銘健的聲音很輕,像在復述一段久遠的訓誡,可字字都帶著刀刃般的冷意。

    關嶺渾濁的眼珠里映著長子挺拔的身影,他忽然轉(zhuǎn)向林卓寧,聲音沙啞得像是從肺里擠出來的:“卓寧,你可真給我養(yǎng)了個好兒子?!?/br>
    林卓寧的肩膀顫了顫,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線。

    “我不是好丈夫,也不是好父親,那你呢?”他看向窗邊背著光的長子,“你千方百計往上爬,我能理解??扇缃衲阆敕皆O法娶個精神有問題的女人,我看你是嫌日子太好過了。”

    “關銘健,”他顫顫巍巍地站起身,手杖尖端直指長子的胸口,一字一頓:“我不會祝福你,更不會祝福你的鄢小姐?!?/br>
    陽光從落地窗斜切進來,塵埃在光柱里無聲翻涌。關銘健盯著那些細小的顆粒,忽然笑了。

    “爸爸。”他輕聲說,眼神空茫茫的,像是透過那些塵埃,看見了更遠的東西,“你從來就沒祝福過我?!?/br>
    “可那又怎么樣?”他緩緩抬眸,眼底終于浮現(xiàn)出某種近乎野獸般的銳光,“生存空間要靠搶,世界只認強者——這不都是你教我的嗎?”

    他抬手,輕輕撥開胸前的手杖,像拂開一片微不足道的落葉。

    “我用您教我的方式一路常勝,您該欣慰才對?!?/br>
    “時間差不多了,我讓許堯送您和媽去機場,回h市后,早些休息?!?/br>
    關銘健抬手看了眼腕表,鉑金表盤在陽光下劃出一道冷冽的弧光。同樣的冷光映在那本《瘋癲與文明》的法語原版燙金標題上,皮質(zhì)封面在他掌心合攏時發(fā)出悶響。一周前巴黎索邦大學的舊書商寄來包裹時,附信說這是1965年初出版后,最后一本存世的全品相。

    也是她一直在尋找的收藏品。

    ---

    “瘋癲是社會權利的產(chǎn)物,‘精神失常’是舊秩序?qū)Ξ惣赫叩谋┝撕??!?/br>
    她咬了咬鋼筆的筆頭,輕輕在日記本上寫下這句話。幫教授寫文獻綜述,也不過只是開了個頭,這段時間太忙,忙到她幾乎沒有自己的時間。

    鄢琦穿著寬松的絲質(zhì)睡袍,倚靠在床頭,看著窗外的知更鳥正啄食最后幾顆山茱萸果實,振翅聲與落葉聲混成初秋的白噪音。

    胸口袒露出了一大片曖昧的痕跡,渾身都泛著放縱后的酸麻,可感官突破極致后,大腦的確歸于絕對平靜。

    那片真空區(qū)里的兩個自己消失了,只剩一片亟待重建的學術廢墟。她又給鋼筆注滿了墨,拿起床頭柜上的金邊信紙,一行一行地寫下新的思路。

    床邊還有幾個紙團,上周仔細思考過的大綱再次被她一一否決,幾本筆記隨意散落在蠶絲被上,一切看上去都很混亂,可清晰的想法卻順著她的筆尖一點點流淌出來。

    黑膠唱針突然落在唱片紋路上,貝多芬第七交響曲的弦樂像月光般漫進房間。她不必抬頭就知道是誰,那件熟悉的風衣落在肩頭,帶著熟悉的雪松氣息,還有那種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可他只是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fā)上,連翻文件的聲音都克制得剛剛好。

    指尖輕輕頓了頓,她有些不知該用什么姿態(tài)去面對這個成為了自己丈夫的男人。于是她沉默了片刻,卻依舊沒有抬頭。

    鋼筆突然寫不出墨了。鄢琦用力甩了甩,一滴墨濺在信紙上,恰巧蓋住她涂改多次的“discipline”(規(guī)訓)一詞。這個意外讓她終于抬頭,目光掠過丈夫低垂的睫毛,她終究是抿了抿唇,主動打破了沉默。

    “一睜眼就八點多了……”她嗓音還帶著晨起的微啞,指尖無意識地卷著睡袍的絲帶,“怎么不叫我?”

    男人放下手里的文件,圓珠筆筆尖從預測模型的某個數(shù)字上移開,他挑了挑眉:“叁點多才睡,你該多休息?!?/br>
    “……”

    鄢琦耳尖倏地紅了,低頭假裝整理膝頭的稿紙,唇瓣無意識地抿了抿。

    早知道不和他說話了。

    男人的視線落在她緋紅的耳廓上,唇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他合上文件,走到床邊坐下,修長的手指輕輕托起她的下巴。

    “琦琦?!彼吐晢舅?,吻落在她唇上,溫熱的氣息里帶著淡淡的咖啡苦香,“早安?!?/br>
    “……早安。”

    男人低頭看著她有些閃躲的眼神,指腹摩挲著她微微發(fā)燙的臉頰,低頭再次吻了吻她的唇角,“放心,爸爸那邊沒說什么,他已經(jīng)走了。我們明天回h市,給他敬茶也是一樣的?!?/br>
    “嗯?”她疑惑地眨眼,“為什么他提前走了?”

    “因為我們在歐洲還有些事,”他目光掃過她寫滿的草稿紙,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文獻摘錄和批注,“寫完了嗎?還需不需要時間?”

