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大宋 第20節(jié)
說著,把手中的幾瓶酒遞上去:“家中寒酸,無甚好物孝敬。幾瓶烈酒,極是有力氣,是家中自己制出來的,世伯嘗一嘗。” 李兌示意身邊的人收了酒,看著杜中宵,不無感嘆地道:“自我離鄉(xiāng)出外為官,不覺已過十年,卻不想杜兄的麟子也已長大成人。唉,你家里還好嗎?我在路上聽說,你父親上次在京城落第,輾轉回鄉(xiāng)頗吃了些苦頭。這幾個月,家里才轉過運來?!?/br> 杜中宵恭敬地道:“父親回鄉(xiāng)路上染病,僥幸回鄉(xiāng),去年家業(yè)著實艱難。好在我會一個從酒糟中制酒的法子,得州縣官人看顧,現(xiàn)在專一從酒糟中制酒,衣食無憂?!?/br> 李兌點頭,讓杜中宵在下首落座,吩咐下人上了茶來。 隨便問了一些現(xiàn)在杜家的近況,李兌問杜中宵:“賢侄現(xiàn)在做些什么勾當?” 杜中宵道:“家父上次科舉,雜犯過多,不合被罰,以后十年不得預科舉。小子子承父業(yè),這些日子沒干別事,只是讀書。只是臨穎小縣,好多書買不到,也沒個名師賢友,見識有限,有些煩惱。” 李兌連連點頭:“這才是正理。你父親這個年歲,殿三舉,再在科舉上用功有些無趣了。你既已成年,子承父業(yè)正是應當。對了,我在路上曾看你作過的一篇賦,甚有文采。新近可有文章么?” 這個年代一篇像樣的文章做出來,遞給讀書人看,便就如同前世在雜志上發(fā)表一樣,有關系的人大多都會看到。李兌是臨穎人,自然會有同年好友把杜中宵的文章遞給他看。 杜中宵有些惶恐,自己抄了一篇文章,不想越傳越遠,只要是讀書人來,都說看過。那種文章自己怎么可能經(jīng)常寫出來,有那個本事,考進士還用愁嗎。 取出隨身帶的書稿,杜中宵有些不好意思:“以前學生愚鈍,隨便亂寫一氣?;蚺加锌吹眠^去的文章,然而大多無用。這幾個月潛心科舉文章,自與以前不同。這幾篇文章這幾個月所寫,甚是稚嫩,不足之處甚多。世伯斧正,我也好學著做些科舉時文?!?/br> 李兌點了點頭,接了杜中宵遞赤的字紙,展開觀看。 科舉詩賦,字數(shù)、格式都有一定之規(guī),《賦格》甚至列了固定的句式出來。這些都是杜中宵依格填寫出來的,每篇都有主題已是難得,至于言之有物還談不上。 粗略看了一遍,李兌連連點頭:“好,好,賢侄,你這些文章已摸到科舉時文的邊了。再用上些功夫,當可登堂入室。先前的文章是有些文采,可些到科場上,因為不中式就刷下來了。這些文章,雖然內容上粗陋了些,卻中規(guī)中矩,格律上別挑不出毛病?!?/br> 杜中宵一怔:“果真如此?其實學生自己覺得,現(xiàn)在做的文章匠氣過于重了?!?/br> 李兌聽了哈哈大笑:“匠氣?哈哈,你以為科舉考的是什么!文章只要有匠氣,進士之中已經(jīng)是出類拔萃了!能夠超脫出來的,無一不是大家。賢侄,做人切忌好高騖遠,先做好這匠氣十足的時文,能夠考個進士出來,再有資格去談其他?,F(xiàn)在文壇稱頌的歐陽永叔,兩次科舉落第,后來師從胥相公,專心學習時文,才一舉高中。中了進士,他再去談古文法,才有人聽他的。更不要說,駢四驪六是進士官的基本功,不管學士制誥,還是州軍幕職官,哪個不要做這些公文。公文都做不出來,不要說當官了?!?/br> 杜中宵聽了連連點頭,今天才算是聽到了肯定自己這種做法的聲音。李兌與杜循有舊,是以長輩的身份跟杜中宵說話,指點的首先是功名利祿,至于什么文學才藝,反倒并不在意。 