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大宋 第60節(jié)
聽了這番話,羅景一時目瞪口呆。好在曲五娘和盧賽賽都是煙花叢中人,羅景與陳勤一般都是跟她們相交已久,對這種風話早就已經(jīng)習以為常,并沒有什么不好意思。 看了看已經(jīng)進屋的盧賽賽,羅景湊上前小聲道:“哥哥,那我和五娘,她從來都是千依百順。此次相見,也不過是久別重逢,她的話多了一些。又作何解?” 陳勤先是一愣,才道:“這沒有辦法,五娘天生面皮薄。你若是有意,讓賽賽去教一教她——” 羅景急忙擺手:“算了,這種事情教來何用!哥哥再也休提!” 陳勤哈哈大笑,招呼羅景飲酒。心道,我們兄弟能說這些話,以為那些女人見了,就不會說同樣的話么?曲五娘想學,盧賽賽早就教了,只怕五娘天生就是那樣,賽賽的好處她學也學不來。 喝了一氣酒,陳勤對羅景道:“哥哥在酒樓里記賬,終究不是個長久營生,若是有什么事情做得格外出色,可以去知縣那里自薦一番。有個好差事,賺些錢財,也好把五娘娶回家里,做一家人。男人終究要成家立業(yè),才一生有望?!?/br> 羅景沉吟一會,才道:“我就是識幾個字,與人抄抄寫寫,除此之外,別無長處。若說做得好的事情就是記賬,不拘多難的賬目,在我手里都能理得清清楚楚。為了這項本事,此次來永城,東家還要加錢不放我走呢。只是衙門里面,會記賬的人多,這本事只怕沒有多少用處?!?/br> 第85章 會計天才 翻自著手中的賬籍,現(xiàn)在牧場里牛馬若干,羊若干,各有雌雄多少,三月已下多少只,一歲已下多少只,兩歲已下多少只,都清清楚楚,分門別類。牛馬甚至連十歲以上,二十歲以上都分了出來。 杜中宵看了兩遍,把賬籍放下,對站在面前的陳勤道:“你管牧場幾個月,竟然能把牲畜數(shù)量列得如此清楚。單這份做賬的本事,就說明我沒有看錯人?!?/br> 陳勤撓了撓頭:“不瞞官人,牧場里有多少牲畜,小的心里跟明鏡似的,問必然答上來。但若說到做賬,小的委實不會,就連官印的賬簿,也向來是找人填寫,小的如何分得清?這次的賬籍,是托了小的一個相識羅景制的?!?/br> “哦,想不到此人還有這種本事,前幾日倒是小看了他?!倍胖邢闹~籍,沉吟一會?!澳闳グ阉麊緛恚矣惺聠査?。能把賬籍制作得如此清楚,猶勝過衙門老吏?!?/br> 陳勤面上一喜,叉手應(yīng)諾,轉(zhuǎn)身離去。 宋朝三司對全國財政的管控達到了史無前例的地步,用這個年代人的夸張說法,就是一文之入一文之出必由三司。所使用的手段,便是浩如煙海的賬籍。這個年代的數(shù)學并不發(fā)達,算盤也沒推廣,不管是制作還是統(tǒng)計如此數(shù)量的賬,都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對于縣里來說,財政權(quán)在州,幾乎所有的收入和支出都要計賬。要做到這一點,只能使用格式化的印好的錢,讓地方向上面填數(shù)字即可。牧場那里統(tǒng)計牲畜數(shù)量也是一樣,有專門記賬的紙。與此對應(yīng),除了各種牲畜總量,還有一個加總,即一頭牛相當于幾頭羊之后換算出來的總數(shù)。羅景制出來的卻不同,分門別類,各種各樣,都清清楚楚。 要發(fā)展經(jīng)濟,首先要統(tǒng)計清楚現(xiàn)有的經(jīng)濟狀況,過一段時間之后才能明白各項政策的效果。不然做的事情再多,最終也是云里霧里,既不能了解經(jīng)濟細節(jié),也不能宏觀掌控。 杜中宵一直想把永城的經(jīng)濟統(tǒng)計做起來,惟有如此,自己的一切改革才能井井有條。這一個系統(tǒng)一旦建立起來,對自己以后為官有無窮好處??