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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莫負(fù)好時(shí)光在線閱讀 - (45)農(nóng)事傷(中)

(45)農(nóng)事傷(中)

    蕙寧依舊只是順著魯莊頭的話,溫溫柔柔地往下問,不急不緩,像春水推舟,不見波瀾。待聽得那魯莊頭說完,便帶著淺淺笑意道:“先生,我想見一見莊上的佃戶們?nèi)绾巍!?/br>
    話音剛落,魯莊頭便堆起滿臉的殷切,手一抬,毫不推辭:“好啊,少爺少奶奶稍等片刻,就在堂屋那邊,佃戶們都候著了?!彼@話雖謙卑,卻帶著幾分顯擺的意思,像一個(gè)把家底收拾得極妥當(dāng)?shù)臇|家,巴不得人來瞧瞧。

    蕙寧眉眼一動(dòng),眼角笑意微斂,只是與溫鈞野相視一眼,便不動(dòng)聲色地隨著他往前行去。

    幾位佃戶已在屋中等候,穿著雖不華貴,卻都打理得極是干凈,面色安詳,一見蕙寧與溫鈞野進(jìn)門,便齊齊起身彎腰作揖,口中稱“少奶奶、少爺”。

    他們神色平靜,甚至還帶著些許拘謹(jǐn)?shù)闹幸?guī)中矩的笑意,說話更是恭謹(jǐn)?shù)玫嗡宦?。像一幅幅被人調(diào)教過的紙畫,顏色雖淡,卻無破損之處。

    溫鈞野只是頷首,聽他們答話;蕙寧則細(xì)細(xì)看著,一面微笑點(diǎn)頭,一面在心里撥算盤似的打著什么。問話簡單,不過是些口糧分配、耕作狀況、年景收成之類,皆有問有答,卻如嚼蠟,毫無滋味。任她怎樣旁敲側(cè)擊,那些人臉上神情都未曾有絲毫動(dòng)搖,好似早已練過十?dāng)?shù)遍一般。

    末了,蕙寧淡淡寒暄幾句,轉(zhuǎn)而向魯莊頭正色道:“這樣看來,是我與婆母多慮了。莊上上下條理井然,是魯先生管理得法,叫我們小輩都長了見識(shí)?!?/br>
    魯莊頭連忙謙辭,滿口恭維:“哪里哪里,全仗著國公府恩澤,屬下不過是盡一份本分罷了?!?/br>
    “今兒奔波勞頓,改明我與叁爺再去田上、林子里走一走,就不耽誤魯先生和眾位先生們的工夫了。”

    魯莊頭聽了,趕緊道:“不敢不敢,少奶奶與叁少爺愿意親自過問,乃是莊上之幸,老奴必當(dāng)時(shí)刻跟隨左右。少奶奶若是有吩咐,甭管多晚,差人過來一聲,我便立刻來回話。”

    眾人聽了這番話,自也不再多留,紛紛散了。

    蕙寧只是點(diǎn)頭含笑,沒再言語。

    兩人所住的院子是魯莊頭早早打理過的,離堂屋不過兩進(jìn)之遙。房里炭盆溫暖,爐火通紅,陳設(shè)也極周全。溫鈞野解了斗篷,接過小廝奉上的茶,淺啜一口,看向坐在窗前的蕙寧,道:“你信那個(gè)姓魯?shù)???/br>
    她微微笑著搖搖頭:“不信?!?/br>
    “哦?”溫鈞野將盞放下,“你倒是說說,為何不信?!?/br>
    蕙寧低頭攏了攏袖口,語聲清清淡淡:“若我沒見著那些佃戶,說不定還要猶疑一二。但既見過,反倒更加不信了?!?/br>
    “為何?”

