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騎兵雖然強(qiáng)悍如風(fēng)，但攜帶糧食后行動速度受限，到時馬匹受驚必然銳氣受挫，陣型一壞，唐軍立刻從兩側(cè)展開攻擊。

    清晨臨出發(fā)前，獨孤琳瑯的右眼皮不知道為何跳了幾下。出門沒看黃歷，獨孤二總覺得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似的。聽說吐蕃騎兵個個身披重鎧，衣袍布滿鋼片，號稱刀槍不入。連他們的戰(zhàn)馬也結(jié)結(jié)實實覆蓋著鐵甲，普通弓箭甚至很難射傷他們。

    而此刻，那傳說中從腦袋武裝到腳趾的吐蕃鐵騎卻連影子也沒有半個。

    他們經(jīng)常光顧的稻田空曠無人，只有一個破爛的稻草人舉著傾斜的胳膊瑟瑟發(fā)抖。冷風(fēng)偶爾撕下幾根稻草扔到地上，除此之外，四野一片寂靜。

    不知道是誰說了句：“真他媽的安靜，連只鳥都沒有。”

    屠殺，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的。

    大批吐蕃人不知從哪里沖殺出來，地面頓時化為修羅場，尸體一具具跌進(jìn)稻田，金色的稻河里泛起血腥的雨霧。

    反應(yīng)過來的士兵們揮刀反擊，但是，寡不敵眾。

    獨孤琳瑯一面拼命突圍，一面眼見朝夕相處的兄弟死在眼前，她想不通的是——他們的進(jìn)攻，怎么會被敵人預(yù)先一步得知的？

    只有遠(yuǎn)處那個稻草人，默默看著人間地獄般的一幕。

    葉鏗然的部隊很快陷入苦戰(zhàn)，半里開外埋伏的大軍卻遲遲不來增援，少數(shù)殘兵后撤到六盤山峽谷，才發(fā)現(xiàn)將軍的伏兵早已逃之夭夭——或者，將軍根本沒有率大軍出城！

    這不是獨孤琳瑯第一次經(jīng)歷戰(zhàn)爭，但卻是她第一次離死亡如次之近。有那么一刻，她已經(jīng)陷入絕望，身后的敵人窮追不舍，不將他們屠殺光，絕不會罷休。

    她與葉鏗然前方就是峽谷，逃無可逃。寒風(fēng)撕扯著絕壁，風(fēng)中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眼見指揮殘部后撤的葉鏗然突然身形一滯，腿上又連中了兩刀。獨孤琳瑯突然在葉鏗然背后用力一推，把他推下幾丈高的峽谷！

    “跳——！”

    湍急的水流泛著透骨的寒意，獨孤琳瑯緊緊抱住葉鏗然，將他的頭從水中托起來。和混合著慘叫與拼殺聲的戰(zhàn)場相比，這里單調(diào)冰冷得更像地獄。

    他唇角的血色，也被寒水沖刷得更淡。

    “你……你不要死?。　豹毠铝宅樒疵醋∷膫?，可溫?zé)岬孽r血還是不斷從指縫間涌出，“不要睡你聽我說……只要活著就還有機(jī)會！我愿意一輩子跟著你，跟你同生共死，守住我們的土地，挽回那些背井離鄉(xiāng)的眼淚和人命。和那些死去的兄弟一樣！”

    葉鏗然的眼睛突然微微掀開，里面原本清冷銳利的光芒黯成了渙散的暮色。

    “我知道你每天早晨在營帳外蹲馬步，知道你每天晚上到山頭后面的亂石崗上吹笛子，知道你吃飯不喜歡竹筍，知道你喝醉了酒會洗冷水澡，知道你那套黑色的大衣腿上破了一個洞你自己補(bǔ)過針腳有四個……”獨孤琳瑯用盡全身的力氣，猛地將他推上岸——

    “我喜歡你?！?/br>
    這時，又一個湍急的水浪沖打過來，同樣精疲力盡的獨孤琳瑯說完最后一句話，終于任由自己沉入沒頂?shù)暮小?/br>
    獨孤琳瑯醒來時，映入眼簾的是篝火的暖光。

    葉鏗然疲憊地靠在一塊大石頭上淺睡，蒼白側(cè)臉是她熟悉的輪廓——

    以及……一點不熟悉的孩子氣。

    獨孤琳瑯只覺得整顆心都要融化掉，她環(huán)顧四周，溪澗奔流，亂石灌木攪碎了滿地月光，她不僅撿回來一條性命，還撿到了兩人野外獨處的機(jī)會。

    身上暖融融的很舒服，都被火烤干了。

    慢著……身上的衣服都烤干了？那必然不能是連人帶衣服架在火堆上烤的——獨孤琳瑯猛然意識到大事不好，她被他看光了！在這種狗血情節(jié)發(fā)生的時候，女主角應(yīng)該怎么辦？大叫一聲掩面逃走，還是把頭低進(jìn)塵埃里去？獨孤琳瑯一抬頭，正好撞見葉鏗然醒了。

    她呆呆地看著他，卻見對方的臉色驟然變得難看，甚至冷著面孔一瘸一拐地起身，和她拉開一段距離，仿佛她的存在令人難以接受。

    這種厭惡和劃清界限算什么？拜托，表白失敗的人是我，走光的人也是我好吧，雖然外表純爺們但你看到了真相我怎么說也是個女孩子……

    我怎么說也是個女孩子。

    我怎么說也是個女孩子。

    這句話在獨孤琳瑯腦子里回蕩了三遍，然后她低頭看向自己的衣襟，然后……徹底懵了。

    半敞開的衣服里，是平坦光滑的胸部。她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終于確定，自從昨晚開始，身體里一直發(fā)熱和不舒服的感覺終于踏實了，像滿天飄浮的云霧終于落地成石。

    她，女扮男裝從軍的獨孤琳瑯，從此可以將“女扮”兩個字去掉了。

    眼前一黑，獨孤琳瑯咕咚一聲，再次昏了過去。

    三

    獨孤琳瑯實在是不想醒來。

    她該怎么跟葉鏗然解釋？說她曾經(jīng)是如假包換的女孩，但莫名地變成了男人？這種荒謬的事情……自己聽起來都很假。說自己的表白是開玩笑的？可當(dāng)時自己是豁出了命的真，連他衣服大腿上破了一個洞補(bǔ)過的針腳有四個這種花癡偷窺的事都說出來，現(xiàn)在否認(rèn)更加欲蓋彌彰。

    所有的情況只剩下了一種——

    葉鏗然知道了自己喜歡他。

    而她，確鑿無疑變成了一個死基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