官員做官,首先要會的是寫公文。格式化的文牘多由公吏cao刀,官員親自動筆的,往往都是時文性質的公文,要的就是駢四驪六,言簡意賅。這些公文的性質,大多便如現(xiàn)在杜中宵做的這些文章,都有固定的格式,一些大致相同的句子,根據(jù)需要改一改填進去而已。對于不懂的人看起來驚嘆不已,懂的人信手拈來。古今中外的公文大多類似,格式不同,性質卻不會改變太多。 這種文章也沒有細細研讀的必要,李兌粗略看過,便放到一邊,問杜中宵:“你現(xiàn)在做的文章與先前絕然不同,不下大功夫,是做不來的。賢侄,你用功有多少日子了?” 杜中宵想了想道:“從年后開始,到現(xiàn)在也有兩三個月了?!?/br> 李兌聽了大喜:“孺子可教!你再用功一年兩年,下次開科中個進士也非登天之難,吾鄉(xiāng)有人!” 這話說出口,聽在杜中宵的耳中,只覺誠惶誠恐。他苦于手邊書籍不多,見過的文章太少,又多是歷年精品,一向覺得自己寫的都是初學者之作。不說一無是處,拙劣二字總是恰如其分。沒有想到,李兌竟然給了這么高的評價,連中進士都不難了。 沉思一會,李兌道:“本朝科舉,條令屢屢更改,讀書人離得京城遠了,往往不知法令。這兩年朝廷又重定韻部,下次開科以新韻為準。此次回鄉(xiāng),我?guī)Я艘徊啃碌摹抖Y部新韻》,也算造福鄉(xiāng)里。你既有如此才情,便就先交付于你,得閑抄錄一遍,再送還于我,要藏于我族中。” 杜中宵大喜過望,急忙道謝。韻書屢屢更換最是坑人,詩和賦科舉時韻律定得很死,用的韻書不對便是雜犯,首先被剔除掉。這個年代雖然雕版印刷已經(jīng)成熟,但成本在那里,朝廷只能保證新的韻書頒行到各州軍去,小地方的讀書人根本就見不到。歐陽修參加科舉,連續(xù)兩次因為出韻落第,跟這種現(xiàn)狀不無關系。天下此時州里設學校的都只有寥寥幾處,縣里更加不用想,這些至關重要的參考書都見不到。 韻書、禁字,這些科舉時的禁忌,對小地方的讀書人就是一大難關,也是杜中宵所擔心的。 李兌吩咐身邊人去取了新的韻書來,交予杜中宵,再三叮囑小心保管,抄好之后要還回來。李家族里一樣有讀書人,離不了這些重要書籍的。 杜中宵小心把書收好,李兌才道:“賢侄,科舉雖然面向天下讀書人,其實真正入其門檻的,了了無幾。發(fā)解的舉子除開封府和國子監(jiān),能做到五六人中取一人,其他地方多是數(shù)十人中才有一人得中。便如我們京西路,往屆都是三十余人中才有一人中進士,而且多在河南府。我們許州,每屆科舉或中或不中,多年無兩人以上登第了。我見你資質頗佳,候幾日你阿爹回來,再一起到我莊子上去,別有話說?!?/br> 第45章 時移世易 杜中宵小心揣著韻書,走在路上,心中無限感慨。前世的時候,總覺得古代的進士都是多么了不起的人才,無一不是人中龍鳳。這一世自己走上這條路了,才知道其實并不是那么回事??忌线M士的沒有笨蛋,但真正的天才也了了無幾,大多其實都是普通人。 李兌說得不錯,京西路舉人中進士的幾率在全國屬于中等偏上,大致三十人中一人。不要覺得這個機率很低,其實已經(jīng)非常高了,因為舉人中很大一部分都是跟杜循一樣湊數(shù)的。 讀書跟從事舉業(yè)是不同的,科舉有專門的讀書方法,就連文章也有不一樣的作法。甚至不同的科有不同的要求,各有側重。大致來說,進士科考的是對經(jīng)典和時政的理解,文章的水平,而諸科則考舉子的記憶力,所以進士重于諸科。