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曉得有些江湖忌諱，不方便對外講。

    而且

    也無須他問，能說的事，趙榮每次都會回來當(dāng)故事講給他聽。

    這一日用早飯時，打漁人也沒什么吃飯不說話的講究，邊吃邊聊。

    趙榮將嵩山上的一些事說給他聽，過于血腥之處，便稍加掩飾。

    “看來外邊的傳聞不假，榮兒你還真是天下第一?！?/br>
    趙福盯著他，蒼老的臉上帶著唏噓之色：“我曉得你早晚會有出息，卻想不到短短時間變化這么大?！?/br>
    “不過.”

    “再有技藝的打漁人，也不敢在風(fēng)高浪急的時候掉以輕心。”

    “你年紀(jì)還小，爺爺沒本事教你什么，只盼你以后不要忘了初入江湖時的那份謹(jǐn)慎，刀里來劍里去，名頭越大應(yīng)付事就越多，總是比打漁危險的?！?/br>
    趙榮聽他的話后，也不解釋什么功力高深，只應(yīng)聲點(diǎn)頭，如此一來，反倒讓爺爺更放心。

    “待會吃過飯，我來幫恁按摩活血?！?/br>
    趙福微微搖頭，“我沒有病痛，只是精神不好?！?/br>
    “上了歲數(shù)都這樣。”

    “在你這個年紀(jì)時，爺爺雖不是武林高手，但也是水中一條活魚。不過，人都有老的時候，不用勉強(qiáng)?！?/br>
    他又叮囑道：“等爺爺哪天死了，記得將我埋在靠江邊的山上?！?/br>
    “再將墳前的樹砍掉，這樣便能看到江里的魚兒躍出水面?！?/br>
    “我在船上大半輩子，最熟悉這些景象?！?/br>
    趙榮聞聲將菜碗中的小蝦夾入他碗中：“爺爺別瞎想，恁自會長命百歲?！?/br>
    趙福那滿是皺紋的蒼老臉上擠出笑容。

    “哪用活那般久。”

    “瞧你這么有出息，我也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活到哪天就哪天。”

    “你記住爺爺?shù)脑挶憧?。?/br>
    “是?！?/br>
    將早飯用完，趙榮沒順著他的意，用內(nèi)力給他按摩活血。

    但也僅能如此了。

    他本身沒有武功，這么大年紀(jì)，也不適合再練功。

    生命衰老，乃順應(yīng)自然，無法停歇。

    趙?；顒恿艘幌赂觳玻戳丝蹿w榮，又看了看曲非煙，他臉上笑意更甚，沒有在院中多待，只道去尋老鄰居，便出門溜達(dá)去了。

    趙榮走到廊檐邊，看到了地上擺著的漁網(wǎng)，以及編修網(wǎng)子的魚線工具。

    “榮哥，現(xiàn)在回門派嗎？”

    “不回?！?/br>
    趙榮忽然來了興趣，坐在爺爺平日坐的小板凳上，扯了扯漁網(wǎng)，找到上面的結(jié)扣與破漏的地方。

    就和當(dāng)年一樣，扯線出來修補(bǔ)。

    這技藝，倒是沒有生疏。

    “你要不要去睡一會？”

    “不用?！?/br>
    曲少女搖晃腦袋，蹲在一旁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手上的動作。

    “榮哥，你若是不學(xué)武功，是不是會一直打漁？”

    趙榮余光瞄了她一眼便繼續(xù)編網(wǎng)：“不知道?！?/br>
    “你覺得哪樣更好？”

    “當(dāng)然是練武，否則我就見不著你了?！?/br>
    她說這話時語氣稍有急促，又朝趙榮身邊貼靠一步，似乎生怕那是真的。

    “有緣自會見到。搞不好哪日你落入水中，又被我所救?！?/br>
    “那樣巧的事情怎會有?！彼呛切α顺鰜?。

    趙榮將漁網(wǎng)遞來，“來，我教你編網(wǎng)?！?/br>
    “好?！?/br>
    曲非煙應(yīng)了一聲，又突發(fā)奇想：“這世上有個武林高手，他若編網(wǎng)一定比你厲害。”

    “誰？”

    “你猜一猜?！?/br>
    趙榮停了動作：“桃谷六仙？”

