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來換藥，有人添炭火，湯藥和吃食也很快送來，留有一扇小窗的營帳內(nèi)溫暖得像是額吉的懷抱，是伊勒德在夢中也不曾體會過的美好。

    他不自禁地松懈下警惕，模糊地昏睡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隱約感覺到有人靠近，伊勒德閉著眼睛，再次本能地警覺起來，藏在毛毯下的雙手緊握成拳，隨時準(zhǔn)備暴起。

    然而貼上來的卻是青年微涼柔軟的掌心，動作很輕地放在他額上，探了探體溫便收回手，放心了似的長舒一口氣。

    “退燒了，暫時沒有不良反應(yīng)……你醒啦，感覺怎么樣？”

    伊勒德再次睜開眼，胸前和身上的其他傷口仍在持續(xù)作痛，但沉重的身體已經(jīng)輕松了很多。

    年輕的神使似正在為他的好轉(zhuǎn)高興，笑起來時漆黑的眼睛里若有星辰，和那日他與阿斯?fàn)柦粦?zhàn)時，那人看向他的目光截然不同。

    “你的運(yùn)氣真好，要是這刀傷再偏一寸，就是天神下凡也救不了你了。”

    謝晏比劃了一下，后怕地感慨：“要不是我心血來潮去打獵，要不是小黑鼻子靈發(fā)現(xiàn)你，你肯定也沒命了！”

    “你是哪個部落的？叫什么名字？怎么會一個人跑到山里去，不是說在烏瀾河谷，已經(jīng)打贏了么，為什么沒和大部隊(duì)在一起？”

    伊勒德面對他的一連串疑問，沉默片刻，隨口扯了個攻打過的部落名字，和常見的赫勒人名，半真半假地解釋說：“哈日赫勒的首領(lǐng)伊勒德失蹤，阿斯?fàn)柨珊古扇怂褜ぁ曳蠲凡叮凰鶄?。?/br>
    “可惡?！?/br>
    謝晏氣鼓鼓地咬緊后槽牙，忿忿道：“真是禍害遺千年！這幫黑赫勒都是打不死的小強(qiáng)么，一個兩個都這么命大?！?/br>
    伊勒德聽不懂什么是“小強(qiáng)”，但也能從對方的神態(tài)看出不是好話，默然垂下眼睫，面色有些陰沉。

    謝晏聽他說“可汗”時聲音含糊，以為他是喉嚨癢，又給他倒了杯熱水。

    末了拍拍他的肩膀，用領(lǐng)導(dǎo)慰問群眾的語氣道：“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你好好休息，爭取早日康復(fù)！”

    作者有話說

    沒事的哥，一輩子很短很快就過去了，下輩子爭取做個好人（揮手帕）

    第50章 善惡一念

    伊勒德本就體質(zhì)強(qiáng)悍，身負(fù)重傷在冰天雪地里那樣一通折騰都沒能要了他的命，得到妥善的醫(yī)療后傷勢恢復(fù)極快，不出半月便能下床走動了。

    他是被可敦救回來的人，還是同哈日赫勒作戰(zhàn)的英雄，巫醫(yī)和護(hù)士們都對他很是尊重，自然不會約束他的行動。

    于是他就這樣光明正大地在王城中閑逛起來，分明是有著血海深仇的敵人，卻在大后方如入無人之境。

    自從學(xué)會使用肥料、精耕細(xì)作，糧食產(chǎn)量穩(wěn)定地大幅提高，除了供給前線軍需外，普通百姓生活也并未受到太大影響，城內(nèi)甚至愈發(fā)繁華熱鬧。

    大大小小的帳篷鱗次櫛比，居民區(qū)、工坊、醫(yī)帳、市集……還有專門的祭祀?yún)^(qū)域，城市規(guī)劃十分明晰，人們掃去各自帳前的積雪，顯露出街道的雛形。

    為了防止滋生疫病，順便收集漚肥的原料，謝晏早前就修過專門的“公共廁所”，也明令禁止隨地大小便和亂倒馬桶，這個好習(xí)慣延續(xù)到內(nèi)城，使得城中空氣清新，整潔有序。

    族人各司其職，安居樂業(yè)，男女老幼臉上都掛著祥和的笑容，沒有血腥爭斗，和諧到讓伊勒德覺得刺眼。

    他漫無目的地在街巷間游蕩，孩童銀鈴般清脆悅耳的笑聲由遠(yuǎn)及近，是一群孩子在玩“老鷹抓小羊”的游戲，追逐打鬧著與伊勒德正面撞上。

    矮墩墩的小女孩還不及男人大腿高，身上兔毛做的裘衣像雪團(tuán)一樣柔軟蓬松，小小的一只撲到他腿上，咚的一下跌坐在地，還有些懵懂的模樣。

    她原本仍笑嘻嘻的，想爬起來向被自己撞到的陌生人道歉，抬起臉卻對上面無表情，顯得無端陰沉兇惡的伊勒德，頓時害怕得不敢說話。

    一旁的小玩伴們見狀也噤若寒蟬，幸而這時女孩的母親追了過來。

    女人無奈地笑了笑，牽起女兒的手扶她站起身，歉意地向伊勒德道：“抱歉，哲布，孩子太調(diào)皮了，沒有碰到你的傷口吧？”

    女人喚的是伊勒德隨口編的假名，他記得她的臉，是醫(yī)帳照顧自己的護(hù)士之一。

    他沉默地?fù)u頭，女人總算放心，低頭柔聲對女兒說：“烏日娜，大哥哥是和可汗一起打敗哈日赫勒的英雄，你撞到了他，該對他說什么？”

    女孩起初牽著額吉的衣角，躲在她身后想要藏起來，聽額吉說面前的大哥哥是英雄，又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圓溜溜的眼睛望向伊勒德，好像沒那么害怕了。

    她最終勇敢地站出來，仰著臉脆生生道：“對不起，大哥哥，我不小心撞到了你，謝謝你保護(hù)我們——”

    小姑娘朝伊勒德露出天真燦爛的笑容，聽額吉剛才說他受了傷，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從自己胸前取下一條項(xiàng)鏈，伸手遞給伊勒德。

    那細(xì)皮繩上的吊墜是一小塊鴉喙，烏鴉在赫勒的民俗中也是吉祥的鳥兒，保佑人們遠(yuǎn)離邪惡和疾病，女人們常用鴉骨為孩子做成飾品，祈愿幼兒健康成長。

    伊勒德聽見女孩稚嫩又真誠的聲音說：“我的護(hù)身符，送給你，你一定要早點(diǎn)好起來！”

    鬼使神差的，伊勒德接過了那廉價的小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