    “你可曾見過神情如此安寧、衣著如此整潔的佃戶?”她語氣微冷,卻仍帶著一絲笑意,“我陪嫁時(shí)有幾處田地,那些佃戶每逢年尾多半來府上哭訴,說莊頭克扣,說年景不好,巴不得自己看著越可憐越好,好叫我或是我外祖父心軟,少收些租子。”

    她頓了頓,輕笑道:“而今日這幾人,竟一個(gè)個(gè)都穿得比我莊上的小廝還周全,神情安穩(wěn)得似被誰喂了安心丸。他們是真過得好?還是怕被打了招呼不敢說真話?這魯莊頭倒是個(gè)老成持重的人。安排得滴水不漏,無懈可擊,還能察言觀色。只是一個(gè)人若是真的心中無鬼,何須事事周全到如此?他越是圓滑無瑕,就越不像是清白人。”

    溫鈞野笑嘻嘻地腆著臉湊近,眸中帶著幾分促狹與討好,語氣里卻滿是得意洋洋:“我發(fā)覺我家小媳婦兒,真是樣樣都懂?!?/br>
    他這一聲“小媳婦兒”喊得甜膩,活像一塊剛從糖爐里取出的糖糕,軟軟熱熱地貼在心頭。蕙寧本想繃著臉,卻終是沒忍住笑意,在他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嗔道:“是你自己少見多怪罷了。”她眼角眉梢含著笑,唇角微翹,帶著一點(diǎn)俏生生的風(fēng)情,像一枝早春初綻的紅梅,冷艷中自帶生氣。溫鈞野心里一動(dòng),伸手想去攬她,她卻輕巧地避開了,只喚絳珠過來吩咐幾句。

    “你去我屋里,把那幾樣我親手繡的帕子、香囊,還有些江南送來的綾羅綢緞都帶上。收拾好了,就送到魯莊頭那邊去。”她說著,思忖一下又道,“只說是送給屋里人用的,不是專給他。魯莊頭是個(gè)明白人,自會(huì)懂。”

    絳珠領(lǐng)命而去。

    那幾樣物什,都是她在未嫁前日日閑時(shí)細(xì)細(xì)繡的,圖案取的皆是宮中新式樣,花鳥蟲魚皆精巧至極,連配色也講究春夏之宜、冷暖之調(diào)。

    這些東西雖不算貴重金器,卻因出自她手,又是宮樣,自然非尋常之物。魯莊頭縱是不收,屋里主母和姨娘們瞧了,也斷不肯放手。

    當(dāng)夜,北風(fēng)乍起,吹得窗紙?bào)黜?,屋外竹林輕顫,似低語一般。溫鈞野披衣起身,推開半扇窗子,寒風(fēng)撲面而來,吹得他一個(gè)激靈。他望著天,烏云壓城,夜色沉沉,仿佛從天邊垂下一幅墨帷。他合上窗扇,一邊回身一邊和蕙寧嘀咕:“今夜這風(fēng),不對(duì)頭。白日天上那層灰云就沒散過,我瞧著,怕是明兒要落雨。說不定還不小?!?/br>
    “你還會(huì)看天象?”蕙寧正坐在床邊慢慢解發(fā),聞言轉(zhuǎn)頭看他。

    “也說不上是‘會(huì)’,不過小時(shí)候跟著家里教導(dǎo)我大哥讀書的師傅學(xué)得,不過他總說這些都是奇技yin巧,但我很喜歡。”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又忍不住為自己辯解,“要是明兒不下雨,你可別笑話我?!?/br>
    蕙寧從來不吝贊許,和他相處,總是有一份少年人的單純的快樂和樂趣:“我夫君真厲害?!?/br>
    她聲音軟軟的,暖暖地繞著他心頭流過。

    溫鈞野笑著說:“咱們這叫夫唱婦隨,互夸互捧,臉皮也是夠厚得?!?/br>
    “臉皮厚也是優(yōu)點(diǎn)呀。”她側(cè)過臉望著他,神情半真半假,“再說,你不是早說了嘛,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兩人笑作一團(tuán)。

    有時(shí)候人和人之間的緣分總是那樣微妙。像是淬過火的琉璃,冷的時(shí)候扎手,暖了便能透出霞光來。她從前是怎樣厭他,如今卻覺得他處處好。

    兩人一邊慢慢收拾著行裝。莊子里自然不如國公府的錦樓繡閣、廊回水榭,但魯莊頭安排得周到,主屋里窗明幾凈,炭火燒得通紅,角落里還置了兩盆海棠盆景,是特意從府城送來,算得上別致。