上б恢睕]有合適的人才,自己的精力有限,拖到現(xiàn)在。 拉著羅景出了酒樓,陳勤道:“我說什么來著?只要你有本事,知縣相公必然重用!我讓你替我把牧場牲畜統(tǒng)計一番,相公一眼便就看出你不凡,要我?guī)闳ヒ?。?/br> 羅景連連搖頭:“你焉知知縣是與你一樣想法?不是因見我寫的,與以前發(fā)下的賬籍不符,要叫去責備。你不做這事不知道,衙門里什么都分門別類,如何記法,輕易改動不得的?!?/br> 陳勤哪里信羅景說的這一套,只是拉著他,急急向縣衙而去。 進了衙門杜中宵官廳,見禮過了,羅景拱手:“不知官人喚小的人來有何吩咐?” 杜中宵從桌上拿起一張紙,連帶著前面的賬籍,交給身邊的差役,口中道:“你所記牧場牲畜甚有條理,比以前賬籍清楚得多。只是還有一些不足的地方,我另列一種記法,你拿回去,把其余的也按這紙上所列,重新填了與我。一定要小心謹慎,不要錯了。” 羅景接了差役交給自己的一項紙,見是杜中宵所畫的一個表格,填的是今年所買的三匹良種馬,與幾匹馬交配成功,生了多少小馬。小馬又分多少公母,各有編號,每一項后面都有加總。與以前用文字記述不同,這紙上是分為格子,分別填進去,各項統(tǒng)計結(jié)果一目了然。 而且表上不再用漢字,而是使用了奇慣的簡單圖畫來代替數(shù)字,好像符文一般。表的下面,有一行說明,上面的符號各自是什么數(shù)字,從零到十一一對應(yīng)。 看了好一會,羅景問道:“官人,不知因何用這圖畫而不使用文字?” 杜中宵道:“原先文字過于繁復(fù),若有不識字之人,恐有錯漏之處。上面的數(shù)字,源出印度,隨釋教而傳入中原,只是識者不多。我略改了一下,便于書寫,用來記數(shù)?!?/br> “哦——”羅景點了點頭。這些讀書人做的事,自己是搞不清白的,也沒必要搞明白?!肮偃巳绱擞涃~,看起來有些好處。只是到底有何好處,該如何做,小的還要用心揣磨?!?/br> “無妨,你帶回去就是。給你三天時間,把牧場的賬目再理一遍。若是做得好了,我另有重用?!?/br> 羅景急忙道謝,喜孜孜地收了起來。他在酒樓記賬枯燥乏味,而且收入遠不能與陳勤相比,對陳勤頗有羨慕。若是自己也有個差不多的差事,那就千好萬好了。 正要讓羅景和陳勤離去,杜中宵心中一動,問道:“你既會記賬,可會用算盤呢?” 羅景拱手:“不瞞官人,小的以前見別人用處,大致知道如何使用,只是不精熟?!?/br> 杜中宵道:“我在京城的時候,見有店家使用,甚是好用。整理賬籍免不了要算數(shù)目,若是會用算盤,便就方便許多。若是好用,回去好好練一練?!?/br> 羅景有些為難:“不瞞官人,那種物事,永城縣里哪里有賣?小的即使想學,也買不來。” 杜中宵倒沒想到永城縣里沒有賣的,便擺手道:“那便算了,你回去按我所寫理牧場賬目即可?!?/br> 看著羅景和陳勤離兩人去,杜中宵心中尋思,倒是忘了這個時代算盤并沒有普及。這個年代算盤是有的,杜中宵確實在京城的店鋪見過,只是當時沒有向心里去。這個東西制作并不難,不流行的原因不是因為制不出來或者買不到,而是因為會用算盤計算的人不多。 不管是發(fā)展工業(yè),還是經(jīng)展經(jīng)濟,都會用到大量的數(shù)學知識。不說那些復(fù)雜的數(shù)學理論,哪怕最簡單的四則運算,能夠算得清楚的人就不多,算得又快又好那就更加罕見,整個永城縣里都沒有幾人。杜中宵教過陶十七四則運算,幾個月了,用紙筆算乘除還是艱難無比。這還是有天賦的人,若是平常人數(shù)年學不會都平常。 其實與讀書識字比起來,簡單的數(shù)學知識用處更大,也更迫切,奈何卻沒有合適的教材,更加沒有合適的教育機構(gòu)。算書自然是有的,現(xiàn)在市面上賣的便有好多種。但那些算書,先要有一定的文化知識才能讀得懂,學得會更不容易。