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大宋 第92節(jié)
杜中宵道:“好了,今日便就如此。槍管里裝火藥,可以發(fā)射彈丸,確鑿無疑。不過這槍到底要怎么做,怎么裝藥,怎么裝彈,怎么點火,還要仔細考慮。你們收拾一下,這便回去?!?/br> 杜中宵前世連真槍都沒有摸過,根本不知道槍到底是怎么做的。只有電視電影的印象,加上一些書本上零碎的知識,要做出槍來,還要經(jīng)過許多摸索。當然,杜中宵知道應該先做火炮,結構簡單,遇到的難題也相對少一些??勺约褐皇呛炁?,又不帶軍,做火炮有什么用?做了火槍,可以讓身邊的人用,慢慢積累經(jīng)驗,算是技術儲備。大通監(jiān)這里有好鐵,自己又一時離不開,便動了這個心思。 一邊走著,杜中宵把前世的記憶理了一理。印象中的火槍,開始是火繩槍,后來是燧發(fā)槍,還有前裝后裝,滑膛線膛,諸如此類。火繩槍到底是怎么回事,杜中宵沒一點印象,只記得這個名字。倒是燧發(fā)槍記得是用燧石發(fā)火,點燃火藥。至于更先進的后裝槍,帶殼子彈之類,杜中宵還是知道需要底火,而那東西自己一點頭緒都沒有。 想來想去,后裝選進槍械不要想了,自己短時間肯定做不出來?,F(xiàn)在能夠做的,只能是燧發(fā)槍。至于火繩槍,一是落后,再一個杜中宵也不知道怎么做,肯定不是今天那樣拿著通紅的鐵條點火。 杜中宵身份所限,并沒有想過如何對付北方勁敵契丹和黨項,只是按著前世記憶,把能夠用的槍炮之類,先在能力允許的范圍內試制一下。等到有了機會,便可以直接拿出來,不至于臨陣磨槍。 到底什么時候自己才有大顯身手的機會呢?杜中宵看了看天上的太陽,一點頭緒沒有。如果自己的官按部就班地做下去,簽判做完做通判,再做知州,中間或有反復,不知何年何月。不做知州,沒有獨當一面的機會,別說是對契丹和黨項,就連盜匪也不會用自己,根本沒有上戰(zhàn)場的機會。 第39章 壟斷漲價 不知不覺就到了暮春三月,春暖花開。汾河全境解凍,河上的船一天一天多了起來。 夏竦在二月帶兵巡邊,從代州到府州,一個月的時間連過數(shù)州,引得契丹和黨項都很緊張。特別是契丹進攻黨項失敗之后,兩國關系破裂,對宋的軍事調動格外在意。這一舉動也引起朝中爭論,最終支持了夏竦的行動,由河東路經(jīng)略使調往河北,任河北路經(jīng)略使。 得到消息,夏竦命杜中宵立即從大通監(jiān)返回并州,把制錢事務交給交城知縣李規(guī)。 從城南的開遠門入城,杜中宵騎在馬上,看著路邊的柳樹一片碧綠,路上行人如織,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大通監(jiān)位于群山之中,非常偏僻,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這種繁華熱鬧的場景了。 到了州衙,杜中宵徑到夏竦住處,讓吏人通稟求見。 花廳里,夏竦看著進來的杜中宵,起身道:“大通監(jiān)數(shù)月,簽判辛苦了。你在那里制錢,解了我許多疑難?,F(xiàn)在并州政通人和,你出力不少?!?/br> 杜中宵忙道不敢,向夏竦見禮。 分賓主落座,夏竦開門見山:“朝中調我往河北路為帥,兼知大名府。我本意帶你一起去,辟你為大名府簽判,不想被朝中駁回。唉,你便先在并州再待些日子?!?