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秦意臻深吸了一口氣，走進了這一周江冽為她準備的‘家門’。

    門內(nèi)是一個裝修現(xiàn)代、看起來溫馨整潔的客廳。一個穿著圍裙、看起來慈眉善目，約莫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婦女’立刻迎了上來，臉上堆滿了熱情的笑容。

    “臻臻回來啦！今天上學累不累？快洗手，準備吃飯了！你爸今天特意做了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她的語調(diào)親切得有些過分，甚至帶著一種刻意表演出來的、對女兒的溺愛。

    緊接著，一個戴著眼鏡、穿著居家服的中年男人也從廚房里探出頭來，手里還拿著鍋鏟，笑呵呵地說道：“臻臻回來就好，學習再忙也要注意身體?？烊Q衣服，飯馬上就好?！?/br>
    看來這對中年男女就是她這個星期的‘父母’。

    這對‘父母’表演得如此逼真，如此完美。他們臉上那恰到好處的笑容、關切的眼神、熟稔的語氣，都讓秦意臻感到一種毛骨悚然的詭異。這里的一切都像是精心布置好的舞臺布景，而這兩個人，就是按照劇本念臺詞的演員。

    “我……嗯……“秦意臻喉嚨發(fā)干，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種虛假的溫情。她只能僵硬地點點頭，低著頭換了鞋，走進被指認為她的那個房間。

    房間布置得很少女，粉色的墻紙，帶蕾絲花邊的床單，書桌上甚至還擺著幾個可愛的玩偶。但這整潔和溫馨之下，卻透著一股沒有人氣兒的冰冷。

    她換下了那身讓她渾身不自在的校服，隨便找了件衣柜里掛著的居家服穿上。走出房間，那對父母已經(jīng)把飯菜都端上了桌。四菜一湯，看起來色香味俱全。

    “快坐下吃飯，臻臻?！啊甿ama’熱情地給她盛了一碗飯，又不停地往她碗里夾菜，“多吃點，看你最近都瘦了。是不是學習太辛苦了？“

    “是啊，學習重要，身體更重要?！啊职帧哺胶偷?，同時不忘問起學校的事情，“今天在學校怎么樣？老師講的都能聽懂嗎？“

    秦意臻食不知味地往嘴里扒著飯，含糊地應付著他們的問題，像是在演一出荒誕的家庭情景喜劇。

    “對了，臻臻，“飯吃到一半，‘mama’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狀似隨意地問道，“你們那個新來的班主任，江老師，人怎么樣??？聽鄰居說，是個年輕有為的老師呢！“

    來了……果然還是繞不開他。

    秦意臻的心又是一緊，幾乎握不住手里的筷子。

    “嗯……挺好的……“她只能給出這樣蒼白無力的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父母’對視一眼，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仿佛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這頓飯吃得秦意臻如坐針氈。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飯，她借口要做作業(yè)，逃回了自己的房間。她坐在書桌前，看著攤開的課本上那些陌生的知識點，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墻上的時鐘指針慢慢地指向八點。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秦意臻渾身一震，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來了！他來了！

    她聽到客廳里傳來‘爸爸’起身去開門的聲音，然后是那個她最恐懼、卻又不得不面對的聲音響起，帶著恰到好處的禮貌和溫和：

    “叔叔阿姨，晚上好。我是秦意臻的班主任，江冽。冒昧來訪，沒打擾到你們吧？“

    “哎呀！是江老師??！快請進快請進！不打擾不打擾！“‘mama’那熱情洋溢的聲音立刻響起，“我們剛剛還說起您呢！快請坐！“

    客廳里傳來一陣寒暄和讓座的聲音。秦意臻坐在房間里，背對著房門，卻能清晰地在腦海里模擬出外面的場景：江冽穿著得體的衣服，臉上帶著無可挑剔的老師的微笑，與她那對熱情的演員父母虛與委蛇。

    這是一場多么完美的戲碼啊。老師、學生、家長……一切都按照正常的劇本進行著。

    她聽到客廳里的談話聲，江冽用那種沉穩(wěn)而專業(yè)的口吻，向她的‘父母’介紹著她在學校的表現(xiàn)——偶爾提到她上課走神，但總體還是聰明、有潛力，只是需要家長和老師共同努力，多加引導。

