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羨慕、忌妒、排擠、侵犯
地點|臺北市南港區(qū)育幼院 時間|2048年5月14日 下午3:30 嶺翔坐在楊老師辦公室的沙發(fā)上,手中捧著一份剛從制度人員帶回來的紙本合約。 院長親自來了,穿著她平時開會才會穿的深色套裝。 「這就是傳說中的制度合約啊……」她戴上眼鏡,一邊翻閱一邊嘀咕,「年限九年……十八歲以前不得發(fā)生性行為……違約金1.8倍……」 她翻到最后一頁,看著簽署欄位上嶺翔的名字,沉默了一下,然后抬起頭。 「你確定了?」 嶺翔點頭。 院長沒有再說什么,只拿起筆,在『監(jiān)護人簽署』一欄簽下自己的名字,蓋上文松育幼院的章。 「那我只能說……恭喜你?!?/br> 楊老師也在一旁,眼神里不只有欣慰,還有一點不易察覺的捨不得:「這樣的成績、這樣的錄取,加上制度合格……你真的是我們這里第一個能這樣走出去的人。」 嶺翔點點頭:「謝謝。」 當(dāng)他走出辦公室的時候,院里的孩子們已經(jīng)傳開了消息。 走廊、樓梯、教室窗邊,一堆人用眼角偷偷看著他,有人小聲問:「他真的要去MIT了嗎?」 「聽說他還當(dāng)上種父了欸,那種要上新聞的那種人……」 「真的假的?你說的種父是……可以讓女生懷孕那種?」 「他還沒十八啦,但等他十八就可以配對了。」 「那以后他小孩是不是超多?」 「也太酷了吧……」 也有些聲音是小小聲的,不敢被他聽見的。 「憑什么啊……長得好看就能被選上嗎?」 「聽說他以前比賽都第一名,IQ超高,還會寫程式……」 「切,就算這樣,也不代表他就是最好那個吧?!?/br> 嶺翔聽見了,也沒停下腳步。 他只是安靜地走過那條走廊,背挺得直直的,像是早就知道這些聲音會出現(xiàn),像是早就準(zhǔn)備好自己正在前往的是另一條根本沒人能跟上的路。 * 晚上的教室只剩一盞日光燈,整層樓靜得能聽見風(fēng)穿過窗縫的聲音。 嶺翔坐在后排,筆電闔著,指尖在手機上停了很久。 他打開 p 對話框。畫面上是那串他幾乎沒點開過的名字:澪。 他輸入幾個字,又刪掉。 又輸入。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覺得制度之外的人際關(guān)係,是有必要練習(xí)的東西嗎?」 他發(fā)出去的時候,覺得自己像個過于神經(jīng)質(zhì)的數(shù)據(jù)員,問了一道毫無上下文的問題。但他知道,她會懂。 幾分鐘后,螢?zāi)涣疗稹?/br> 「我覺得必要。但不是為了融入,而是為了知道,什么時候要選擇不融入。」 「你遇到了什么?」 他盯著那句話很久,沒有馬上回覆。 「其他人……成為種父之后,會被身邊的人排擠嗎?」 訊息傳出后,他并沒有立刻關(guān)掉畫面,而是靜靜等著。 幾分鐘后,那端亮起了「輸入中」。 「不是每個人,但有些人會。尤其當(dāng)他還沒離開原來的環(huán)境時?!?/br> 「因為人們對失衡的事物會本能地攻擊?!?/br> 他盯著這兩句看了很久。 「你還在育幼院嗎?」 他想了一下,回: 「嗯,八月多才離開。」 「有人羨慕你,就會有人嫉妒你?!?/br> 「青春期通常是最容易殘酷的年齡。」 那一行訊息后過了十幾秒,新的訊息又跳了出來: 「如果你需要我介入,制度有辦法讓你脫離那里?!?/br> 嶺翔看著那一行,指節(jié)微動,像是差點就要打下什么,但最后只回了一句: 「不用,我還可以?!?/br> 他放下手機,靠著椅背仰頭,眼睛閉上。 光還在那里亮著,像是他不想關(guān)掉的某種聯(lián)絡(luò),或還不打算面對的逃生出口。 * 那幾天氣溫悶得像壓住整個城市的鍋蓋。育幼院的冷氣像是喘不過氣,走廊濕熱,墻角有風(fēng)扇在吱吱作響。 晚自習(xí)后,嶺翔回寢室時,房間只剩幾盞小燈。阿哲和另外三個男孩堵在門邊,一臉興奮地看著他。 「喔喔,我們的種馬回來啦?!拱⒄芄室饫L聲音,笑得浮夸。 「欸,你說制度是怎么挑的?。渴强茨歉嚅L嗎?讓兄弟們也見識一下好不好?」 「你都能讓女人懷孕了,還怕我們看?」 他想繞開,但對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別裝了啦?!