不定期舉行的制科又是另一種,考博覽群書,以及超凡脫俗的記憶力。制科高第的人中,往往有過目不忘者,如此時兩次中制科的張方平,便就號稱書不讀第二遍。 杜中宵基礎不牢,也沒有變態(tài)的記憶能力,全力應對進士科是惟一的辦法。他不需要做出類拔萃的那種人,只要比下有余就足夠了。準備科舉往往會陷入一種怪圈,天資較高的人群,追求卓越,拼命要寫出驚世駭俗的文章來,結果經(jīng)常敗在一些細節(jié)上。文章寫得天花亂墜,卻在錯別字、出韻、錯韻上折戟沉沙。景德二年,當屆舉子中李迪和賈邊最有名氣,殿試過后,兩卻一起落第??脊儆X得蹊蹺,取了兩人的考卷來看,原來李迪出韻,賈邊舍注疏不用而自立新意。好在王旦作主,李迪被提了上來,做了狀元,賈邊落第。那時科舉很多規(guī)矩未立,如果是現(xiàn)在,李迪這個狀元只怕連進士都考不上。 從韻書到《玉書》這種字典,下大力氣記死了,比多讀上一些好文章有用得多了。先保證一點錯誤不犯,再保證合乎格式,中間有點思想的火花,一兩好句,就是上好的科舉文章。 這是考試的特點,不要說這個年代,杜中宵前世的考試也是一樣。正規(guī)考試的文章,先給你規(guī)定寫記敘文還是議論文,再給題目,又有字數(shù)限制,標新立異大多沒有好結果。 李兌是正榜進士,而且是不以文學見長的四平八穩(wěn)的進士,他的見識正與杜中宵相同。以前看了那篇賦只是覺得此子有些文采,等到見他老實去學科舉時文,肯下苦功夫,印象就不一樣了。這才是真正準備科舉的樣子,而不是賣弄文采搏些虛名。 連續(xù)數(shù)屆,整個許州都只有一個進士,其中有兩個就是李兌兄弟。難道李家的人特別聰明?其實不是,因為他走了正確的道路。像此時得享大名的梅堯臣,難道文才差了,一次又一次落第,科舉之條路就是走不通,便與他走錯了路有關。他成名太早,又有叔父梅詢這個大靠山,人人都知道他有才,又不好指出他是路走得差了,而不是文才不夠,便就只能這樣錯下去。 李兌有一句話說得不錯,其實大部分的舉子,都是跟父親杜循一樣,給別人陪跑的樣子貨。看起來數(shù)千舉子,最后只取數(shù)百人,錄取率不高。但把那些注定考不上的去了,還能剩下多少呢? 看了看天上的太陽,杜中宵的心情歡快起來,第一次對自己的前途有了無窮的信心。 回到小院,正是中午,韓月娘收拾了幾菜擺在小院里。 此時習慣,早飯吃得晚,晚飯吃得早,午飯是不吃的。韓月娘過來,特意整治了幾個菜。 杜家和韓家都是小門小戶,沒有什么男女之防那些規(guī)矩,既然決定了結親,也不限制兩人走動。經(jīng)過了晚唐五代動蕩,其實這個年代并沒有那么多規(guī)矩,司馬光這些為禮法立規(guī)矩的人,還沉淪下層。不只是沒有影響力,他們自己也沒有那個閑心。 杜中宵把李兌送的韻書小心拿到書房收起來,才來到院里。 韓月娘笑著問道:“李官人給了什么好東西,你如此寶貝?” 杜中宵道:“是禮部新頒的韻書。雖然考試時可以帶韻書,但若真正考的時候,哪有人一個字一個字去翻的,那樣哪里還作得來文?必然是平時看得熟了才好。李官人這禮物,可是極重?!?/br> “這樣好物,想來是李官人帶給族中子弟的。杜舉人與他幼時交好,才勻了給你?!表n月娘一邊說著,一邊給杜中宵擺下碗筷。 杜中宵笑道:“書只有一本,李官人怎么會勻給我?我這幾天加緊抄一本,原書還要還回去呢。對了,下午你回去的時候,從酒樓里差個去一趟州城,喚阿爹回來,與我一起去李官人莊上?!?/br> 韓月娘應了。