/br> 杜中宵吃了一驚,夏竦這種邊路大帥,辟幕職官,特別是簽判,朝廷是很少反對的,急忙問:“相公,邊帥辟簽判是常例,朝中因何駁回?” 夏竦嘆了口氣:“漕使施昌言,說你在并州設毛皮貨場,又制新錢,諸般作為,于朝廷大有用,不當別遷。這些日子朝廷得了你新制的鐵錢,重臣以為大有用處,可推行全國,讓你在這里完善錢法?!?/br> 杜中宵無話可說,一時有些茫然。難道自己能干還有錯處了?如果跟著夏竦調往大名府,雖然還是簽判,官總會升上一階兩階?,F(xiàn)在留在并州,豈不是錯過了升官的機會? 夏竦道:“你在并州半年,政績良多,我已上書朝廷,本官升上一升。你只管安心,等到并州的事料理完了,我再想辦法把你調往大名府。” 杜中宵拱手道謝,心中卻道,既然我的本官已經(jīng)升了,我還去大名府做什么?夏竦賞識自己,可自己并不賞識夏竦啊。在他手下,這半年來跑來跑去,反倒是本職的事務沒做多少。 問過杜中宵在大通監(jiān)幾個月的情況,夏竦道:“我之后來知并州的是原陜西經(jīng)略鄭侍郎,其為人剛正不阿,御下極嚴,你小心謹慎?!?/br> 杜中宵忙拱手道謝。這一番話夏竦說得真誠,杜中宵謝得也真心實意。鄭戩為官數(shù)十年,出了名地不畏權貴,當年京城小吏馮士元一案,扳倒了數(shù)位宰執(zhí)大臣,受牽連的重臣數(shù)十。而且他有個特點,凡是一般百姓與豪門巨戶有矛盾,他會一門心思收拾豪門巨戶。 這是個好官,但不是個好上司,杜中宵突然又想跟著夏竦走了。自己在并州建毛皮貨場,帶動了地方經(jīng)濟發(fā)展,但直觀上,得利最多的是大商人,和城里的豪門。這位鄭侍郎眼里,自己只怕不受待見。夏竦可能是聽到了什么風聲,特意提醒杜中宵。 兩人聊了很久,杜中宵才告辭夏竦離開。出了他的住處,見天邊一輪夕陽,灑下萬千霞光,杜中宵一時失神。夏竦與鄭戩比起來,毫無疑問鄭戩是個好官。夏竦貪財,多權術,為人陰險,與剛直的鄭戩簡直是兩個極端。但作為下屬,杜中宵實在不想碰到這樣的官。自己有千年記憶,可以做一些實事,但在修身養(yǎng)性上,卻比不得這種正派官員,甚至在他眼里很多毛病。 這是兩種不同觀念,杜中宵更加注重官員的實績,而不怎么關心官員的私德。而對鄭戩來說,政績固然重要,私德也不可忽視,對于下屬的要求過于嚴了。 陶十七和十七郎等在門外,見杜中宵的臉色有些不好,急忙問道:“官人,有什么不妥么?” 杜中宵搖了搖頭:“沒有什么,夏相公要調往河北路,不在并州任職了。” 陶十七道:“夏相公升官了么?那官人有沒有升?” “沿邊三路,河東路在中間,地位最低,夏相公往河北,可以說是升官了吧。至于我,因為朝廷正議新鐵錢,就不跟著相公去河北了,依然在并州為官?!?/br> 陶十七點了點頭,也想不出個什么名堂。一邊十三郎聽杜中宵沒有升官,有些失望,低聲道:“官人在并州為官,做了多少大事,怎么官也不升一升?!?/br> 杜中宵笑道:“你們想什么,官是那么好升的么!多少人做到老,都是個幕職官,亂想什么!” 幾個人一邊說著,一邊出了子城。在深山里待得久了,好不容易回到并州這繁華之地,難免想找個熱鬧地方,好好喝上一杯。并州羅城設四門,不過四門正對的大街并不相同,而是幾條“丁”字路。出了子城北門,便是羅城的北門正街,正對著懷德門。三人左右無事,便沿著北門正街一路北去。 走不多遠,突然從后邊趕上一個人來,到杜中宵面前行禮:“聽說官人回城,小的在州衙外面等來等去不見人,聽人說了,再趕上官人?!?