沽硪粋€人從后面笑著推他一把,「聽說你是制度精選的貨色,那我們也來鑑賞一下?!?/br> 嶺翔掙扎,推撞中褲頭被扯松,制服下擺翻起來,腹部露了出來。他狠狠甩手,但四個人壓制得緊。 「哇喔,他真的在抖欸,」阿哲笑得更大聲,「你是不是怕我們把你上了???反正你都要被很多女人上啦,男人也沒差吧——」 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你們在干什么!」 是院長的聲音,夾著楊老師急促的步伐。 人群一哄而散,幾個人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開。嶺翔坐在墻角,衣服亂成一團,氣喘如牛,手仍抓著褲頭。 * 夜深了。 寢室燈已熄。其他人睡了,只有一點窗外的光灑在墻面上。 嶺翔沒睡。他背對著房間坐著,一隻手握著床沿,警覺得像是動物。 某個聲音從梯間慢慢靠近。 是阿哲。他沒穿上衣,手上拿著一條毛巾,褲子已經(jīng)解了一半。 「你知道嗎?」他壓低聲音,語氣黏膩,「我從來沒碰過女人??墒悄氵@種人,長得漂亮、又當(dāng)什么種父的,說不定比女人還好用。」 「你看起來……一定很好cao?!?/br> 嶺翔倏地睜開眼。 「別過來。」他聲音低得像警告。 阿哲笑了,繼續(xù)靠近:「你敢打我?你不是說你不打人的嗎?你不是說討厭暴力嗎?」 他的手搭上了床邊,下一秒撲了上來,整個人壓住嶺翔。 他一手按著嶺翔的胸口,另一隻手已經(jīng)伸向他的褲頭:「給我乖一點。你不是制度的寶嗎?來嘛,讓哥看看制度到底有多值錢?!?/br> 他動作粗暴,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嶺翔身上,呼吸濕熱難聞,手指已經(jīng)抓住褲頭一角。 「別碰我!」嶺翔怒吼,整個人用盡力氣掙扎。 「少在那邊裝清高,我今天就讓你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 那句話沒說完。 嶺翔手邊摸到一個塑膠水壺——他反手抓起,狠狠往阿哲頭上砸下去。 「干你——」阿哲痛叫一聲,整個人跌坐在地,頭上立刻滲出血來。 嶺翔顧不得其他,翻身下床,赤腳衝出房門。 他一路穿過走廊、樓梯,甚至沒穿鞋,跑出育幼院的大門,夜風(fēng)從身邊刷過,腳下是粗糙的柏油地。 一直跑到附近一個小公園,他才停下。 喘息聲像從肺里刮出來。 他從口袋掏出手機,手還在抖。 他點開通訊錄,那個熟悉的名字浮現(xiàn)在畫面上:澪。 嶺翔坐在路燈昏黃的長椅上,雙手還在顫抖,指節(jié)發(fā)白。他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但心跳仍像擺脫不了的敲擊聲。 手機握在掌心,螢?zāi)涣林Kc進 p 對話框,輸入幾個字,刪掉,再輸入,又刪。 最后,他傳了三句: 「你還醒著嗎」 「我……有點狀況」 「可以來找我嗎」 幾秒后,那端顯示「輸入中」。 「你在哪里?」 他將定位分享出去,沒有多解釋,也沒有說發(fā)生了什么。 那端沒有再問。過了幾秒,只回了一行字: 「等我?!?/br> —— 半小時后,嶺翔聽見熟悉的車聲,一臺低調(diào)的銀色無人車停在路邊。副駕駛座的門打開,澪坐在里面,頭發(fā)簡單綁起,穿著灰黑色的外套,眼神冷靜。 她沒有問他怎么了。 只是推開門,聲音輕得幾乎聽不清:「上車。」 他坐進去,車門關(guān)上,車子啟動。 整段過程,她沒有催他、也沒有安慰他。 只是靜靜陪他往離開的方向前進。 * 機構(gòu)原本預(yù)定讓江嶺翔于成年后正式入住,S14專屬模組室也尚未啟用。但當(dāng)夜,他被提早帶入——從市區(qū)逃出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適合回到那個環(huán)境。 房門打開時,他看見的,是一個他從未真正想像過會屬于自己的地方。 地面是靜音地板,微壓回彈;光源柔順無死角,依據(jù)時間自動調(diào)節(jié)色溫。