    溫鈞野倒不挑剔,席地而坐也能呼呼大睡,只擔(dān)心蕙寧這副弱柳扶風(fēng)的身子骨會(huì)不習(xí)慣。

    蕙寧卻并不在意,輕快說著:“無妨的,我小時(shí)候在徽州時(shí),有一年發(fā)了大水,洪災(zāi)漫了整條街,我爹就把家里騰了出來,把那些災(zāi)民都安置到我們家后院的倉屋里去。我那時(shí)候年紀(jì)小,被安排住在爹臨時(shí)用幾塊木板釘出來的偏房,夜里冷得打顫,我也沒覺得委屈,反倒覺得新鮮,好像是在玩尋寶游戲?!?/br>
    她說著,眼中浮起一層回憶的光,仿佛又回到那個(gè)濕漉漉的徽州,那年山河溢漲、百姓逃生的景象仍清晰浮現(xiàn),只是那時(shí)的她年幼,眼里看見的不是苦難,是世間的遼闊與人情的溫?zé)帷?/br>
    溫鈞野聽了,心里忽地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擰了一下。那不是大苦大悲,卻讓人忍不住心疼。他自認(rèn)也不算是貪圖榮華富貴的人,可是聽著蕙寧所言方知自己人生經(jīng)歷和見識(shí)淺薄,尚不如自己的妻子。他轉(zhuǎn)過身來,彎下腰,用手背輕輕摸了摸那張粗布蒙著的床鋪,雖說尚算厚實(shí),但到底不比國公府那頭軟榻錦衾。

    他側(cè)過臉望著她,目光里帶著一份近乎孩子氣的認(rèn)真與惋惜:“我要是小時(shí)候就見著你就好了。我接你到我們家里來住,我們一起放風(fēng)箏。我會(huì)給你撐紙傘,做泥人,我們?nèi)タ创蜩F花、跑旱船?!?/br>
    那一瞬,他眼里亮得像映著天光的湖水,清澈又篤定。

    蕙寧不由自主地紅了臉。她素來最怕他忽然認(rèn)真,說些帶著少年熱意的情話,總叫她防不勝防,又偏偏無從招架。她輕嗔著將臉別開:“你大哥曾經(jīng)同大嫂聊起你。大嫂有一回和我說,你小時(shí)候最討厭女孩子跟著你玩。誰帶女孩兒來你身邊,你就鬧脾氣,說礙事,要趕人家走,兇得很?!?/br>
    溫鈞野不服氣地“嘖”了一聲,伸手捏住她的一根手指,來回轉(zhuǎn)了兩下,像捏著什么稀罕寶貝似的,嘴里卻誠摯說:“我?guī)阃?,我只和你玩。?/br>
    這句話落在耳中,像一根細(xì)羽毛悄悄拂過心尖。蕙寧忍不住親了親他的耳朵。

    不多時(shí),絳珠回來了,輕手輕腳地推門進(jìn)來,見主子靠得親密,也沒多看,只輕聲道:“少奶奶,奴婢把您讓送的東西都分發(fā)完了?!?/br>
    溫鈞野坐回窗下,沒插話,只靜靜垂著眼,聽著主仆兩人說話。

    絳珠站定,語氣謹(jǐn)慎又不失活絡(luò):“奴婢照少奶奶吩咐,先去見了魯莊頭的夫人,又見了那兩位姨娘。裝扮都挺齊整,打扮得也頗有幾分體面。姨娘們瞧見那幾匹錦緞,一眼就喜歡得不行,連聲說罕見,說是宮樣子??婶斍f頭夫人卻沒什么動(dòng)靜,只抬眼淡淡看了幾下,臉上也沒顯得驚奇。倒不像是不識(shí)貨,奴婢瞧她那樣子,像是早就見過這等花樣,甚至比這更好的也見識(shí)過——或許……不是莊戶出身。”

    蕙寧也沉吟片刻,道:“你繼續(xù)說?!?/br>
    “是。奴婢出來的時(shí)候,正好碰上一位小丫頭急匆匆地往廳里去,說是喊莊頭過去看看,說什么曾姨娘病了,要請大夫。下人們本是攔著的,可那小丫鬟急,說了幾句話,奴婢就聽了一耳朵,莊頭夫人還罵了幾句很難聽的話,大意就是不讓大夫去。奴婢想著人多耳雜,便沒多問,趕緊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