這個年代會計算的,首先要是讀書人。 教育是一切的基礎(chǔ),世間哪有那么多天才供自己使用?只有合適的教育機構(gòu),才能大培訓出合用的人才來。想到這里,杜中宵拿起案上一封公文,正是夏竦要在亳州建州學,讓永城捐些錢去的。廣建州學是范仲淹等人的政治主張,這上面,夏竦是完全配合的態(tài)度。 第86章 多學多煉 記賬為什么用前世的阿拉拍數(shù)字,又要會用算盤呢?簡單地以牧場統(tǒng)計來說,除了各種各樣牲畜的數(shù)量,還有一個加總。即把所有的牲畜,全都換算成牛馬,不管是三只羊還是四只羊算作一頭牛,最后的總數(shù)是要牛的數(shù)量。這樣做,才好計算牧場多少面積可以放養(yǎng)多少牲畜,冬季要備多少草料,牧子的績效如何。這個道理跟朝廷財政賬籍,使用貫石匹兩作單位是一個意思,即一貫錢、一匹帛、一石糧和一兩銀大致認為價值相等,是一個財政單位,由此計算財政收入和支出。 用加總的辦法計算財政數(shù)字,是統(tǒng)計學和數(shù)學不發(fā)達,不得不采用的辦法,實際很不精確。如市價一兩銀相對于錢是變動的,從不足一貫到兩貫,年年不同。糧價更不用說,米價、麥價和粟價都不同,帛價也是一樣。僅僅這個單位的粗略,就造成了無數(shù)的浪費。而不如此計算,以現(xiàn)在的制度和人力,是完不成財政統(tǒng)計的,各種財政政策更是無從談起。 永城縣里報到州里的賬簿,便就是如此,糧稅以貫石匹兩計。實物送上去是一個數(shù)字,最后做賬出來的總數(shù)又是一個數(shù)字,兩者實際對不起來,必須加折變損耗。 一個不得不有的折變損耗,一個錢的足陌不足陌,讓杜中宵深惡痛絕。不要說一般人,專門的財計官吏都經(jīng)常搞錯,財政預(yù)算和財政審計更加是錯漏百出。 如果有天自己有主持財政的機會,一定要把這弊端革除掉。因為統(tǒng)計單位和制度、習慣,造成的財政浪費數(shù)目是非常驚人的,古今中外概莫能免。只是先進的制度和統(tǒng)計方法,能把這個比例減小,相當于增加了財政收入。更可怕的是這個錯誤還會累積,隨著時間的推移,看著賬面上的數(shù)字在不斷增加,實際可以使用的真實物資,卻不知道到了哪里。 一個簡單的分類統(tǒng)計和加總,需要最基本的四則運算知識,不然統(tǒng)計便不完整??尚Φ氖?,這個年代會四則運算的人,比能寫詩作詞的人更加稀少,能把幾萬幾十萬的加減法算正確已是難得。杜中宵也想開算學,可誰來教,用什么教材,從哪里找學生,都必須從頭做起。 數(shù)學是一切的基礎(chǔ),這個年代的大宋,在數(shù)學的尖端研究上走在世界前列,但在普及度上,并不比一些商業(yè)發(fā)達的地區(qū)做得更好。杜中宵不需要給這個世界帶來什么高深的數(shù)學原理,只要把他前世小學和初中的數(shù)學知識,編成教材教會更多的人,就是了不得的成就,可能就會造就一場科學革命。 羅景是杜中宵來到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個對數(shù)字有天賦的人。不需要他成為一個數(shù)學家,只要能把基本的四則運算學會,能夠熟練地使用算盤,把賬目理明白,就是不得了的人才。 隨便處理些公文,杜中宵回到后衙,一時興起,在書房里畫自己剛才給陳勤的表格。這個年代的統(tǒng)計其實使用的是空白紙,填的人連字都不需要認識,只要知道在哪處空白寫什么就好了。這種統(tǒng)計資料極其難用,審計查賬更是繁雜無比,能夠理清賬目的往往是天才。如前宰相丁謂等聰明絕頂?shù)娜耍軓倪@些紙堆里迅速得出數(shù)字,靠的是他們非凡的記憶力和心算能力,普通人哪有那個本事。杜中宵能做到,也不會拼命考個進士就滿足,怎么也會搏一搏前五名。 