嘆了口氣道:“也不知道杜舉人與李官人幼時有如何好。若是十分好,你能得李官人指點,科舉便有幾分指望了。你看李官人中第之后,指點了自家族弟一番,也中了進士?!?/br> “再好也是兩家人。阿爹只是少時與李官人一起讀過書,十幾年過去了,還能怎的?我能得李官人幾句指點,已是難得,再想太多,就過于貪了。” 韓月娘搖了搖頭,沒再說什么。她也知道,讓李官人耐心指導杜中宵不可能。李兌是朝廷要員,哪里有許多閑功夫。能夠百忙之中見杜中宵幾面,已經(jīng)難得了。 “其香居”的二樓一個小閣子里,吳克久與曹居成相對而飲。 把杯子放在桌上,吳克久恨恨地道:“杜循那廝得知縣官人提拔,僥幸翻身,竟不想從此交了狗屎運,好事一樣接一樣送上門來。李官人與他曾一起讀書,現(xiàn)在回鄉(xiāng),必然要抬舉他的。可恨,偏偏這個時候我們與他家交惡,只怕會惡了李官人?!?/br> 曹居成嘆了口氣:“表弟,此是小事。我擔心的,是杜舉人記仇,與李官人說起你這幾個月來的所作所為,影響了我們下年發(fā)解。你知不知道李官人入京之后的官職?以屯田員外郎任殿中侍御史,臺諫可是清要職位,一句話說出來極有分量。若是他跟縣里的人說一句,我們下年沒有保人,那可就——” 吳克久不在乎地道:“哪里會如此!李官人偌大的官,不會跟我們一般見識的。再者說了,長社何家是我家表親,一樣是進士出身,又比李家差到哪里!” 曹居成苦笑著搖頭:“一樣是進士,何官人只是任館職,閑散官員,如何比得了侍史?只怕李官人一句話說出來,何家連你這門表親都不認了。表弟,聽我一句勸,以后一定要小心行事,切莫再要惹禍事了!若是杜舉人真跟李官人交情深厚,唉,我都不敢想!” 員外郎只算中層官員,但殿中侍御史的差遣可就清貴得多了。現(xiàn)在整個許州,也就梅詢是翰林學士外放,身份穩(wěn)穩(wěn)壓住李兌,其他人哪個敢不把他的話放在心里。要想取得發(fā)解資格,必須要有保人,其中還必須有一人是現(xiàn)任官員。如果杜家記仇,記李兌跟縣里的官員打招呼,不要說吳克久,就連曹居成都可能無法參加發(fā)解試。 曹居成千里迢迢從福建路來到這里,為的什么?出了這種事情,曹居成現(xiàn)在恨死自己,當時沒有勸住吳克久。如今騎虎難下,只看杜循和李兌的交情如何,他們要怎么報復了。 第46章 游學 杜循得了李兌回鄉(xiāng)的消息,便快馬趕回臨穎縣。這一年多來吃了無數(shù)苦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自己沒人撐腰。如果有李兌這么個人在,耀武揚威的吳家又算得了什么。 臨近縣城,路兩邊綠樹紅花,不遠處穎水河水清澈,無數(shù)水鳥在飛翔,杜循心中無限感慨。 不知不覺二三十年過去了,如今已是中年,經(jīng)過時間的沉淀,少年只剩下了美好的回憶。 許州正處中原,晚唐五代一百多年動亂,早已沒有什么世家大族。整個臨穎縣里,除了幾個村學究教幾個頑童的蒙學之所,沒有一所學校,大族的族學之類就更加無從談起。從來識字,世傳詩書的不過就那么七八家人家。李家先祖唐時中過進士,杜家則是后晉時進士及第,不過官當?shù)枚疾淮?,留下的家業(yè)不多,最大的財產(chǎn)就是留下了讀書的傳統(tǒng)。杜家小門小戶,傳下的書倒不少,杜循猶記得,李兌帶著兄弟走了十幾里路,到自己家里來借書。那時他們都是少年,經(jīng)常一起切磋學問,渡過了一段美好時光。 想到這里,杜循嘆了口氣。