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雨大宋 第1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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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的吳克久摸了摸被霧水打濕的頭發(fā),狠狠地把水滴甩在地上,急得團(tuán)團(tuán)直轉(zhuǎn)。 過了不知多久,酒壇的竹管那里,終于有液體滴滴嗒嗒流下來。滕大郎看見,大喜道:“小員外快看,酒出來了,出來了!我就說,我看得分明,如此蒸酒定不錯!” 吳克久見了,心中大喜,一個大步到了酒壇邊。也不等下人拿杯子來,伸手接了蒸出來的酒,抹到嘴里。咂嘴一嘗,吳克久臉色大變,猛啐一口:“滕大,好大膽子,敢來欺我!” 滕大郎吃了一驚,忙問:“酒不對么?小員外如何這么說?” 吳克久恨恨地道:“你欺我沒喝過‘醉仙居’的烈酒么?那酒力氣極大,哪里是個樣子?你蒸出來的酒,還不如我酒樓里幾文錢一斤的水酒,敢拿來欺我!” 滕大郎哪里肯信。這幾日他看得清楚,杜中宵那里就是這么蒸酒,一點都沒有錯,自己這里出來的怎么會是水。走上前,嘗了一口,滕大郎愣在那里。竹管里出來的真地是水。 此時水剛剛燒開,水蒸汽從酒糟的縫隙出來,竹管那里又沒有冷凝,出來的不是水是什么。蒸酒看著簡單,到底還是有一些小技巧在里面。滕大郎只是在一邊看,哪里明白里面訣竅。 那邊灶底烈火熊熊,這邊竹管嘀嘀嗒嗒,卻只有水出來,沒有一點酒味。 吳克久和滕大郎兩人站在酒壇前,一時怔在那里。 第35章 來客 “其香居”里一個大漢拍著桌子,高聲道:“我自幼好酒,這酒樓里喝了幾十年。只是最近其他酒樓都有烈酒賣,惟有這里沒有,是為憾事!今日聽說小員外制了烈酒出來,特意早早趕來嘗鮮。小二,速速打一角最烈的酒來,我喝了去去寒氣?!?/br> 旁邊的小廝高聲應(yīng)好,不一刻便打了一壺酒來,放在桌上,給大漢倒?jié)M了。 大漢叫一聲好,端起酒碗一飲而盡。酒一入口,“噗”地吐了出來。 瞪著眼睛,大漢對小廝道:“直娘賊,你當(dāng)我沒有喝過烈酒么!你這酒里沒一毫酒味,也敢學(xué)著別人叫烈酒!‘醉仙居’里的酒多力有力氣,哪里像你這里淡出鳥來!” 柜臺后面提心吊膽的吳克久咳嗽一聲,出來道:“李三郎,這酒我們第一次制,味道差一些總是難免。我聽人講,這酒要制幾次,力氣才能大起來。你明后天來喝,自然就好了?!?/br> 李三郎聽了道:“小員外說的什么話,杜家制的烈酒我喝得多了,哪里是如此。小員外,你不知從哪里學(xué)來的法子,怕不是被人騙了,酒糟制出來的酒可不是如此?!?/br> 吳克久只好陪著笑臉:“不瞞三郎,這酒我們初制,還要多練習(xí)一些才好?!?/br> 本來吳克久也以為滕大郎看來的方法不對,沒想到蒸得時間久了,竹管竟真地出來烈酒,與杜中宵制出來的一般無二。只是效率太低,一百斤酒糟也出不來幾斤酒,并不比從“醉仙居”換來劃算多少。 沒有冷凝,酒糟在鍋里堆得不好,都會影響出酒的效率。杜中宵知道原理,還試驗了好多次,才找到了合適的工藝。吳克久想像“醉仙居”那樣高效率地蒸出酒來,還不知道要經(jīng)過多久的摸索。 “其香居”是老酒樓,今日制了烈酒出來,消息傳得很快,不時有人進(jìn)來買酒??上强司脹]有把蒸出來的酒分壇,最后出來的好酒與前邊的水酒混了,引得客人不滿。 “醉仙居”的后院,一個小廝拎了一個小壇,輕輕地閃了進(jìn)來,對站在院里的杜中宵行禮:“小官人,‘其香居’果然自己制了烈酒在賣。只是他們的酒沒有力氣,酒味不濃,客人都在抱怨。小的買了兩斤回來,小官人嘗一嘗,與我們的差在哪里?!?/br> 杜中宵取出一把銅錢,給了小廝,接過壇子來,口中道:“你辛苦了,到前邊做事吧?!?/br> 把壇子放在院中的一個小桌上,杜中宵倒了一碗,嘗了一下,不由皺起眉頭。 韓練聽到消息,急急忙忙進(jìn)了后院,問杜中宵:“如何?聽說‘其香居’的酒并不烈。” 杜中宵搖了搖頭:“豈止是不烈,根本就沒多少酒味。這酒放不住的,酸敗得比水酒還快。說起來奇怪,既然他們派人看了我們?nèi)绾沃凭?,卻怎么制出來這種東西來?” 韓練聽了,急急上前又倒了一碗,嘗了一口,不由笑道:“制酒再是簡單,也不是看一看就能學(xué)了去?!湎憔印瞥鰜淼倪@是什么,虧他們還敢拿出來賣。大郎安心了,蒸酒的法子并沒那么容易就被人學(xué)了去。我們只管安心做生意,慢慢想對付‘其香居’的法子?!?/br> 杜中宵可沒有這么樂觀。“其香居”把酒制成這樣,十之八九是工藝有問題,基本原理是對的。只要原理對了,工藝慢慢改進(jìn),終有一天他們還是能夠成功。 正在這時,一個小廝從外面進(jìn)來,對杜中宵拱手行禮:“小官人,外面有一位官人求見。說本州知州是他叔父,因到許州探親,路過本縣?!?/br> 杜中宵接過名刺,一看原來是知州梅詢的侄子梅堯臣。他由知襄城縣改監(jiān)湖州酒稅,前來看往叔父,路過臨穎。這人跟自己素昧平生,又是官員身份,卻不知道為何來探望自己。 收了名刺,杜中宵隨著小廝到了酒樓門外,卻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官員正站馬旁。 不用問,這就是梅堯臣了。 杜中宵上前行禮,拱手道:“在下杜中宵,敢問來的是梅知縣?” 梅堯臣點了點頭,上下打一番量杜中宵,才道:“不錯。前些日子我見了你寫的一篇秋賦,頗有古意,數(shù)位好友都是贊嘆不已。我要到許州城去,路過這里,便來拜訪?!昵霸诰┏勤s考,我與你父親杜循曾有一面之緣。當(dāng)時大家同是天涯淪落人,飲過一場酒,卻不想事后他卻多經(jīng)磨難?!?/br> 梅堯臣是因叔父梅詢恩蔭出仕,一直做底層小官。沒有進(jìn)士出身,在官場上便沒有前途,梅堯臣多次參加科舉,卻次次落第。年前大比,再次沒過省試,與一起落榜的杜循有一面之緣。不過那個時候都是落第進(jìn)士找人喝酒發(fā)泄,并無深交,若不是有杜中宵,兩人一生都不會再有交集。 進(jìn)士考試不是純考文采,賦論策都有考對時政和經(jīng)典的理解作用,如果節(jié)奏對不上,怎么考也不會中的。梅堯臣便是個例子,他少年成名,此時已是天下知名的詩人,在文壇頗有名氣。叔父是此時的時文大家,又是高官,跟著梅詢長大的梅堯臣,怎么看也是天生的進(jìn)士苗子。可事情就是如此詭異,成年后梅堯臣每次科舉都沒有落下,卻別說高中,好幾次還省試落第。 梅堯臣前些年曾經(jīng)在洛陽為官,與歐陽修等人交好,偶然見到杜中宵抄的《秋聲賦》,幾人都欣賞不已,還曾經(jīng)寫信探討。這本來就是歐陽修晚年的作品,自然對這些人的口味,對杜中宵甚是推崇。 沒見之前,梅堯臣想象中的杜中宵,應(yīng)是個翩翩儒生。今日見了,卻只是個平常少年,不由有些失望。轉(zhuǎn)念一想,人不可貌相,能寫出那種文章的,必然是文辭精妙之人。 杜中宵對梅堯臣的來訪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該怎么應(yīng)酬。