/br> 杜中宵一看,原來是數(shù)月前認識的北地毛皮商人康成棟,對他道:“員外找我何事?” 康成棟看了看四周,指著北面的一座彩樓道:“那里是本城有名的春風樓,官人莫推辭,小的在那里做個東道,請官人飲酒?!?/br> 說著,康成棟連連作揖,請杜中宵。杜中宵正要帶著陶十七和十三郎喝酒,也不推辭,與康成棟到了春風樓。到二樓一個靠窗的閣子坐定,康成棟揀上好的酒菜點了一桌,分賓主落座。 酒過三巡,杜中宵對康成棟道:“員外,有什么事情,現(xiàn)在可以說了?!?/br> 康成棟嘆了口氣:“官人離開州城數(shù)月,卻不知道貨場里烏煙瘴氣,眼看著生意做不成了!” 杜中宵吃了一驚:“哪里有這種事?我問過人,貨場的生意一向紅火,怎么生意做不成了?” 康成棟道:“官人不知,去年冬天并州的毛皮生意紅火,遠近皆知。不知是河東路,就連中原和北地都知名,生意做得越發(fā)大了。小的從北地進了許多皮毛,想要大弄,卻不想被本城商行擠兌。他們不許別人再開鞣皮工場,連漲價錢,我們這些外地商人,無錢可賺,可是被坑得苦了!” 第40章 不進則退 聽康成棟叫苦,杜中宵仔細問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并州的毛皮產(chǎn)業(yè)發(fā)展起來,吸引了周邊龐大的毛皮資源,幾個月間波及范圍極廣。河東路本就是以養(yǎng)羊知名,加上北邊契丹的大同府一帶,甚至黨項也有大量毛皮從契丹進入并州。貨源爆炸性增長,并州的加工能力很快不足。以康成棟等人為首,一些外地的毛皮商人想再開一處鞣皮的工場,卻遭到了官府和行會的聯(lián)手抵制。他們不許再開鞣皮工場,同時加工費漲價,讓外地客商無利可圖。 講完這幾個月的遭遇,康成棟道:“不瞞官人,小的在北地有些人脈,去冬今春,囤了不少毛皮運來并州?,F(xiàn)在鞣皮工場不給我們這些外地人加工熟皮,生皮又不值錢,被逼得無路可走?!?/br> 杜中宵怔了一會,才想明白其中的關系。 此時工商業(yè)是行會制,利于官府掌控的同時,也使他們有壟斷的傾向。對于本地的鞣皮和販皮的兩個行會來說,外地商人的利益是很容易忽視的。鞣皮行會里的人,與其增大投資,擴建工場,不如直接漲加工費,反正除了官方的鞣皮工場,又沒有人與他們競爭。毛皮商會更加明確,打壓外地,特別是北地的商人,壓低生皮價格,他們可以獲得更多的利潤。 這就是典型的壟斷漲價,杜中宵沒有想到一個并州城里,一個小小毛皮產(chǎn)業(yè),僅僅幾個月,便就走到了這一步。行會還控制著鞣皮的匠人,產(chǎn)業(yè)想擴展,非常不易。 又飲一杯酒,康成棟拱手:“官人,這生意是你好不容易做起來的,如此廢掉著實可惜。小的巴巴等你回來,望眼欲穿哪!只盼官人出手,讓大家都有口飯吃?!?/br> 杜中宵沉吟著點了點頭:“你莫急,等我問一問,必有辦法?,F(xiàn)在生意紅火,正是一鼓作氣,把生意做大的好時機。就此固步自封,把生意向外推,可不是什么好事?!?/br> 康成棟連連稱是,不住勸酒。 直喝到華燈初上,杜中宵才與康成棟告別,離了春風樓。 晚春的風吹在身上,沒一點寒意,令人覺得分外舒服。杜中宵帶著陶十七和十三郎走在街道上,看著市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情舒暢。