一起讀書的時候不覺得,后來真正走上科舉之路,才知道自己與李兌差得遠。李兌二十多歲便順利發(fā)解,一舉高中,從此與自己漸行漸遠。前年自己也成功發(fā)解,本以為也能如李兌那般,高中進士,從此躍出龍門,哪里知道最后成了一場災難。 人最難的是自知,做學問尤其如此。到開封府參加了一次省試,杜循才知道自己差得有多遠。本州發(fā)解試的時候,自己有李兌的推薦,想來當時的通判是給了面子的。 進了城,杜循穿城而過,徑直來到了杜中宵讀書的地方。 兒子犯進屋內,杜循見書案上擺著《禮部韻略》,旁邊是杜中宵的手稿,點頭道:“按常例,來年又到發(fā)解的時候了,你現(xiàn)在正是用功的時候。我被罰殿三舉,此生已科舉無望,你莫荒廢了光明。” 杜中宵恭聲稱是。這是他們這些人家的慣例,家里怎么也有一個人在科舉上努力,幾代傳下來就是如此。父親用功,兒子便把重心放在養(yǎng)家上。等到兒子成年,父親希望不大,便由兒子接力,父親專心養(yǎng)家。幾代人努力下來,總會出一個天資過得去的,從此改換門庭。 這個年代的進士,很多出自這樣的家庭,越是小地方越是如此。 杜中宵拿起《禮部韻略》道:“這是朝廷新頒的韻書,李官人特意帶回鄉(xiāng)里,給族中子弟。我前次去拜訪,得官人賞識,拿回來讓我先錄一部?!?/br> 杜循拿起來翻看了幾面,搖了搖頭:“朝中相公們也不體諒我們這些鄉(xiāng)下讀書人的艱難,一部韻書也改來改去。改的又不多,偏又一絲一毫錯不得,實在惱人。” 新韻書與他上次科考時所用的不同,雖然改得不多,卻要讓讀書人花大精力重新習慣。 杜中宵道:“也不盡然。新韻書是內翰丁相公所修,多了注釋,又許窄韻通用,其實方便許多?!?/br> 杜循笑道:“現(xiàn)在你從事舉業(yè),覺得好那便是好。上次我京城落第,雖然吃了些苦頭,但也從此離此苦海,未必不是福氣。這幾個月我也曾想來,我舉業(yè)無成,一是天資所限,再一個是家中無錢,見識太少?,F(xiàn)在我們有了些家底,你不可重蹈覆轍。難得李官人回鄉(xiāng)省親,這是一個難得的機緣,我兒切不可錯過了。官人事務繁忙,你若時時去請教,徒惹人煩,知是不知?” 杜中宵有些奇怪:“我若不多去打李官人請教,又哪里有什么機緣?” 杜循笑道:“此次李官人省親之后,便到京城御史臺任職。如今我們家里吃喝不愁,百十貫錢還能勻出來,到時你隨著李官人到京城游學一番。在京城里有人照看,不至有差錯,再長些見識才是正事。在我們這鄉(xiāng)下地方,一部韻書便寶貝得不得了,到了京城,這種書還不是到處都是?!?/br> 聽了這話,杜中宵不由愣住,自己還真沒有想過此節(jié)。 杜循不無感慨地道:“歷次科舉,開封府五六人中便有一人中第,是其他地方所不及。那里人文薈萃自不必說,但見識廣博更是其他地方所比不上的。讀書人,能夠跟同輩多些交流,強似死讀書。京城沒有人脈,去了也是白去,有李官人照拂又自不同。我兒,李官人現(xiàn)在是何許人?你就是天天去他那里,又有多少功夫教你。不如跟著去趟京城,讓他幫你引薦些青年才俊,更加有用?!?/br> 杜中宵連連點頭,還是父親想得周到?,F(xiàn)在的李兌身居高位,回鄉(xiāng)省親又抽不出時間,能有多少精力指點自己。如果能跟著去一趟京城,不說認識多少朋友,就是把京城與科舉有關的書籍多買些回來,就有無窮好處。這不只是為自己,也是為子孫后代,甚至整個臨穎做好事。 見兒子明白自己的意思,杜循道:“你明白我的苦心就好?,F(xiàn)在收拾一番,我這里帶得有禮物,一起與我到李官人莊上。