不過他本是官員,叔父又是本州的現(xiàn)任知州,萬萬是不能得罪的,忙上前讓到酒樓里。 進(jìn)了“醉仙樓”,梅堯臣左右打量,看著店里布置雖不奢華,卻整潔有序,道:“前些日子,你父親自京城回鄉(xiāng)落難,我們也曾聽說。當(dāng)時幾個舉子還想著湊些錢送過來,只是不知他行蹤。沒想到幾個月過去,你們家里竟然經(jīng)營起這樣一間酒樓來。” 杜中宵小心答道:“在下幼年時,曾經(jīng)一個游方道士教過一個秘法,能從酒糟中制出酒來。憑了這法子,家業(yè)粗安。又得知縣官人抬舉,開了這家酒樓。我收縣里的酒糟制酒,向窮人施粥,算是官民兩便。酒糟中制出來的酒有力氣,又只有我一家能制,生意倒還過得去。” 梅堯臣點了點頭,沒有說什么。他是個醉心詩書,胸懷天下的讀書人,對于日常生計,倒并不怎么cao心。他來見杜中宵,不是聽他怎么賺錢的。 第36章 窮則獨善其身 杜中宵沒有與這個時代主流的讀書人打過交道,雖然父親是舉人,除了小時跟著讀過書,平日里說的都是柴米油鹽。至于家國天下,黎民蒼生,杜循也沒有那個胸懷。 把梅堯臣讓到客廳,上了茶來,杜中宵斟酌再三,才道:“那賦我只是偶爾有感,隨筆所寫。所謂文章本天成,我只是恰逢其會而已——” 聽杜中宵說得謙虛,梅堯臣反而放開,笑道:“小友說得客氣了。我那文章我讀過數(shù)遍,其間意境全不似少年人心情。我們幾人曾經(jīng)議論過,都認(rèn)為是你父親京城落第,家境破敗,小友有感而作。文章本天成是不錯,但沒經(jīng)歷過生活磨難,又哪里能夠做得出來?” 杜中宵連道慚愧,這個話題不好繼續(xù)下去了。當(dāng)時他只是因為歐陽修是這個時代的人,便就錄了一篇他的文章而已,并沒有細(xì)想。當(dāng)時蘇舜欽沒有說什么,卻沒想到回城之后,卻把那文章廣為散播。其他人倒也罷了,歐陽修自己見了,頓生知己之感,給很多有來往的讀書人推薦過,梅堯臣便是其中之一。 談起文章,梅堯牙的話便就我了起來,背著《秋聲賦》,與杜中宵交流。好在杜中宵還約略記得自己前世學(xué)這課文的一些注解,倒也能說上幾句,并不是特別尷尬。 談了一會,梅堯臣嘆了口氣:“小友,我見你談吐,頗有些真知灼見,只是太過拘束。我們讀書人在一起,談些文章見識,自當(dāng)放開胸懷?!?/br> 杜中宵小心道:“官人,你是現(xiàn)任知縣,我只是個農(nóng)家少年。半年之前,還衣食無著,在縣城里凍餓交加。這才吃了幾天飽飯,哪里談得上放眼天下——” 梅堯臣聽了大笑:“你以為我們做官,便就有大魚大rou了么?唉,一樣的。我們讀的圣賢書,若只是求世俗的榮華富貴,豈不有辱先人?用書中道理,去濟世救民,才是讀書人的本意?!?/br> 說到這里,梅堯臣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遞給杜中宵:“我有一友歐陽修,天圣七年王拱辰榜的進(jìn)士,現(xiàn)在京城為館閣??薄R郧拔覀兿嘁?,他曾自嘲難免一生窮困。前些日子,與陸經(jīng)聯(lián)句一詩贈我,正是說的窮士寒酸。小友,讀書人,當(dāng)有這種胸懷?!?/br> 杜中宵接了信來,見是前些日子京城風(fēng)雪,歐陽修與陸經(jīng)一起飲酒,一時興起寄給梅堯臣的聯(lián)句五言。陸經(jīng)是景佑元年張?zhí)魄浒襁M(jìn)士,與通判蘇舜欽同年,現(xiàn)在京為大理評事,與歐陽修過從甚密。 詩由歐陽修起:“寒窗明夜月”,陸經(jīng)聯(lián)“散帙耿燈火,破硯裂冰澌。”