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空看，天氣的陰沉與地面不同。云層像壓在正頭頂，縫隙也難透天光。隔音玻璃外，暴雨無聲地落，并非一點一滴，而是沖刷般兇猛的態(tài)勢。

    雨幕里可以看到酒店前面路段警燈閃爍，模模糊糊地透出光來。

    剛才在樓下時央儀聽人說，積水很深，外面在搶修道路。那會兒她坐在大堂挑高的茶歇雅座里，看到路過的車輛小心翼翼地涉水而過，漣漪一圈圈往后倒退，遠遠看著，像在水中行船。

    “現(xiàn)在出行不安全。”她補充。

    孟鶴鳴意外地頓了頓，片刻，朝她頷首：“我讓經(jīng)理再安排一間——”

    “這里空房間很多。”央儀側(cè)過身，故意用淡定的側(cè)臉面對他。

    許是聽不到動靜，她覺得他此刻的迂腐不大令人愉快，于是嘟噥：“你明明不是這么會退讓的人?！?/br>
    孟鶴鳴似乎在思考一個值得深究的問題。

    半晌才問：“這樣也惹你討厭嗎？”

    “不會?！毖雰x愣了下，“只是不習慣?！?/br>
    從昨天到現(xiàn)在，孟鶴鳴讓她感覺好陌生。

    她有些搞不清現(xiàn)在的狀況，直勾勾地看著他。

    他也這么回望過來，西服又扔回了沙發(fā)。他坐下，用很正式的語氣同她說：“現(xiàn)在說這些或許有點晚，但之前確實是我錯了?！?/br>
    “……”

    “作為男人，我的確過于小心眼，管控你太多，惹你厭煩。這些我都要反思?！?/br>
    “……”

    等等，這什么走向？

    “你和路周的事我不應該干涉太多，這是你正常的社交，但因為我的過度猜疑……”

    央儀打斷：“我和他從來沒有你想的那些事?！?/br>
    ——你們做到哪一步了？上過床了？

    幾乎是同時，孟鶴鳴想起自己曾經(jīng)糟糕的質(zhì)疑，心口壓不住抽疼起來。

    他覺得自己有時候的確挺混蛋的。

    那樣問她，還那樣對她。

    沉默持續(xù)了片刻。

    央儀問：“你信嗎？”

    “信?！彼?。

    央儀仔細看他的眉眼，想從他臉上看出是不是真的。但他向來是個情緒內(nèi)斂的人，很難被看透。

    她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緩緩開口：“我們之前確實認識，他在方尖兒過生日的那家會所當侍應生。后來他幫過方尖兒一點小忙，不小心受傷了我送他去醫(yī)院。那時候算稍微熟悉了一些。再后來去云州，又很湊巧地碰上?！?/br>
    說這些的時候，他始終認真傾聽。

    從容和鎮(zhèn)定又回到了他身體里，不再像那天晚上一樣失態(tài)。

    央儀試探的心態(tài)慢慢被坦誠所替代。

    她說：“我不想說是因為怕你生氣，你管我很嚴。雖然你從來沒對我做過什么過分的事情，但或許是我自己心虛，覺得違反了合同上不可以和其他異性有太多接觸這條，所以一直在逃避?！?/br>
    他張了張嘴。

    央儀立即說：“這件事情上你不要再道歉了，我們這樣道歉來道歉去的，好奇怪?！?/br>
    “好?！彼蛳卤〈?。

    “我該說的都說完了?！毖雰x撫了下裙擺，起身，“這里留給你，我進去了。”

    通往主臥的門被關(guān)上。

    處在兩個不同空間的人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孟鶴鳴當然會慶幸，她和路周之間確實清白。但他也做好了萬一有什么他也不會放棄的準備。

    他的底線在無知無覺中一放再放。

    他甚至想過，談女士的第二任丈夫可以毫無芥蒂地接受撫養(yǎng)別的男人的孩子，他的女人只是受他弟弟誘惑，她有什么錯？

    要怪也只能怪那個沒有道德感的小畜生。

    小畜生確實沒什么道德感。

    他居然可以口不擇言地謊稱他們親吻擁抱。

    思及此，孟鶴鳴冷嗤出聲。

    即便澳洲山高皇帝遠，他也不會放任他就這么順遂地發(fā)展起來。

    一門之隔。

    央儀躺在柔軟的大床上望天發(fā)呆。

    窗外陰沉，臥室里柔和的燈光卻鋪陳開來，像溫柔的大網(wǎng)將她罩住。她陷進柔軟里，不自覺地迷失。

    驚雷乍響，她像想到什么似的忽然起身，拉了個靠墊抵在背后，舉起手機。

    央儀：【爸爸，你工作調(diào)動了嗎？】

    央宗揚莫名：【沒有，怎么？】

    央儀：【哦，沒事。】

    不是因為央宗揚的關(guān)系。

    那她自己……

    央儀仔仔細細地將自己剖析了一遍，的確沒找到任何可以值得讓孟鶴鳴這樣身處高位的人能謀取到利益的地方。

    那是因為什么？

    時過境遷，提分手時的場景涌入腦海，當時體會不到的細節(jié)忽得一幀幀明朗起來。

    他說不分手。

    他說自始至終能提出結(jié)束的只有他。

    他說留下，其他事情一筆勾銷。

    他說他不會回頭。

    他說到此為止。

    震怒，無賴，妥協(xié)，自欺欺人。

    他的情緒居然發(fā)生過那么次的轉(zhuǎn)變。

    他那樣的人，一退再退。

    央儀默默望向臥室房門，從昨晚起就滋生的想法不斷在侵襲著她，鋪天蓋地。

    如同窗外這場暴雨，滿滿當當占據(jù)了她的身體。

    到底是習慣了她在身邊，不愿打破舒適。

    還是真的……

    孟鶴鳴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