我與他少年相識,但近二十年未見,現(xiàn)在地位懸殊。若是我家纏著李官人,反被人看得輕了。只讓他替人引薦,隨著一起入京,倒還好說?!?/br> 李家莊客廳,李兌與杜循聊著少年的事情,杜中宵恭敬站在一旁。 說過了從前種種,李兌嘆道:“當年我們正是令郎這般年紀,意氣風發(fā),再回鄉(xiāng)卻已人生過半,再無從前銳氣了。想想真是人生如夢,一個恍惚便已多年。” 杜循嘆了口氣:“二十年間,官人已經(jīng)做到朝廷重臣,我卻一事無成,說起來真是慚愧。我這一生舉業(yè)無望,只能寄望于兒子身上。希望他用心學業(yè),莫要再與我一般?!?/br> “賢弟有個好兒子啊, 我看他這些日子讀書,已入門徑,想來定然能夠科場高中?!獙α?,本縣讀書稍出色一些的人,除了令郎,還有‘其香居’吳家的小員外。只是我聽說他們家與你們有些齟齬,不知因何而起?” 杜循淡淡地道:“也沒有什么,無非是我家落魄,被大戶欺辱而已。” 李兌點了點頭:“我聽說也是如此。近日吳家不住托人找我,只是我一直未見。聽別人話里的意思,吳家小員外想在下年起解。唉,這小員外品性如此不堪,我們縣里若是讓此等人科舉,只怕將來被人笑話?,F(xiàn)在不比從前,科舉律條一日比一日細密,似這等人豈能入士林。若是被人檢舉出來,保舉的人也要受連累的。過幾日我見了本州主官,務必要提一提,不要讓這等人污染了士林風氣?!?/br> 杜循道:“官人是御史,這種事自然看不慣。我是小民,見得多了,卻不會向心里去。落魄的時候被人欺,自己心里知道。好在州縣官人抬舉,現(xiàn)在家業(yè)粗安,不受這些閑氣了。如何處置吳家,自有官法律條,我一小民不好插嘴。只愿官人念往日情面,此次回京之后,能夠照看小兒一二。他比不得官人,天資有限,若只是在臨穎小縣里,見識有限,只怕耽誤了前程。過幾日,我備些盤纏,隨著官人到京城去游學一番,回來準備幾個月正好發(fā)解。此是正事。至于吳家,小人得志罷了,我卻不去想他。” 李兌連連點頭,杜循此番回答正合他的心意。如果杜循因為自己的關系,咬著吳家不放,反而讓李兌看輕了。人生世間,這種事情多得是,拿得起放下才是正途。 只是杜循可不是那種大度的人,不過經(jīng)過了磨難,他變得圓滑起來。他知道按李兌的性格,自己對吳家落井下石沒有半點用處,還不如求他提攜兒子。只要自己家業(yè)起來,那時再報復吳家,還不是想怎樣就怎樣。李兌是御史,做事講究清眷,不可能幫著自己去對付別家。 第47章 京城居不易 進入五月,天氣一下子熱了起來。吳克久與表哥曹居成一起,回到城外莊子里,安心讀書,準備來年的發(fā)解試。此時科舉雖然沒有固定的幾年一考,但按慣例間隔時間基本確定。 這一日,吳克久正一個人在亭里納涼,曹居成急匆匆地從外面進來,遠遠便高聲道:“表弟,你怎么還有心如此逍遙!大事不好了!” 吳克久吃了一驚,忙站起身來:“何事?哥哥近前說話?!?/br> 到了涼亭里,曹居成跺著腳道:“我剛剛聽來的消息,李官人剛剛離了許州回京,杜家的小賊隨他一起進京,說是游學??珊薜氖?,李官人不知聽了何人教唆,向州里官員說,我們去年做事太過不堪,來年不可發(fā)解。他是本朝御史,州里官員哪個敢不聽?這豈不是斷了我們的前程!” 吳克久聽了只覺得頭嗡嗡作響,過了一會才道:“那老狗真做出這種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