中間近十韻,最后是陸經(jīng)的“苑葩即粉墮,何當(dāng)迎笑前,”歐陽修結(jié)“相逢嘲飯顆?!?/br> 詩的內(nèi)容無非是兩個窮書生相對飲酒,飲食寒酸窮作樂。這些下層官員俸祿不高,如果只是一個人還衣食無憂,可他們都要養(yǎng)一大家子,日子就過得不寬裕了。兩人也是一時興起,作一首詩寄給朋友,聊以自嘲。這是此時文人常事,人活著總要找些樂子。 杜中宵暗道慚愧,自己的《秋聲賦》正是抄了歐陽修的,沒想到還有人拿他作例子給自己講為人的道理。只不過現(xiàn)在涉及其中的幾個年輕官員,自己前世能記住的只有一個歐陽修,其他兩人想來沒有什么大的作為,歷史記載中關(guān)于他們的事情不多。梅堯臣說得極有道理,讀書人應(yīng)該心懷天下,但兩世為人的杜中宵如何做得到?他現(xiàn)在最關(guān)心的,是自己怎么活下去,然后才是應(yīng)該怎么活下去。 杜中宵再三看那聯(lián)句五言,想的卻是另一回事。這詩當(dāng)然是平庸之作,并無多少可稱道之處,本就是文人游戲。但也正是這種游戲之作,才最顯讀書人的水平。即席起韻,四平八穩(wěn),雖無金句,卻句句都要切題,非有強大的基本功不可。而基本功,正是杜中宵所欠缺的。 雖然前世不是文科生,杜中宵還是背了些詩詞文章,而且多是精品。隨便抄上兩首,在這個年代傳唱并不困難。就像他偶爾抄了一篇《秋聲賦》,不經(jīng)意間就傳了出去,梅堯臣還巴巴上門拜訪。但這種抄出來的文名,便如沙上筑塔,很快就會原形畢露。 便如歐陽修與杜經(jīng)的聯(lián)句,同樣的情景,別人要與杜中宵做一篇怎么辦?在文人之間,這種事情常見得很,沒這個能力,跟別人也玩不到一快去。這是文人的基本功,是文人的日常,那些傳世名篇是在淘汰掉這些平庸之作才顯出來的。平庸之作作不了,出口即名篇,誰信? 想到這里,杜中宵有些后悔自己抄歐陽修的文章了。隔斷時間來幾個梅堯臣這樣的人物,自己非要露餡不可。賣弄抄來的文采有風(fēng)險,還是老實讀書考進(jìn)士才是正途。 見了杜中宵的神情,梅堯臣不以為意。京城科舉的時候,他偶然與杜循見過,記得是個一心功名利祿的平庸秀才,并沒有多少見識。這樣的父親教導(dǎo)出來的兒子,眼界又能高到哪里去?只是那一篇賦委安做得好,不只是文采,其間的豁達(dá)開朗,才是讓梅堯臣欣賞的地方。能做出這種文章來,必定不是凡夫俗子,那份胸襟是騙不了人的。哪怕一時生活所困,為俗世所迷,終有奮發(fā)而起的一天。 見杜中宵不想在文學(xué)上多談,梅堯臣心中理解。一個小地方的窮酸讀書人,見識有限,偶然做了一篇好文章出來,受人關(guān)注誠惶誠恐是一定的。 梅堯臣自小跟在叔父梅詢身邊長大,也是利用梅詢的恩蔭名額入仕,年紀(jì)輕輕便做了官。只是他少年成名,科舉之途卻一直不順,多次考進(jìn)士都落第。人就是這樣,越是缺了什么,越是想得到,梅堯臣便就是這樣,對科舉中進(jìn)士好像瘋魔了一般。 去年欣賞這些少壯派官員的范仲淹到了西北,因為邊帥有辟幕府的權(quán)力,讓很多人生起希望,包括歐陽修和梅堯臣。與在內(nèi)地苦熬資歷相比,到了邊疆去既能建功立業(yè),又能快速升遷,是一條捷徑。不過現(xiàn)實很快讓他們失望,對曾經(jīng)與自己共進(jìn)退而被貶的歐陽修,范仲淹也只是辟為掌書記。歐陽修自然不想到邊疆去做個擬四六文書牘的小文官,婉言謝絕。而曾經(jīng)托歐陽修向范仲淹舉薦自己的梅堯臣,也就此斷了念想,并從此與范仲淹交惡,把希望寄托在了韓琦、尹洙等人身上。 