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大宋 第134節(jié)
十三郎猜到杜中宵的心思,上前道:“官人,故地重游,我們在并州待幾天么?” 杜中宵搖了搖頭:“不,你準備一下,明日便就上路!我總覺得,這個地方我們還會回來的?!?/br> 十三郎應諾,吩咐隨從隨杜中宵先回驛站,自己去雇腳夫。離開火山軍,杜中宵帶的東西不少,后面不好讓各地衙門派人護送,還是自己雇人為好。 離了并州,到了潞州的時候,杜中宵特意去拜見新任轉(zhuǎn)運使張堯佐。 此時張美人正得寵,為了提高門第,不斷為其伯父張堯佐封官,引起了朝中官員的警惕。杜中宵雖然沒有攀附外戚的心思,但也沒有因為張堯佐是外戚,就視其為小人的想法。如果杜中宵記的沒錯,后世的包公故事里,大反派龐太師的原型,就應該是這位張堯佐。 張美人的父親張堯封,中進士之后,在石州推官任上去世。張堯佐同樣是進士,張美人得寵的進候已經(jīng)是知州,仕途遠不如現(xiàn)在的杜中宵。因為張美人的關系,幾年之間,就升到了天章閣待制、河東路都轉(zhuǎn)運使,此時正炙手可熱。這樣的人物,哪怕不巴結,也不能得罪。 作為外戚,張家與以前的外戚迥然不同。從太祖時傳下來的習慣,皇家一般與將門結親,外戚大多是武將。劉太后出身貧寒,在宮中貴顯之后,認前夫劉美為兄,劉美一樣是按武將序列晉升。惟有這位現(xiàn)在最得寵的張美人不同,他的父親出身低微,科舉登第為官。伯父張堯佐同樣是進士,而且在外為官的時候多有治績,自己為人謹慎,是不折不扣的文官。一門兩進士,可不是以前的外戚可比。 事情就是這么讓人摸不著頭腦,武將出身的外戚,文官大多寬容。一無是處如劉美,并沒有文臣針對他,其他外戚,如現(xiàn)在最受皇帝信任的李用和一家,文官的態(tài)度也都友好。偏偏這文臣外戚,是朝中文官的眼中釘,張堯佐每升一次官,都要被朝中文官批判一番。 開始杜中宵對此也覺得奇怪,同樣是文臣,朝中文臣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更不要說,以張堯佐的進士出身,做官的政績,這么多年的資歷,做待制、轉(zhuǎn)運使并不讓人覺得不妥。比他資歷淺得多,也沒有多少治績的重臣,官位遠在他之上的人朝中可是不少。后來想明白了,武將外戚,文官可以限制其直接掌握兵權,官位再高,也在控制之中。這位張堯佐,本身條件過硬,只要朝臣放松一點,一個不小心,就可能入中書做宰相,再有一批黨羽,到時就控制不住了。 這就叫防患于未然,朝中官員齊心,把張堯佐的前途死死拖住了。 送了名刺進去,杜中宵站在衙門外,悠然地看著街道上的行人。張堯佐貴為轉(zhuǎn)運使,又是現(xiàn)在最得寵的外戚,自己這種屬下小官,不一定接見。前來拜訪,只是禮儀而已。 沒想到不足一盞茶的時間,便就有吏人急急出來,請杜中宵入內(nèi)。 杜中宵有些意外,整整公服,隨在吏人身后,進了轉(zhuǎn)運使司衙門。 張堯佐等在偏花廳,見到杜中宵進來,站起身,迎了上來。 杜中宵吃一驚,轉(zhuǎn)運使接見本路官員,哪里有起身相迎的禮節(jié)?急忙上前行禮。 