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琳瑯不僅能吃，還能喝酒。大塊吃rou大碗喝酒，興致高的時候會再忘情地亮一嗓子。她對酒當(dāng)歌不要緊，鄰里的雞鴨紛紛嚇得跳上屋頂，或者含淚默默絕食……

    小姑娘混到這個分上，家里人湊在一起一合計，沒別的辦法了，從軍吧。

    獨孤琳瑯一身好力氣，人二膽量大，到了戰(zhàn)場上如魚得水，兩年就從普通兵卒晉升為從九品陪戎副尉。

    她的頂頭上司，陪戎校尉是個將二代。聽說以他的家世本來不必從軍營底層拼搏的，但這個叫葉鏗然的青年一手長槍，一匹黑馬，每一寸戰(zhàn)功都真刀真槍用血汗來換。士兵們一開始以為他不過是做幾天樣子好回去封官進(jìn)爵，私底下并不待見他，但自從葉鏗然在一次戰(zhàn)役中身中九處刀傷獨闖敵軍大營，火燒三軍糧草，自己人不敢再心存輕視，敵人也一樣。

    軍營里全是渾身汗味的臭男人，葉鏗然眉宇清峭，冷酷孤傲，行止坐臥一絲不茍。獨孤琳瑯做他的副將，很快做膩了——

    她不想做他的下屬，一心想做他的家屬。

    擺在她面前的問題有兩個，葉鏗然不知道她是女人，這是問題之一；假如他知道她是一個比男人還男人的女人，這就是問題之二了……

    于是獨孤琳瑯沒仗打的時候，故意在葉鏗然面前給他一點暗示，比如有一次她嬌弱地用衣袖半掩住臉，低聲咳嗽。裝柔弱會激起男人的保護(hù)欲吧？果然，葉鏗然眉宇緊鎖：“飯吃完了不夠等下頓，鍋巴不要吃太多，嘴里打泡了？”“……”

    還有一次夜涼如水，獨孤琳瑯趁著氣氛浪漫，滿懷希望地問葉鏗然：“你覺得我怎么樣？”葉鏗然冷冷頷首，在獨孤琳瑯心里燃起希望的小火苗時，他說：“和以前一樣?！庇谑?，獨孤琳瑯心里剛?cè)计鸬男』鹈缇蜔o情地被撲滅了……

    屢戰(zhàn)屢敗的獨孤琳瑯很憂傷，于是喝點小酒來借酒澆愁。這天，夜深人靜，她一個人爬起來熱了半壺酒。

    奇怪的事情就是在這時發(fā)生的。

    獨孤琳瑯不久前撿到了一把弓，入手輕盈，但想要拉開才會發(fā)現(xiàn)它沉得驚人。軍營里的男人們哪怕力氣最大的也拉不動，只有獨孤琳瑯吃得多，一身蠻力沒有地方使，竟然臉紅脖子粗地把弓給拉開了。但這么沉的弓上戰(zhàn)場也是累贅，獨孤二玩過了之后，就隨隨便便把它往墻頭一掛，忘了。

    現(xiàn)在，帳篷里沒有風(fēng)，墻角那把弓卻自己晃動起來，光顧著喝酒的獨孤琳瑯也沒發(fā)現(xiàn)。

    軍營里的酒很烈，三盞之后，獨孤琳瑯有了些醉意——平時這點酒她是絕對不會醉的，但眼前的情形讓她不信自己醉了都不行。

    酒水自己從碗里慢慢升起，擰成一股繩，像蛇一樣在空中清靈擺動。

    獨孤琳瑯揉揉眼睛，她一定是看花眼了。突然，那條半透明的蛇愜意地舒展開來，見鬼！她仿佛還看見它朝她吐了吐舌頭。

    一陣?yán)滹L(fēng)吹入營帳，那蛇受驚般蜷成一團(tuán)，慢慢矮回酒碗里，化為半碗碧水。

    獨孤琳瑯用力擺了擺頭。做夢，一定是做夢！這酒也自然是不能喝了，她端起碗來連酒壺的殘酒一起倒到營帳外，蒙上被子，倒頭睡覺。

    這晚，獨孤琳瑯夢到了自己的娘，母女倆還像小時候一樣，睡在一個被窩里，母親一邊做針線活一邊問：“你追葉校尉這么久，有收獲嗎？”

    “當(dāng)然有！”

    “說來聽聽?！?/br>
    “至少我可以肯定，他不喜歡男人！”

    “……”

    夢里母親憐愛地摸了摸自己的頭，又說了句什么，她沒聽清，但潛意識里她知道那是很重要的一句話。她正要再問，一翻身，醒了。

    清晨的陽光正照進(jìn)營帳里，現(xiàn)實和奇怪的夢一樣清晰。或許是因為昨夜那幾盞酒，她全身從丹田到后腦勺都熱乎乎的。入睡之前發(fā)生的怪事，也被當(dāng)成夢的一部分很快被獨孤琳瑯丟到了腦后。

    因為按照作戰(zhàn)計劃，他們這支部隊今日要奇襲敵人。

    這一天，在獨孤琳瑯的人生中，絕對是最難忘最神奇的一天。

    二

    隴右邊陲，吐蕃人出沒。

    每到稻子成熟的季節(jié)，一伙吐蕃部隊囂張地奔襲而來，收割完稻子再心滿意足地走人。

    他們的速度實在太快了，快得就像鐮刀——不是割稻子的速度，是殺人的速度。

    幾任節(jié)度使都不敢正面迎戰(zhàn)，只有葉鏗然這支部隊不信邪。葉鏗然多次向大將軍請戰(zhàn)，都以各種理由被拒絕，最常用的理由是“時機(jī)還沒成熟。”獨孤琳瑯聽到這種官方發(fā)言時正在吃桔子，她知道大麥?zhǔn)裁磿r候熟，也知道稻谷、桔子和柿子什么時候熟，但時機(jī)——其實她想問，而且也真的問出來了——

    “那是什么？能吃嗎？”

    直到稻子又一次熟透了，而時機(jī)仍然沒有熟，周圍的村民因為饑餓又有誰家的老人孩子餓死，又有誰背井離鄉(xiāng)去乞討流浪……葉鏗然一言不發(fā)，提著長槍走進(jìn)將軍的營帳，卸下盔甲扔在地上，一槍扎在自己的肩頭：“男兒熱血，不能保護(hù)家園，就在將軍面前流干而已。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

    獨孤琳瑯沒能親眼見到當(dāng)時的情形，但光聽人轉(zhuǎn)述，就覺得只有三個字能形容——帥呆了。

    將軍終于下了一紙軍令，準(zhǔn)了葉鏗然的作戰(zhàn)計劃。

    葉鏗然自己帶部下二百人為先鋒，誘敵深入。六盤山腳有狹長山谷，水流湍急，益于大軍埋伏。按照計劃，將軍則率主力部隊在山谷兩邊設(shè)伏，只要吐蕃騎兵追趕而至，絆馬索與弓箭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