梅堯臣正是在到西北無望,吏部派往湖州監(jiān)酒稅的時候,來到了這里。仕途不順,科舉失利,諸般失意疊在一起,讓梅堯臣對杜中宵這個在自己面前謙虛得過分的年輕人生出一份好感。 喝著茶水,梅堯臣向杜中宵介紹著與自己詩文唱和的文人,一邊介紹別人,一邊讓杜中宵真正有一個讀書人的覺悟,不要把心思全放到世俗中去。 然而杜中宵卻覺得,梅堯臣口中的這些文人朋友,與正在落幕的呂夷簡、王曾那一代相比,多了一分銳氣,卻少了一分氣度。哪怕不關(guān)心時政,杜中宵也能從梅堯臣的言談,日常所聽到的朝廷施政中感覺出來。隨著在西北文人主帥走上舞臺,整個朝廷官員的新老交替,一個時代正在落幕,而另一個時代正在緩緩開啟。哪怕臨穎小縣,隨著新知縣范鎮(zhèn)的到來,也能感覺到這種時代氣息。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風(fēng)格,這種風(fēng)格從梅堯臣這種理想主義的讀書人身上最能表現(xiàn)出來。他們最容易被時代影響,也最能改變一個時代。 為了養(yǎng)家糊口,杜中宵摸拿滾打了半年多,家境剛剛有點起色。就在這個時候,梅堯臣不經(jīng)意間向他展示了一下時代的特色,使杜中宵意識到,這是一個鮮花著錦,也是烈火烹油的時代。 讀書人夢想著建功立業(yè),整個社會盼望著和平安定,而社會矛盾未見緩和。不說別的,一個開酒樓的吳家,在幾個月前,還理所當(dāng)然地視腳戶為奴仆,平民女子為婢女妾理所當(dāng)然。 梅堯臣說得累了,端起茶喝。 杜中宵嘆了口氣,道:“官人,我自小也讀圣賢書,大道理自是懂的。然而身為小民,生在這世間諸般無奈。哪怕一心為國為民,首先也得活下去。便拿我這間酒樓來說,直到今天,才算供起我們兩家的衣食。但數(shù)月之前,你可知是什么境況?” 講到這里,杜中宵重重嘆了一口氣,把自己與母親來到縣城,衣食無著的事情說了。直到說起吳克久欺壓韓家,要強納月娘為妾,兩家人走投無路,道:“一家富戶而已,不過一處酒樓,幾處莊子,便就視百姓為牛馬??h城也有官衙,也有縣令縣尉,卻由著一個浪蕩子弟,在衙門里為非作歹。官人,這可是太平歲月,朝政清明,小民尤且如此難過。若不是我有這蒸酒的法子,現(xiàn)在我們兩家人如何境況,想也不敢去想??v然新來的范知縣稟直斷,吳家也沒受什么責(zé)罰,今天還偷了我家制酒的法子去。他們是有錢有勢的勢力人家,再過幾年,焉知不是又跟從前一樣?胸懷天下,我要先活下去??!窮則獨善其身,我現(xiàn)在窮困交加,不到達(dá)則兼濟天下的時候啊——” 梅堯臣一愣:“你蒸烈酒也曾聽蘇通判書信里提起過,當(dāng)時有言,酒糟都給你蒸酒,你們家里向窮人施粥,此是善事。怎么,吳家還敢來偷你家制酒的法子?這還了得!” 第37章 不同看法 杜中宵苦笑:“官人來得正是時候。今日清晨,便有人從吳家的酒樓買了烈酒來,那邊明明白白說得清楚,從我家里偷得制酒之法。世間之事,豈是官府一句話就能夠斷下來的?” 梅堯臣剛從襄城知縣任上卸任,對杜中宵說的事情并不陌生。不過襄城是山區(qū),比臨穎這里貧窮荒涼了許多,縣城也沒有多少商戶,更不要說吳家這種大戶。這兩年梅堯臣在襄城多是救災(zāi),囤積居奇的勢力人家被他收拾了不少,沒想到這里還有這種事。 看了看天色,梅堯臣道:“小友,恕我直言,你應(yīng)對此事的方法就錯了。令尊是本州發(fā)解的鄉(xiāng)貢進(jìn)士,你也是讀書人,從一開始便就要去找官府幫忙。依你所說,吳家有錢有勢,你拼死拼活與他們比著做生意,不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么?