張堯佐上前拉著杜中宵的手,口中道:“博士少年有為,我未到河東路的時候,便就聽說你在火山軍治績無人可比,是近幾年最出色的年輕官員??上页鮼砩先?,你就回京去了,委實是憾事!此去京城入館閣,不來不可限量!” 杜中宵沒想到會如此,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意思,忙道不敢。 分賓主落座,張堯佐道:“我已命后廚備了酒筵,為博士接風,且先飲茶。” 杜中宵聽了忙道:“待制,下官進京,朝廷定得有時限,不敢違期。再者在下小吏,豈有漕憲接風的道理?待制禮遇屬下,事情傳出去下官委實擔待不起。” 見杜中宵堅持不肯,張堯佐有些失望,只好作罷。事情明擺著,如果張堯佐不是為戚,作為轉(zhuǎn)運使給屬下接風,杜中宵必凜然遵命,這是上峰賞識自己。外戚就不一樣了,吃了張堯佐的酒,朝中就有官員的小黑本上要給杜中宵記上一筆。杜中宵的腦子清醒,可不會做這種事情。 問過了杜中宵在火山軍的施政,又問過了路上辛苦,張堯佐道:“博士前次進項羊絨毯,其物甚是精美,宮中貴人極是喜愛。官家欣喜,把剩下的幾條毯子,分賜了宰相和樞密?!?/br> 杜中宵忙謙遜一番,道:“火山軍一帶,山地眾多,蕃漢百姓養(yǎng)羊極多。下官從西域招募了些高手匠人,用羊毛紡織,也算為地方造福。只是羊絨難得,那毯子只有那么幾條。” 杜中宵的意思,是怕張堯佐看著眼饞,先告訴他,自己這里沒有了。 不想張堯佐完全沒有那個意思,不住稱贊,杜中宵少年有為,在地方治績突出。 聊了些閑話,兩人并沒有多少共同語言,杜中宵看時候不早,送上一個禮單道:“下官回京,并沒有帶什么珍奇貨物。惟有火山軍產(chǎn)羊毛呢,為待制帶了幾十匹,制些袍子冬日穿?!?/br> 張堯佐接了禮單,連連道好,高興非常。 杜中宵起身告辭,張堯佐道:“且不急,我這里有些禮物回贈博士,且少待?!?/br> 第154章 再見陶十七 離開轉(zhuǎn)運司衙門,杜中宵對張堯?qū)ψ约旱膽B(tài)度疑惑不已。自己一個知軍小官,張堯佐的態(tài)度過于熱情了些。再是禮賢下士,也不應該如此謙遜,不要說外戚身份,一個待制、轉(zhuǎn)運使都不該如此。 捏了捏最后張堯佐送自己的一個沉甸甸的小布袋,杜中宵滿心疑惑,回到驛館。 回到自己住處,打開小布袋一看,杜中宵不由啞然失笑。這袋子里,竟是滿滿一袋金錢,粗略算一下將近百貫,比杜中宵送出去的禮物還要貴重一些。金錢是宮里特制用來賞賜的,想來是張美人送給張堯佐的,他拿來送給杜中宵。 看了金錢,杜中宵終于明白了張堯佐的心思。什么重視年輕官員,獎掖后進,都不對,是他這個官做得太孤獨了。杜中宵這樣一個正榜進士出身,二十幾歲出頭進館閣,前途無量的官員來拜方他,讓張堯佐欣慰不已。今天張堯佐沒有別的心思,就是很高興。杜中宵送的那點禮物,張堯佐根本沒看在眼里。 張堯佐出身寒微,苦讀詩書而中進士,以前做官的時候,勤勤懇懇,肯定也曾滿懷憧憬,自己有一天做高官,名滿天下。這幾年步步高升,年輕時的夢想實現(xiàn)了,結果卻不像他想的那樣。 以張堯佐的資歷,做到現(xiàn)在的官位并沒有問題。他肯定也曾經(jīng)認為,自己雖然沾了侄女的光,但本身資歷過硬,必然會得到大家的認可??峙聸]有想到,從升到待制的那一天起,便就受到了朝中官員的冷暴力。