杜中宵前世所能記得的關(guān)于會計的知識,最熟的無過于復(fù)式記賬法。他不知道具體的內(nèi)容,僅從這個名字,便就大約知道是怎么回事,無非是收支、出入等同時記錄,讓數(shù)目一目了然,而且可以追溯。試著畫了個五等丁產(chǎn)簿的表格,杜中宵自己自著都笑了起來。其實這東西非常簡單,只是一個思路而已。 偶爾想起前幾日教陶十七的幾何知識,讓他頭痛無比的開方問題,杜中宵靈機一動,開方不一樣可以做成表嗎。不只是開平方,開立方、對數(shù)、三角函數(shù)等等一些數(shù)學知識,都可以做成表格,前世的小學初中不就是這么教的。這些東西,本來就跟直尺、圓規(guī)一樣,是數(shù)學的基本工具。 正在杜中宵像孩子找到了新玩具,忙得不亦樂乎的時候,陶十七前來求見。 進了門,行禮畢,陶十七偷眼看了一眼杜中宵桌子上畫得亂七八糟的低,叉手道:“官人,你讓小的做的那個什么鍛錘,小的已經(jīng)制好了,用的匠人都說好。官人有閑,可以前去看一看?!?/br> 杜中宵隨手拿了一張低,起身道:“好,帶我去看?!?/br> 走到路上,陶十七實在忍不?。骸肮偃耍銕У哪菑埣埳鲜鞘裁??要教我的么?” 杜中宵笑著把手中紙條遞給他,口中道:“不是要教你,而是要考一考你。前幾日教你《算經(jīng)》開方法,你雖已學會,卻不熟練。這紙上一到一百各數(shù),你開了方填在上面,多練一練?!?/br> 陶十七接了紙在手,看上面密密麻麻,心里不由叫苦。開平方之法從《周髀算經(jīng)》即有,后來的各種算書均有涉及,方法已經(jīng)非常成熟。杜中宵的用意,是讓陶十七熟悉自己教他的數(shù)學運算方法,特別是筆算的方法,順便先列出一百以內(nèi)的開方表,以后可以慢慢補充。 要做一個工程師,僅靠心靈手巧是不夠的,必須會簡單的幾何知識,還有計算能力。杜中宵從一開始走的就不是能工巧匠干工業(yè)的路子,而是向初步的工程學引,自然要把基礎(chǔ)打牢些。 好在中國數(shù)學源遠流長,名字輩出,前世初中以下的數(shù)學知識,大部分都已經(jīng)分散于各種算書典籍之中。只是缺少系統(tǒng)整理,沒有形成公理定理體系,也缺乏符號體系,既不利于教,也不利于學。杜中宵打算找一批有天資的人,把這個系統(tǒng)整理出來,形成初步的數(shù)學學科。至于最后走到哪一步,就不是他cao心的事了。要相信人類從不缺少天才,只是缺乏天才成長的土壤而已,自己開了門、鋪好路就夠了。 兩人邊走邊說,不一會,就到了工地那里。這里自從前些日子煉了鋼,打造了三十把上好鋼刀,便就再沒有停過。只是現(xiàn)在不再打造鋼劍,而是改為打造各種農(nóng)具和其他工件。 除了賣給彭新樹的二十把刀,杜中宵還留下了十把,算作樣品。前兩天,才送了一把到州里給新知州夏竦,讓他贊嘆良久。有了那一把鋼刀,夏竦現(xiàn)在非常支持杜中宵的各種事業(yè),只是對各場務(wù),賬籍要求很嚴,要求定時送給他看。夏竦的這種態(tài)度,讓杜中宵犯嘀咕,不知道這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一進場務(wù),陶十七便就帶著杜中宵到了一處鍛錘前。只見一個立起的鍛錘,不停地“咚、咚”落下來,并不用人掄錘。錘前兩個匠人,各自守著一個鐵爐,正在打造著鐮刀,忙得熱火朝天。 犁、鋤、鐮、锨這些是農(nóng)具四大件,市場銷路極好,只要制出來就不愁賣。杜中宵這里又有好鋼加成,可以用在刃上,又有鋼刀傳出去的名聲,附近幾州的人都來買。 第87章 先利其器 見到杜中宵,幾個匠人一起叉手唱諾。 杜中宵連連擺手:“不必多禮,手中的活計要緊?!?