    “差不多了,”她下意識將紙張攏好,指尖在邊緣折出一道整齊的痕,卻立刻被男人手里的東西吸引了目光。

    書脊在晨光中泛著啞光的深藍,鄢琦的指尖懸在書頁上方,像是怕驚擾什么。她翻開厚重的封面,紙張散發(fā)出陳舊油墨與皮革混合的氣息,

    “謝謝?!彼浧鹪o他看過那個書單,終究還是開口輕聲說,手指無意識地撫過書頁邊緣的毛邊。

    “怎么不問我為什么送你這本?明明你的收藏書單很長?!?/br>
    鄢琦呼吸一滯,指尖用力摩挲著扉頁上福柯的親筆簽名。

    他的亞麻襯衣袖口挽到臂彎,那個被潔白紗布掩蓋的牙印卻仿佛在跳動一般,奪走了她的目光,讓她心口發(fā)慌。

    “精神病院用鐵鏈鎖住病人,稱其為治療?!彼綍胁鍒D頁,18世紀的鐐銬素描旁,書籍的上一位主人曾用紅筆畫過驚嘆號的段落赫然在目。

    ——所謂治愈,往往是謀殺死一部分自我。

    關銘健平靜地合上書,將她的雙手包進掌心,將她單薄的肩攬進懷里:“琦琦,我不會逼你去矯正人格,那和殺死一部分的你沒有區(qū)別。如果你享受做以前那個Ivy,那就做下去?!?/br>
    “所以在我這里,不用害怕?!?/br>
    “可我會讓你蒙羞,”她的左手正無意識掐著右手虎口,“他們會說,你娶了個瘋女人?!?/br>
    關銘健忽然笑了起來,抓過那只用力不斷的小手,阻止她繼續(xù)用疼痛保持清醒的動作,“這個圈子里的瘋子還少嗎?只是他們擁有權力,這個世界就會沿著他們的方向,為他們辯護。”

    “這就是你想要爬上去的原因嗎?”

    她低頭抿著唇,一手抓過他的領口,第一次直面看他幽深的眼,直截了當?shù)貑査?/br>
    大手順著她的脊背輕拍了幾下,他靜靜看著妻子美麗的臉,勾起唇角沒有回答。這個充滿攻擊性的姿勢讓他瞳孔微微擴大,可他卻感到欣喜。

    這才是她,她有棱有角,有生動的個性和任性的脾氣。

    他喉結(jié)在她指尖下滾動,男人托著她的臀,一手將她從被窩里撈起,“這個答案,我們會慢慢一起去探索。在此之前,我們先去趟馬場?!?/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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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特意命人在馬鞍上鋪了層軟墊,左手松松挽著韁繩,右手朝她伸來。

    鄢琦臉上紅暈未消,略帶嗔意地瞪了他一眼。

    馬術本是她的強項,縱馬馳騁這片草場根本不在話下,偏偏此刻腿心還殘留著隱隱酸脹,連小腹都泛著微妙的酥麻。方才他替她系頭盔搭扣時,薄唇幾乎蹭著她耳垂問:“還疼不疼?”

    哪里還有初見時溫潤端方的模樣。

    關銘健不容拒絕地托住她的手肘,半抱半扶地將她送上馬背。胸膛緊貼著她后背時,低笑隨著呼吸灌進她衣領:“委屈你和我共乘一匹了?!?/br>
    “.....哦?!?/br>
    她泄憤似的揪了揪軟墊上的羊毛穗子,抬眼卻看見不遠處立著匹通體雪白的阿拉伯馬。馬背上的歐洲男人推了推金絲眼鏡,朝他們頷首致意。

    “坐好。”關銘健突然夾緊馬腹,風掠過耳畔的瞬間,她聽見他帶著笑意的聲音:“給你介紹個人?!?/br>
    白馬上的男人伸出手:“Alex,新婚快樂。”

    “這是Mitchell?!标P銘健回握時,指尖在她腰側(cè)暗示性地一按,“我在蘇黎世最信任的資產(chǎn)管理人?!?/br>
    鄢琦忽然僵住,卻看Mitchell正從公文包取出低調(diào)的黑色文件夾,一臉認真地對她宣讀。

    “根據(jù)新條款,”眼鏡片后的藍眼睛意味深長地掃過關銘健摟在她腰間的手,“鄢琦小姐將永久保留華銀集團10%的投票權——無論精神鑒定結(jié)果如何?!?/br>
    “這是要做什么?”

    她蹙著眉頭回頭去看丈夫,眼神掠過那份再叁修改的婚前協(xié)議,不解地問。

    商場如戰(zhàn)場,明面上的對賭協(xié)議不過是序幕。即便關銘健在鄢鼎那里贏下一局,暗處的冷箭依舊防不勝防。

    他太了解鄢以衡的手段,他隨時可能拿出一紙精神鑒定,以監(jiān)護之名,將她應得的股權盡數(shù)吞沒。

    “琦琦,”關銘健的指腹摩挲著她無名指的婚戒,“你得有些實實在在的東西。”

    Mitchell推了推眼鏡,英語里帶著瑞士德語區(qū)的腔調(diào):“Alex在為你鋪設防線?!?/br>
    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關銘健正把玩著她的手指,將她的掌心緩緩展開,他低頭嗅著她發(fā)間茉莉的香氣,喉結(jié)滾動。

    的確是鋪路,只不過每條路都通往他身邊。

    在他的價值觀里,人與人最深刻的關系一定是利益綁定,而這些條條框框,是給她的無形鎖鏈,無論她逃到哪里,她身上屬于自己的利益鏈條都會把她鎖回來。

    他看著她遲疑著簽下了這份協(xié)議,瞇起了眼。

    他的利益共同體,他的妻子,他的心頭至寶——他握緊了韁繩,微不可聞地笑了——此生都不再會有機會離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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