因為是外戚,朝中的官員大多都不跟他來住,任官有功無人看過,一有小過,滿朝風雨。 這個官當?shù)煤軟]有意思,而且因為別人躲著他,也有些孤獨。這才是杜中宵登門拜訪,他如此客氣的原因。以前路過的官員,要么百般巴結,要么冷傲孤高不理他,像杜中宵這樣純禮儀性,客客氣氣登門拜訪,沒有所求的官員,實在不多。 想明白了這點,杜中宵便就釋然,安然收下了這袋金錢。 其實張堯佐這個人,出身貧寒,高中進士之后強于吏治,善斷案,是個能吏。正是因為他以前沒有什么后臺,做官一直謹小慎微。張美人貴顯,他飛速升官之后并沒有仗勢欺負別的官員,反而一直被朝中官員欺負,遭遇到了冷暴力,他變得越發(fā)謹慎。 十三郎進來,對杜中宵道:“官人,我們明日上路么?” 杜中宵點頭道:“明日上路,盡快回到京城去?!獙α?,我這里有幾個錢賞你?!?/br> 說完,從張堯佐給布袋里取了十個金錢,排在桌子上,對十三郎道:“這里十個金錢,你仔細收起來,等到回家孝敬父母?!?/br> 十三郎拿了一個金錢在手里,掂了掂,又仔細看過,才道:“官人,這錢是金的?” “十足純金!”杜中宵點頭?!斑@里宮里的金錢,專門用于賞賜,豈會有假!” 十三郎好奇地把金錢拿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口中道:“竟是金的,還沒有看過金的錢呢!” 每到年節(jié),皇宮都會制一批金錢銀錢,與普通的銅錢同樣開制,不過材料換成金銀,用于賞賜。這種金銀錢跟其他地方的金銀幣不一樣,真正說起來,類似于后世的紀念幣。京城曾經(jīng)發(fā)生過,宮里的人用金銀錢當一般銅錢用,讓商戶發(fā)財?shù)氖虑?。當然正常使用,是按同等重量的金銀算。 當時制新鐵錢的時候,杜中宵曾經(jīng)想過,中國為什么不用歐洲歷史上的金幣銀幣?后來知道了這種金銀錢的存在,便就明白,原因只有一個,不合適而已。中國是統(tǒng)一的大市場,而歐洲到處都是五花八門的封建小領主,很難統(tǒng)一貨幣,他們需要使用金銀幣。 金銀這種貴金屬,適用于國際貿(mào)易,統(tǒng)一大市場的需求并不那么強烈。 離了潞州,杜中宵取道相州,從安利軍經(jīng)黃河白馬浮橋過河,前往京城。 一進相州境內(nèi),林慮縣木縣尉帶了兵馬迎接,行禮如儀。 杜中宵回禮,正要動身的時候,突然人群里一個人大喊:“官人,我在這里!我在這里!” 杜中宵定睛一看,原來是陶十七,急忙吩咐木縣尉,讓他近前來。 陶十七到了杜中宵馬前,躬身行禮:“我前些日子得了消息,官人要從這里回京,在這里已經(jīng)等了幾日了。今日好不容易等到,可恨這些撮鳥不許我上前!” 木縣尉有些尷尬,忙道:“下面的人不知你與博士相識,得罪莫怪?!?/br> 有杜中宵在一邊撐腰,陶十七的底氣足了,道:“我本是隨著官人到河東路來,得了舉薦,到相州這里做官,哪個不知?偏你手下這群廝鳥,裝作不知。” 木縣尉的官比陶十七大不了多少,又有杜中宵在旁邊,只好賠禮。 上了馬,陶十七與十三郎并排,隨在杜中宵身后。 走了一會,十三郎見杜中宵在前面與木縣尉說話,悄悄從懷里取了一枚金錢,塞在陶十三手里,小聲道:“多日不見,哥哥送你個好東西。” 陶十七拿起來一看,驚道:“這是金錢?哥哥從哪里得來的?” 