你用酒糟制酒,再買粥施舍,做的是善事,正是官該勸的。這種人家官府不扶上一把,難道任憑勢力人家胡作非為?現(xiàn)在天時不早,你這里備一桌酒席,請本縣范知縣來,我自與他說。有官府出面,不知強似你勞心勞力打拼多少。” 杜中宵聽了搖頭:“官人不知,那吳家也有強力親戚。他有一家表親何家在長社縣,與本州蘇通判是同年進(jìn)士,不好逼得太緊。因為如此,我也不好過于為難知縣官人。再者說了,都是平民百姓,各自本事尋些衣食過日子,何來敵我。” 梅堯臣笑道:“人生世上,誰沒有些親戚朋友?雖然親戚,幫上一次兩次也就罷了,吳家一直如此胡作非為,何家難道一直幫他?何博士我也識得,斷不是那樣人。你盡管放心,偷你家制酒的方子,是吳家不對在先,縣里不會坐視不理。至于你說的安心做生意,沒聽過無商不jian么?似你這種老實的,其實不多。你這里開酒樓,讓吳家的生意難做,他們可不是視你為敵么?!?/br> 話說到這個份上,杜中宵哪里會不知道怎么做。當(dāng)下吩咐小廝準(zhǔn)備一桌好菜,拿了梅堯臣的名刺去請知縣范鎮(zhèn)。梅堯臣到許州探親,是住在臨穎城外的驛館里,原定下午到縣衙去拜訪范鎮(zhèn)?,F(xiàn)在有了吳家偷酒糟制酒方法的事,便順便把知縣請過來。此是文人聚會,吳家的事是順帶的。 梅堯臣是本州知州的侄子,身份在那里,也沒人會說什么。 尋了一個清靜的小閣子,擺下一桌好菜,杜中宵與梅堯臣單等知縣范鎮(zhèn)的到來。 將近中午,范鎮(zhèn)換了便裝,帶了兩個公人,來到了“醉仙居”。他與梅堯臣是老相識,在京城館讀書的日子,兩人經(jīng)常詩文唱答。數(shù)年不見,自然格外親熱。 把兩人讓到閣子里,杜中宵拱手道:“小的地方寒酸,兩位官人到了,蓬蓽生輝。這個時節(jié)也無好菜,只得備點魚rou,擺點瓜果,簡陋莫怪?!?/br> 范鎮(zhèn)道:“我為一縣之主,到治下百姓家里飲酒,難免讓人閑話。你這處酒樓是我讓開的,一直收酒糟制酒,買米施粥,甚是乖巧。前些日子我聽人說,縣里都稱你們父子為善人,甚得人心。今日圣俞遠(yuǎn)道而來訪親,借你的地方會友,順便也看一下你這酒樓經(jīng)營得如何?!?/br> 杜中宵急忙拱手道謝:“小民得知縣官人恩典,脫了牢獄之災(zāi),還經(jīng)營起這樣一處酒樓來,心中甚是感激。也曾想到縣衙里道謝,只是官人政事忙碌,一直不得見。” 范鎮(zhèn)笑道:“我為官,你為民,自然要避些嫌疑,免人閑話。你只要安心守法,又何必相見?!?/br> 梅堯臣見兩人說個不休,道:“我與景仁數(shù)年不見,正要訴一訴離別之情,你們怎么在這里說個不停。外面天氣嚴(yán)寒,我們且坐下喝杯酒暖暖身子?!?/br> 三人落座,梅堯臣又道:“聽說這酒樓里用酒糟制出來的酒甚有力氣,今日且嘗一嘗。” 范鎮(zhèn)搖了搖頭:“這里的酒有力氣是有力氣,只是入口辛辣,我卻有些喝不慣?!?/br> 聽了這話,杜中宵忙道:“烈酒與水酒不同,只要封得嚴(yán)了,不怕酸敗。而且放得時日久了,陳酒便不似新酒難以入口,柔和許多。從數(shù)月前開始制酒,日積月累,我這里也有幾瓶陳酒。今日難得兩位官人前來,便嘗一嘗如何?這種酒,離了這里,再也給以喝到。” 這個時代讀書人大多好酒,聽了這話,梅堯臣連連叫好,讓杜中宵速速取來。 陳酒是專門收起來的,杜中宵起身,自己去取,向范鎮(zhèn)和梅堯臣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