/br> 幾個匠人繼續(xù)低頭打造鐮刀,陶十七拉著杜中宵到一邊,指著一頭驢子拉著的磨盤道:“聽了官人所講,我便制了這磨盤出來。一頭驢子,可頂好幾個人掄錘呢。有了這個錘子,那邊兩個匠人,每天打造的鐮刀,猶強過以前十人所制,甚是便捷?!?/br> 這頭驢子所帶動的磨盤下面,還有一個大輪,大輪上面有隔板,驢子走在大輪上面。大輪的邊緣向下有巨大的鋸齒,一面是斜的,一面是直的。大輪轉(zhuǎn)動時,斜的一面推動一根杠桿壓下,到了直的一面突然升起。杠桿的另一端,就是鍛錘。另一頭壓下時,鍛錘抬起,另一端升起時,鍛錘靠自重落下。 看了一會,見運作平穩(wěn),杜中宵對陶十七道:“你看這錘子像什么?” 陶十七撓了撓頭:“在我看來,便如和尚撞鐘——” 杜中宵聽了不由大笑:“什么撞鐘!這錘子砸到鐵上,像不像舂米的臼?” 陶十七看了一會,恍然大悟,拍手道:“官人一說,這錘子果然似臼,只是反了過來?!?/br> 這本來就是按照臼來設(shè)計的,不過不再用人力踩,而改用驢作動力來不斷抬起落下。當然結(jié)構(gòu)不只是這一種,改變杠桿支點的位置和齒的高低可以得到幾種效果。甚至把支點改到大輪的后方,就不再是把杠桿壓下而成了抬起。通過各種調(diào)整,可以得到落下時更大的沖擊力,或者得到更高的落下頻率。 看了一會,杜中宵對陶十七道:“你聽沒聽說,江南人家有在水邊舂米,利用水輪,既不必用人踩也不必用牲畜的?便如我們用的水磨一樣?!?/br> “聽說過的——官人,難道想把這鍛錘改到水邊,用水力打鐵?” 杜中宵點了點頭:“正是。用驢子雖然省力,可一則養(yǎng)驢所用不菲,再則驢的力氣也有限,打造不了大的物事。若是能放到水邊,利用水力,什么大家什都可以打造出來了?!?/br> 陶十七不說話,盯著鍛錘看了一會,開心地道:“官人說的是,如果把這鍛錘挪到水邊,做得尺寸大一些,那力氣不知道有多大呢!若是那樣——呀,打鐵豈不像揉面一樣!” 杜中宵點了點頭:“孺子可教!我正是要你造那樣一副大錘,用來打造大的物是!” 講到歐洲的工業(yè)革命,經(jīng)常順便講一下,蒸汽機實用之前,他們多用水力機械。水力機械最重要的兩種,一是水利紡紗機,再一個水力鍛造。對于工科生來說,這些不難,僅僅是結(jié)構(gòu)而已,并不涉及復(fù)雜的力學計算。由于中國農(nóng)村有大量的富余女性勞動力,水利紡織機械的需求不迫切,杜中宵首先想到的是水力鍛造機械。鍛造機械與中國使用了幾千年的錐臼原理類似,稍加改造,便就成了鍛錘。不過中國人在農(nóng)業(yè)農(nóng)具上有無數(shù)的聰明才智,但不知怎么回事,同樣的原理向工業(yè)上面轉(zhuǎn)卻不盡如人意。 陶十七跟在杜中宵的身邊日子長了,耳濡目染,腦子靈光。杜中宵講了一下自己設(shè)想的原理,沒多少日子,便就帶著工匠制了這驢作動力的鍛錘出來。這錘子用來打造大型工件沖擊力不足,但打造農(nóng)具刀劍是足夠了?,F(xiàn)在再打造二三十把鋼刀,很快就可以制出來。 不過這個結(jié)構(gòu)真正有用的,是可以改變動力,改造成水力鍛錘。如果設(shè)計合理,那就可以打造大型工件,可以模鍛齒輪等大型零件,甚至可以對鋼板進行冷鍛。雖然杜中宵軍事上不是個武器決定論者,但他也清楚,如果有成千上萬寒光閃閃的鐵甲騎兵,在這個年代的戰(zhàn)場上是何等震撼的事情。 想到這里,杜中宵暗自覺得好笑。這個時候不管開發(fā)出來什么樣的新技術(shù),不自覺地就想到了軍事方面。雖然自己離著掌軍還差得很遠,卻總有一種魔力讓自己向那個方向考慮?;蛟S,這個朝代軍事上的孱弱留給后人的印象太深了,不想都難。 既然到了這里,杜中宵順便看了打造其他農(nóng)具的地方。