幾個月山里的生活,實在過于清苦了些。 并州城不大,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貨場附近。 陶十七看著貨場里熱鬧非常,對杜中宵道:“那個康員外滿嘴胡話,看這貨場人群鼎沸,哪里有冷清的樣子?只怕他生意做得不好,故意編這些話出來。” 杜中宵搖了搖頭:“十七,你說得差了??祮T外的話,并沒有說現(xiàn)在貨場生意不好,而是說毛皮生意的前景黯淡。河東路本就養(yǎng)羊眾多,并州這里毛皮生意興盛起來,周圍數(shù)州的羊皮,都販運過來,豈能不熱鬧?康員外說的是,城里一年加工多少毛皮,是有數(shù)的,本地的羊皮多了,他們這些從北地販毛皮來的,生意便就做不下去了。此事著實可慮,不可小看?!?/br> 轉了一圈,杜中宵到路邊的一處茶攤坐了,對陶十七道:“去喚齊孔目過來,我與他說話。” 陶十七應諾,轉身而去,不一會帶了齊孔目急急過來。 見過了禮,杜中宵讓齊孔目在自己對面坐了。說過幾句閑話,杜中宵道:“孔目,我聽說最近貨場生意紅火,鞣皮的工場里貨積如山,制不過來,價錢漲了,是也不是?” 齊孔目拱手:“回官人,委實如此。自去年冬天本城毛皮生意的名聲傳出去,周邊數(shù)十州軍的羊皮都販運過來,生意著實紅火。再加上北地數(shù)不清的羊,也都向這里販運。兩處鞣皮的工場,哪里制得了這么多生皮?價錢一漲再漲,貨場里生皮無數(shù),是個難題。” 杜中宵道:“鞣皮價錢漲了,販運生皮豈不是無利可圖?” 齊孔目有些不在意:“生意本就隨行就市,鞣皮的價錢漲了,熟皮漲價就是。無非熟皮漲價,從北地遠方販運生皮的商人無利可圖。這些人多是做契丹和黨項生意,也不用理他們?!?/br> 聽了齊孔目的話,杜中宵有些明白問題的癥結在哪里。自己的想法,并州的加工能力越大越好,這是真正的產(chǎn)業(yè),越聚集越有向著工業(yè)化轉變的可能。其他人未必這樣想,只要賺錢,加工能力不必使勁擴展。加工能力不足,可以漲價增加利潤嗎,活還是做那么多,賺的錢卻多了,豈不是好? 看看貨場那里依然燈火通明,人潮涌動,杜中宵心中嘆了口氣。這一念之差,便就決定了一個產(chǎn)業(yè)的興衰。隨著產(chǎn)業(yè)聚集,不斷地增加加工能力,不漲價,甚至逐步降價,可以使產(chǎn)業(yè)越做越大。一個毛皮產(chǎn)業(yè),可以帶動許多其他產(chǎn)業(yè)。從制硝、鞣皮,到制革、制衣、制靴,產(chǎn)業(yè)鏈越做越長,得利的人越來越多。而滿足于眼前利益,利用短時間的壟斷地位,漲價,不擴大甚至縮小加工能力,只能得益于一時。有原材料,有廣大的市場,早晚有其他地方發(fā)展起加工能力,替代現(xiàn)在并州的地位。到了那時,并州的毛皮產(chǎn)業(yè)必然走上收縮的道路,自己的努力最終付諸東流。 想了又想,杜中宵對齊孔目道:“孔目,你以為我們建一處貨場,賺的是什么錢?” 齊孔目笑道:“商人買賣,我們自收稅。現(xiàn)在這一處貨場,并州抽的商稅可是不少?!?/br> 杜中宵搖了搖頭:“孔目說的差了。毛皮買賣我們抽稅自是不錯,但這卻不是賺的大頭。這處產(chǎn)業(yè)真正賺錢的,其實是鞣皮,把生皮制成熟皮的錢。生意做得大了,還有制革、制衣、制靴之類的錢。至于商稅,其實是小節(jié)。別人為什么要把生皮販到這里來?