    而她的‘父母’則連連點頭，說著“是是是，我們臻臻就是有點內(nèi)向，讓江老師費心了“之類的話。

    秦意臻坐在椅子上，雙手緊緊攥著衣角，指甲幾乎要嵌進rou里。她感覺自己像一個被公開展示的標本，被那個男人和他雇傭的演員們，放在顯微鏡下，一寸寸地剖析、評論。

    終于，在一番滴水不漏的寒暄和情況交流之后，‘mama’的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猶豫響起：“江老師，要不……您去臻臻房間跟她單獨聊聊？這孩子最近好像心思有點重，有什么話可能不太愿意跟我們說，跟您老師說可能好點?！?/br>
    來了！秦意臻的心臟猛地收緊。她知道這一刻遲早會來。

    “也好，“江冽的聲音聽起來十分通情達理，“正好也看看孩子的學習環(huán)境，了解一下她平時的學習習慣?！?/br>
    接著，是椅子移動的聲音，腳步聲朝著她的房門走來。

    “篤篤篤。“敲門聲響起，不輕不重，帶著一種禮貌的克制。

    秦意臻沒有回應。她只是僵硬地坐在椅子上，背對著門口，感覺自己的后背像是被無數(shù)根針扎著。

    門外，江冽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是那種溫和的老師口吻：“秦意臻同學，我可以進來嗎？“

    沉默。

    秦意臻不想見到他，一點都不想，今天格外的不想。

    一見到他，就會讓她想到那頓午飯，和那兩個問題。

    門被輕輕推開了。秦意臻沒有回頭，但她能感覺到身后的光線變化，以及那個男人帶著壓迫感的氣息進入了這個狹小的空間。

    江冽的腳步聲很輕，他走到房間中央，目光快速掃過這個典型的少女房間。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書桌上，落在了那攤開的、幾乎是空白的作業(yè)本上，以及旁邊那支連筆帽都沒打開的筆。

    他走到書桌旁，站在秦意臻身后。秦意臻能感覺到他居高臨下的視線落在自己的頭頂和肩膀上，那目光仿佛帶著重量，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秦同學，“江冽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和擔憂，“這些作業(yè)，好像……一點都沒動？“

    秦意臻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將頭埋得更低。

    江冽伸出手，修長的手指輕輕點在了那空白的作業(yè)本上，指尖劃過紙張，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在這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是遇到什么難題了嗎？還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他的聲音依舊溫和，像一個耐心詢問學生困難的老師。

    秦意臻依然沉默，緊咬著下唇，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她知道，無論她說什么，都只是這場戲的一部分。

    江冽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他微微俯下身，靠得更近了些，溫熱的氣息幾乎拂過秦意臻的耳廓。他用一種更低的、仿佛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繼續(xù)說道，語氣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關切：

    “學習態(tài)度很重要，秦同學。遇到困難不能逃避，要及時解決?！?/br>
    他直起身，語氣恢復了正常的音量，帶著一種屬于老師的、理所當然的責任感：

    “這樣吧，我看時間還不算太晚。如果不介意的話，老師今晚就留下來，輔導你把今天的作業(yè)完成，怎么樣？“

    他的話語聽起來像是一個極其負責任的好老師，犧牲自己的休息時間來幫助學習有困難的學生。但在秦意臻聽來，這簡直是惡魔的低語！

    留下來？！輔導她寫作業(yè)？！他是只想輔導她做作業(yè)嗎？

    “不……不用了，江老師……“秦意臻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急切地拒絕，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我……我自己可以的！我馬上就寫！“

    “哦？“江冽的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一絲玩味，“是嗎？可是我看你好像沒什么頭緒的樣子?！?/br>
    他再次俯身，拿起秦意臻面前的一本數(shù)學練習冊，隨意翻了翻，然后指著其中一道函數(shù)題，語氣依舊溫和：

    “比如這道題，你知道輔助線應該怎么做嗎？“

    秦意臻的目光被迫落在那道復雜的題目上，大腦一片空白。她畢業(yè)多年，哪里還記得這些高中數(shù)學題！

    江冽看著她茫然無措的樣子，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弧度。

    “看來，還是需要老師幫你梳理一下思路?！八畔戮毩晝?，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下了結(jié)論，“好了，就這么定了。我先去客廳跟你父母說一聲，你準備一下，我們現(xiàn)在就開始?！?/br>
    說完，他沒再給秦意臻任何反駁的機會，轉(zhuǎn)身就朝著門口走去。

    秦意臻看著他的背影，只覺得渾身冰冷，一種深深的絕望感將她徹底淹沒。她就像一只落入蛛網(wǎng)的蝴蝶，無論如何掙扎，都只能被那張看似溫柔、實則致命的網(wǎng)越纏越緊。

    今晚，她注定無處可逃。

    江冽果然說到做到。他禮貌地向那對‘父母’表示，需要多花些時間輔導‘臻臻’的學習，得到了他們感激涕零的應允。很快，那對演員就找了個借口，說是要去樓下散步消食，識趣地把空間留給了‘老師’和‘學生’。