中央的桌面是一體成型的霧面工作臺,內(nèi)嵌可變形觸控介面,旁邊懸浮著一臺自動冷熱飲製備裝置。墻上沒有開關(guān),所有設(shè)定都由感測識別系統(tǒng)處理。 電腦是最新版本的神經(jīng)演算系統(tǒng),處理器運算架構(gòu)近乎可以同步連接三種模型訓(xùn)練,搭配模組式顯示區(qū),螢?zāi)荒茉诳諝庵袩o框浮現(xiàn)。角落是一座AI助手的投影單元,睡眠時也會自動監(jiān)控體溫與心率。 房內(nèi)安靜、潔白,沒有任何多馀的聲音。就像制度本身那樣。 他站在門口,背包掛在肩上,鞋底還沾著些泥土,和這一切格格不入。 他身上的衣服被撕破了好幾處,右手臂的袖子被扯裂,膝蓋處還有乾掉的血跡。 「你先洗個澡。」?jié)握f,語氣很平,指了指右側(cè)那間全玻璃設(shè)計的浴室。「里面有自動清潔系統(tǒng),我?guī)湍銣?zhǔn)備睡衣?!?/br> 她離開幾分鐘后再度進來,手里拿著一套乾凈的灰白色機構(gòu)配發(fā)睡衣,柔軟輕便,設(shè)計簡單,標(biāo)籤上印有識別代碼與尺寸標(biāo)記,還有一條乾凈的毛巾。 「這是制度標(biāo)準(zhǔn)備品,應(yīng)該適合你?!顾旁诖策?,語氣輕緩。 嶺翔接過,指尖碰到布料的瞬間,像是碰到了某種距離感——一種介于秩序與歸屬之間的東西。 他進入浴室,打開燈光后,看著鏡中的自己。 當(dāng)他脫下上衣時,肋骨下方與腹部兩側(cè)有著大片青紫的瘀痕,還有一道道指甲抓痕尚未結(jié)痂。他的手指停在腰間,呼吸短促。 水還沒開,他就已經(jīng)顫抖起來——不是因為冷,而是那種從神經(jīng)深處冒出的記憶反射。 剛才發(fā)生的事,像還殘留在皮膚的每一層,貼著傷口,也貼著他無法講出口的羞辱。 他扶著洗手臺,過了好一會兒,才打開水龍頭。 水聲與蒸氣吞沒了呼吸。 他花了很久才洗完澡。走出浴室時,澪已站在門邊等他。 他穿上那套制度服后,雖然傷口不再那么明顯,但瘀青還在。他的雙手還微微顫抖著,連拿水杯時都不穩(wěn)。 她注意到了。沒有立刻說話,僅僅是走近一點,眼神在他腹部與手腕之間輕輕掃過。那不是審視,而是一種隱約的疼惜。 「你膝蓋還有一點傷口,坐下,我?guī)湍闾幚硪幌??!?/br> 她從墻邊的白色模組柜中取出一支銀色圓柱狀的設(shè)備,看上去像一支筆。打開之后,光圈從筆端展開,溫和的藍(lán)光照在嶺翔膝蓋擦傷處。 「這是低能量組織修復(fù)筆,會有一點熱,但不會痛?!顾p聲說。 嶺翔點點頭,看著那道藍(lán)光在破皮的表皮上來回掃過,感覺到微微的暖意與一種說不出的安心。 不到三分鐘,血痕與泛紅便淡去,肌膚的裂口也以rou眼可見的速度逐漸平整。 她又換了另一支裝置,像是貼片一樣的薄膜貼合到他前臂處的擦痕上,自動吸附、釋放微量修復(fù)劑。 這次她的動作更輕了些,指尖輕觸他的皮膚,像是怕驚動什么不愿被提起的東西。她抬眼看他,語氣很低,也很溫柔:「你沒有做錯什么?!?/br> 他沒有說話,視線垂著,喉頭動了一下。 「這里沒有會傷害你的人?!顾a了一句,像是替整個空間下了一個承諾。 她沒有多問,但那句話本身,就已經(jīng)是安慰。 澪退回沙發(fā),重新拿起平板。 「明天有空的話,我們?nèi)湍阗I些衣服?!顾Z氣平穩(wěn),像在說一件例行的任務(wù)安排。 他點點頭,沒說話。 那天深夜,他躺在床上,窗外的夜景投影在墻上,一盞盞燈光無聲閃爍。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他想起那雙壓在自己身上的手,那句話、那個表情、那些不該發(fā)生在誰身上的東西。 他從沒想過性會與暴力那么接近。這讓他第一次,真實地體會到機構(gòu)那些嚴(yán)苛訓(xùn)練與繁復(fù)制度背后的意圖。 不是為了讓人變強,而是為了保護未來。 那一夜,他開始覺得這個制度的存在有意義。 這是他第一次擁有一個只屬于自己的空間。不是暫住,不是輪換。 這是制度給他的未來。 他站在房間中央,忽然意識到,自己不再只是來完成什么條件的人。他,是被留下來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