因為并州這里鞣皮又快又好,一旦沒了這好處,很快也就沒人向這里販運毛皮了。是以隨著生意做大,鞣皮應該越便宜越好。鞣皮貴了,說明現(xiàn)在鞣皮的工場不夠,應該擴大場地,增加人手。我們這里鞣皮的工場越大,別的地方鞣皮便就越無利可圖,可吸引天下的生皮到這里來。等到有朝一日,不只是本路,契丹、黨項的羊皮也全都販運到并州來,那個時候,僅這一樣產(chǎn)業(yè),并州城便可富甲一方。” 齊孔目搖了搖頭:“官人,此事談何容易?城里就只有那么多鞣皮匠人,兩處工場,不在官,便在民。再建工場,不只是行會的員外們不愿意,工場里的匠人也不愿意。” 第41章 阻力重重 州衙長官廳里,杜中宵對夏竦和王克臣說了現(xiàn)下并州毛皮產(chǎn)業(yè)遇到的問題,道:“自去年以來,并州錢糧充足,這一處毛皮貨場出力不少。現(xiàn)在生意經(jīng)火,若由著行會商人鼠目寸光胡鬧,只怕我們數(shù)月辛苦毀于一旦,豈不可惜!下官以為,既然鞣皮工場不足,便由官府出面,再建幾處工場?!?/br> 王克臣笑了笑,看看夏竦,才道:“簽判,你知不知道,為何本城從官到民,都不支持擴建鞣皮工場,而那些北地商人卻熱心無比?商人鼠目寸光,官吏可未必如此?!?/br> 杜中宵一怔,忙拱手道:“還請通判賜教?!?/br> 王克臣道:“那個北地商人,有一件事情沒有告訴你。前幾個月,有一個名為耶律不花的北朝富貴子弟,不知怎么學到了我們建貨場的辦法,在大同府也建了一處貨場起來。他那里不鞣制毛皮,而專一買賣生皮熟皮。這人是契丹西京留守耶律馬六的孫子,勢力不小,這一處貨場建起來,不只是契丹,就連黨項、阻卜,也有大量商人向那里販運生羊皮。契丹那里匠人稀缺,鞣制不了這么多毛皮,只好販運到我們并州。據(jù)說那處貨場讓契丹人獲利不少,若是我們不加以限制,盡數(shù)為他們鞣制毛皮——” 說到這里,王克臣搖了搖頭,面上帶著笑意,顯然是認為杜中宵此事做得莽撞了。 杜中宵有些奇怪,向王克臣拱手:“通判所說,下官委實是第一次聽到。可這又如何?契丹人還是賣給我們生皮,收買我們的熟皮,鞣皮的工錢依然是我們賺了,是也不是?若是我們不替他們鞣皮,總有一天,他們自己會招募匠人,自己鞣皮,那個時候更糟。越是如此,我們越是要擴大工場,降低鞣皮的工錢,讓天下的生皮都動到并州來,熟皮從這里賣出去。貨場收稅其實不多,真正讓并州得利的,是鞣皮的工場在我們這里,生皮在我們這里制成熟皮。這帶來的收益,比多少生意都強了。而且生皮在我們這里制成熟皮,以后必然會有制革、制皮衣、皮靴的產(chǎn)業(yè)向并州聚集,那才是長遠之計?!?/br> 見王克臣還是不以為然,杜中宵又道:“通判,產(chǎn)業(yè)產(chǎn)業(yè),核心在生產(chǎn)。只要鞣皮在我們這里,我們便扼住了這產(chǎn)業(yè)的命門,賺最多的錢。其余販賣、貨場,都是依附于鞣皮生產(chǎn)之上。一旦工場因為生意太好漲價,產(chǎn)業(yè)必然萎縮,到那時追悔莫及!” 這是根本的觀念差異,非幾句話說得清楚。倒不能說王克臣目光短淺,他有自己的考慮,認為毛皮生意的核心是低買高賣,契丹既然建了貨場,那便應該加以限制。 見兩人誰也說服不了誰,夏竦咳嗽一聲,道:“并州的毛皮生意做得大了,不可小視。簽判以為工場事重,也有道理。只是上月巡邊,花費不少,現(xiàn)在城里各庫都無余錢,要建工場也建不起來。鞣皮的匠人就那么多,并州尚且不足,契丹又到哪里尋人去?” 