    ‘家’的門被輕輕關上，客廳里那虛假的溫馨氣氛仿佛瞬間消散了。寂靜像潮水般涌入，將這個空間徹底包裹。秦意臻能聽到墻上時鐘滴答作響的聲音，也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不安地跳動。

    他的‘輔導’要開始了嗎？

    江冽重新回到了她的房間。他沒有直接坐下，而是先在房間里踱了幾步，像是在審視自己的領地。然后，他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了秦意臻的椅子旁邊，緊挨著她坐了下來。

    “好了，我們開始吧?！八穆曇粢琅f溫和，甚至比剛才更加輕柔，帶著一種幾乎是刻意營造出來的耐心，“從哪一科開始？數(shù)學嗎？我看你剛才對著這道題發(fā)愁。“

    他側(cè)過身，身體微微傾向秦意臻，胳膊肘幾乎靠在了她的椅背上。他們之間的距離瞬間被拉近到一種令人窒息的程度。

    秦意臻能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的洗衣液混合著煙草的味道，那味道她和她今早在江冽的行軍床上聞到的一樣，那么鮮明，仿佛已經(jīng)徹底刻進了秦意臻的DNA里。

    她僵硬地點了點頭，目光死死地盯著桌上的數(shù)學練習冊，不敢看他。

    “別緊張，“江冽仿佛看穿了她的不安，聲音放得更柔，帶著一絲安撫的意味，“學習需要放松心態(tài)。來，看著題目。“

    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點在了那道函數(shù)題上。為了讓秦意臻看清楚，他的手幾乎覆蓋在了她的手背上方，指尖若有若無地掃過她的皮膚。

    秦意臻猛地縮回手，仿佛被燙到了一樣。

    江冽抬起眼，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靜，但秦意臻卻從中讀出了一絲不悅。

    他沒有說什么，只是收回了手，拿起桌上的筆。

    “你看，這道題的關鍵在于輔助線的添加?！八_始講解，聲音低沉而清晰，邏輯分明。他講得很細致，每一個步驟都拆解開來，仿佛真的是一個極其耐心的老師在教導一個反應遲鈍的學生。

    但他靠得太近了。

    每一次他俯身在練習冊上寫寫畫畫時，他的肩膀都會不經(jīng)意地碰到秦意臻的肩膀。每一次他側(cè)過頭來看她是否聽懂時，他溫熱的呼吸都會拂過她的耳廓和臉頰。每一次他伸手去拿橡皮或者尺子時，他的手臂都會有意無意地掃過她的胳膊。

    這些看似無意的肢體接觸，頻率卻高得不正常。每一次觸碰，都像是一道微弱的電流，讓秦意臻渾身緊繃，汗毛倒豎。她知道，這絕對不是意外。這是他故意的試探，是他在用這種溫和的方式，不斷侵蝕她的個人空間，提醒她他們之間那不容忽視的、超越了師生界限的真實關系。

    “這里明白了嗎？“江冽講解完一個步驟，抬起頭，目光溫和地看著她，等待她的回應。

    秦意臻的大腦根本無法思考。他的靠近、他的觸碰、他那溫和外表下隱藏的掌控欲，讓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抵抗那不斷襲來的恐懼和侵犯上。她只能胡亂地點點頭。

    “真的明白了？“江冽微微挑眉，語氣里帶著一絲笑意，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不在焉，“那我考考你，下一步應該怎么做？“

    他把筆遞給她，眼神帶著鼓勵，像是在期待她的表現(xiàn)。

    秦意臻看著那支筆，又看看眼前的題目，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手指都在微微顫抖。她根本沒聽懂他剛才講了什么！

    江冽看著她這副茫然無措、幾乎要急哭出來的樣子，非但沒有生氣，反而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詭異。

    “看來還是沒懂?！八栈亓斯P，語氣無奈，卻帶著一種縱容般的寵溺，“沒關系，我們再講一遍。“

    他再次俯下身，這一次，他沒有用筆，而是直接伸出手，握住了秦意臻拿筆的那只手。他的手掌寬大而溫熱，完全包裹住了她冰涼的手指。

    “來，跟著我的思路，“他引導著她的手，在草稿紙上畫著輔助線，“你看，從這個點，向x軸引垂線……“

    他一筆一劃寫下推理過程，像是在還原某種秩序。

    可秦意臻卻覺得諷刺和迷茫，他今天到底要做什么？

    數(shù)學她還能慢慢學懂，江冽呢？他才是她這輩子可能都算不清的未知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