犁是陶十七動手,杜中宵指點,改造之后的曲轅犁,比《耒耜經(jīng)》所記載的短了許多。因為用曲轅,犁的長度可以縮短,長度短了,在地頭轉(zhuǎn)彎就靈活,甚至可以單人cao作。說起地頭轉(zhuǎn)彎,《耒耜經(jīng)》上面把犁前端與牛套連結(jié)的那個部件稱為犁盤,讓杜中宵很感興趣。這個部件換到車上,就是轉(zhuǎn)向器。 前世網(wǎng)上文章,經(jīng)常說中國古代沒有出現(xiàn)四輪馬車,是因為沒有發(fā)明轉(zhuǎn)向器,轉(zhuǎn)彎半徑過大。其實最少在唐朝,因為轉(zhuǎn)彎半徑過大,在農(nóng)具上類似轉(zhuǎn)向器的部件已經(jīng)發(fā)明出來了。那為什么類似的發(fā)明沒有用在車上呢?杜中宵試著分析了一下四輪馬車和兩輪馬車的優(yōu)劣,迅速就放棄了。真做理論分析,杜中宵大學工科的知識是不夠用的,他這個年代哪里查相關(guān)的資料去?對于輪子的力學分析,根本不是中學生的知識能夠做的,更何況是多個輪子。只能用已有的經(jīng)驗大致推算,如人挑空的扁擔,是一個挑法,一旦是重物,又是另一個挑法。人推空的獨輪車,是一個推法,滿載的獨輪車又是一個推法。兩個輪子的車,空車是輕輕拉著走,重載則是用襻掛在脖子上扛著走。兩個以上的輪子,摩擦小的火車是牽引的,公路上的貨車是半披掛在底盤上的,火車那樣牽引的拖拉機,同樣馬力拉的貨物比大貨車少多了。 把各種見過的車列一遍,杜中宵只能得出一個結(jié)論,四輪馬車是用來拉人和少量貨物的,具有乘坐平穩(wěn)和速度快的優(yōu)勢??芍袊怨湃瘪R,在中原最多乘座的是牛車,壓根不適合。要速度,直接騎馬,要平穩(wěn),那就坐人力抬的轎子了?!胺3笋R,引重致遠,以利天下?!惫湃藢@幾種牲畜各有安排,并不是一個兩個部件沒有發(fā)明的問題。要想坐馬車,得等到馬匹數(shù)量多到那個程度,同時有需求才行。 犁是最重要的農(nóng)具,不只是用來耕田,還可以配合壟作一起,用來進行中耕除草等各種作業(yè),極大地解放人力。一戶五十畝田,只有充分發(fā)揮犁的作用,才做得到耕作良好。這是杜中宵最重視的農(nóng)具,今年大量的資金用在了這上面,明年春天,大量的犁要通過互保的形式賒到農(nóng)戶手里去。 鋤和锨與杜中宵前世見到的形制已經(jīng)沒有大的差別,各種形狀的用途,杜中宵也說不明白,只有根據(jù)農(nóng)民使用的情況慢慢改進。不同的是,杜中宵這里制的鋤和锨都是用鋼打造,雖然不是坩堝里煉出的工具鋼,普通的灌鋼對農(nóng)民也是難得。加上精心的淬火,已是周圍難得一見的精品。 二十把鋼刀雖然賣的錢多,但給地方帶來的變化,完全不能跟這里的農(nóng)具比。等到明年,這些農(nóng)具到了種地的農(nóng)民手中,永城周圍必然會變一個樣子。 第88章 左右為難 杜中宵看著羅景遞上來的一大摞表格,全部整整齊齊,分類清楚,字跡工整,一眼就看出是用了心思的。前次忘了交給他鉛筆,結(jié)果羅景不知用了什么,蘸著墨仔細畫了細細地格子。 把表格放在案上,杜中宵道:“這次就清楚多了,最后一張表,里面多少牛、多少馬、多羊都一一詳列清楚。又折算草料全部加總在一起,還記了價錢出來,你用心了?!?/br> 羅景忙叉手:“不瞞官人,那數(shù)字小的算了多遍,生怕加錯。官人吩咐的算盤,委實沒有找到。” 杜中宵笑道:“沒有找那便算了,閑時我們自己制作一副。那東西沒什么神奇,難在怎么用上。莫要看它只有幾個珠子,若是用得好了,多少賬目都能運算如飛。練好這一神技,抄寫記賬,才能夠算得又快又好。算盤我用得也不好,等制一具出來,我們一起研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