杜中宵拱手道:“相公,匠人沒有那么神奇,只要需要,很快就可以培養(yǎng)出來。鞣皮行會的員外們與匠人簽的契約,又不是他們家的仆人,只要別人出的價錢高,難道不會轉投別家?至于官府無錢,倒不必擔心,并州的毛皮生意做了半年,民間自然有錢。” 夏竦即將調往河北,對并州的事情已經(jīng)不太上心,加之對杜中宵的信任,便道:“既然如此,那便這樣吧,此事交由簽判辦理。話先說清,官府各庫是沒有錢的,簽判只好向民間自籌?!?/br> 杜中宵拱手行禮:“遵相公鈞旨!” 從長官廳里出來,王克臣有些埋怨地對杜中宵道:“簽判,夏相公即將調往河北路,鄭相公還沒有到來,不知道是個什么章程,你何必在這個時候多事?辦得好了還好,一有差池,讓鄭相公別眼相看!” 杜中宵正色道:“通判,當初建這一處貨場,我費了無數(shù)心力,至今全城百姓得利。眼睜睜看著那些鼠目寸光的員外糟塌,我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王克臣搖了搖頭,不再說話,徑自回自己的通判廳去了。 杜中宵在原地發(fā)了一會怔,有些心亂。看看時候不早,到都廳去處理政務。 下午,杜中宵處罷了日常政務,帶了陶十七和十三郎,到了貨場附的春風樓,讓把齊孔目、冷員外和洪福通等人全部喚來。想了想,又把康成棟也叫了過來。 眾人到齊,在小閣里坐定,杜中宵領著飲了一杯酒。 放下酒杯,杜中宵道:“自去年冬天,并州的毛皮生意做得大了,聲名遠播四方?,F(xiàn)在數(shù)千里外的毛皮也販到這里,鞣成熟皮之后再銷往四方,生意端的紅火。只是當時建貨場時候,沒有想到這生意做得如此之大,只建了兩處工場,幾個月的時間便就不夠用了。我想來想去,要讓毛皮生意紅火下去,非要建幾處工場不可。這不是小事,與諸位息息相關,是以找你們來商議?!?/br> 洪福通第一個叫了起來:“官人,如何能夠再建工場?我們這些鞣皮匠人,湊了本錢,才建了一處工場起來。辛辛苦苦幾個月,剛剛見到點利息,怎么就要再建新的分我們生意?” 杜中宵淡淡地道:“我聽說,現(xiàn)在是毛皮商人求著你們,還要加錢才給他們鞣皮,尚做不過來。現(xiàn)在并州的生皮不知多少,貨場里堆積如山,都放不下了。不少從遠地來的商人,因為鞣不出熟皮,在并州城里一住逾月,不要說賺錢,有的還虧了本錢。長久下去,誰還會向并州販生皮?” 一邊的崔立言道:“官人莫聽別人胡說,我們這些工場,匠人日夜苦干,十分辛苦,價錢漲得并不多。那些販皮商人,買貨賣貨,并不做工,少賺一點又有什么!” 杜中宵搖了搖頭,看著冷員外道:“員外,你也是販賣毛皮的,如何說?” 冷員外拱手:“稟官人,我們行會為在行的商戶著想,跟鞣皮的工場立得有契約,不管何時要優(yōu)先鞣我們的毛皮。雖然鞣皮漲了些價錢,熟皮價錢也漲了,生意倒還做得下去?!?/br> 聽了這話,杜中宵心中苦笑。這些商人倒是團結協(xié)作,行會真是沒有白建,不管別人死活,自己的利益先保證。依著此時規(guī)矩,并州的毛皮產(chǎn)業(yè)主要由這兩個行會控制,他們商量好了,別人就只能任他們宰割。這個時候,杜中宵才深刻理解,封建行會是個什么性質。確切地說,沒有毛皮商人和鞣皮匠人這兩個行會,依著行情,民間自己就會建新的毛皮工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