    曲非煙搖頭，卻追問：“為什么會猜這六個怪人?！?/br>
    趙榮打趣道：“我與爺爺兩個人一起編網(wǎng)，總能強(qiáng)過一個人，何況他們是六個?！?/br>
    “不是，這六人古里古怪，準(zhǔn)編得亂七八糟?！?/br>
    曲少女眸光明亮：“那一定是東方不敗?！?/br>
    “他針飛線走，能敵劍氣?！?/br>
    “若是在編網(wǎng)上與你一較長短，那天下第一，準(zhǔn)還是他的?！?/br>
    “胡說八道.”趙榮失聲笑道：“人家那是繡花?！?/br>
    他們在漁網(wǎng)前說話玩鬧，臨近中午爺爺才回返。

    三人用過午飯，爺爺又溜達(dá)去了。

    趙榮與曲非煙便一道前往劉府。

    “稀奇，稀奇.”

    才被劉菁引入府內(nèi)，老師叔就笑著迎了上來，又熱情地拉著他，“大師侄可是難得一見，不過今日你來得正是時候?！?/br>
    劉菁瞧見方師叔的眼神，當(dāng)即會意退走。

    “今日有什么不同？”

    趙榮看了劉菁背影一眼，又看向方老師叔。

    “你們隨我來?！?/br>
    他打了個啞謎領(lǐng)路在前，走了一陣，跟著飛身上了屋頂。

    趙榮與曲非煙跟上，三人便在屋瓦上行走。

    沒過一會兒，看到前方竹園小徑。

    屋頂上正好有一方竹陰處，方老師叔揮袖蕩開竹葉，朝前方閣樓指了指，示意他們坐下。

    趙榮聽到一陣爽朗笑聲從閣樓方向傳來。

    這笑聲中

    有劉三爺，有曲知音，還有黃鐘公。

    不知他們正聊著什么，笑得那般歡暢。

    趙榮摸著下巴尋思。

    原來是劉三爺與曲知音的高山流水組合，現(xiàn)在多了一個大莊主，那是不是可以叫歲寒三友琴曲版。

    他發(fā)現(xiàn)方老師叔很有意思。

    在遠(yuǎn)處聽他們歡笑，聽他們奏曲，一個人悠哉欣賞。

    若有興致，就在遠(yuǎn)處撫琴來和。

    少頃，閣樓中曲調(diào)聲響起。

    這曲子紛披燦爛，戈矛縱橫，琴聲所述，正是廣陵散。

    在這三位琴曲大家手中，廣陵散的魅力已淋漓盡致地體現(xiàn)。

    他們的曲聲相和，絲毫不顯得繁復(fù)，反而交錯縱橫，完美融合。

    若是嵇康在此聆聽，定然再無遺恨。

    廣陵散彈罷，又有一曲趙榮從未聽過的曲調(diào)幽幽響起。

    錚錚兩聲琴音初初時甚為優(yōu)雅，過得片刻，又有柔和的簫聲夾入琴韻之中。

    七弦琴的琴音平和中正，清幽的洞簫聲混在其中，似乎在一問一答。

    這琴簫不同于方才三人所奏的廣陵散，分明是出自高山流水兩人的手筆。

    琴簫響徹閣樓，那琴音急促高亢，簫聲慢慢低沉如有游絲隨風(fēng)飄蕩。

    兩道聲音連綿不絕，像是大潮之水翻涌，在趙榮心中滋生了蕩氣回腸之意。

    又忽然聽到一陣大笑聲。

    這時琴中迸出鏗鏘之音似有殺伐，簫聲卻依舊溫雅婉轉(zhuǎn)，二者抑揚(yáng)頓挫，極盡繁復(fù)變化，竟又完美融合，直叫人感受到江湖大浪，又似乎看到了大浪平復(fù)之時。

    而一切人事，諸般悲喜，都淹沒在大浪之中，最終無有痕跡。

    琴簫韻遠(yuǎn)，在趙榮心中久久徘徊，心生無限感慨。

    這便是《笑傲江湖》曲嗎？

    “大師侄，小師侄，你們覺得這曲子如何？”

    曲非煙沒有評價，只是問：“師叔，這是什么曲？”

    方千駒摸著短須：“笑傲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