十三郎做個噤聲手勢,小聲道:“官人賞的,莫要大聲,拿了去玩?!?/br> 陶十七雖有些舍不得,還是把金錢送還十三郎,豪氣地道:“現(xiàn)在我做官了,拿著俸祿,如何能拿你的錢?等到了相州,我請你吃酒!” 十三郎道:“我還有好幾個呢,你只管拿去玩。至于吃酒,那自然逃不脫的?!?/br> 兩人分別多時,此時相見親熱異常,說著這幾個月各人的遭遇。 陶十七道:“相州這里處處都是鐵礦,產(chǎn)鐵無數(shù)。我到這里之后,造了幾門火炮,知州李相公甚是看重,很是快活了幾個月??上Ю钕喙珒稍轮安」?,新來了個楊知州,還不知他脾性。” 前任知州李宗詠是重臣,他對陶十七看重,下面人人都不敢小瞧陶十七??上隁q已老,兩個月前病故于任所,新來的知州楊孜忙于秋稅,還沒顧得上陶十七,這些日子有些懶散。 第155章 看你像賊 天禧鎮(zhèn)原是林慮縣北齊鎮(zhèn),天禧年間東遷,劃歸安陽縣,故名天禧鎮(zhèn)。這里是自潞州到相州的重要驛站,格外繁華。自林慮到相州附廓的安陽縣,須在這里歇息一夜。 杜中宵一行到這里的時候,天尚未黑,閑極無聊,帶了十三郎和陶十七出來閑逛。 走不多遠,見鎮(zhèn)子邊上一家酒鋪,一個酒望子在風中招展,生意紅火。杜中宵道:“左右無事,我們到那里飲幾杯酒,去去寒氣。這才九月底,天氣便冷得厲害?!?/br> 十三郎和陶十七一起叫好,快步到鋪子里,一個占住一張桌子,一個去要酒菜。 杜中宵隨后進了門,見十三郎在那里擦桌子,上前坐下。 不一刻,要酒菜和陶十七回來,道:“官人,這里沒什么好酒菜,只好將就些。小的要了一大盤牛rou,一盤甜藕,還有些湯餅?!?/br> 十三郎道:“這里的牛rou,中吃么?若是老死的牛,那便算了?!?/br> 陶十七道:“哥哥不知道,這一帶鐵冶眾多,多用牛。rou雖然硬一些,但罕有老病死的。” 杜中宵道:“我們隨便用些酒菜,何必計較?這種鄉(xiāng)村小店,原就沒什么好吃的?!?/br> 三人圍著桌子坐下,不一會小廝上了酒菜。一大盤rou,一盤藕,一瓶酒。 這個時候的酒,與杜中宵印象中的古代不同,多用瓶裝。當然不是玻璃瓶,而是陶瓶,一般是一瓶兩斤。用瓶裝的酒,多出于官酒務,便于計價收稅。店里自釀的酒,一般是用大壇。 倒上酒,飲了一杯,嘗了嘗牛rou,杜中宵道:“這rou倒嫩,味道也過得去?!?/br> 陶十七道:“這里冶鐵的多,常用牛拉炭和礦石,跟其他地方多老牛rou不同,還能吃的?!?/br> 三人喝著酒,吃著rou,說著這些年各自的情況。 正在這時,三個大漢從外面進來,前面一個背了個包袱,后面兩人抬著一個用布蒙著的物事,不知是什么東西,看起來極為沉重。 小廝看見,急忙迎上來,對三人道:“蒙二哥,今日找到什么寶貝?敢是發(fā)財了!” 前面背包袱的漢子滿臉警惕,看了看一邊的杜中宵三人,對小廝小聲道:“你是做死么?吵吵嚷嚷壞我們生意!來三份湯餅,一大盤rou,一人在碗酒,我們吃了還要上路!” 小廝吐了吐舌頭,飛快地跑到后面去,為三人取酒菜。 那三人在一張遠離杜中宵三人的空桌子旁從地下,把背的抬的東西放在桌下,大口喘氣。 十三郎看著三人,小聲道:“官人,這幾個廝鳥不是好路數(shù),怕不是做賊的?被我們撞上,是他們倒霉,我上去盤問一番?!?/br> 杜中宵道:“我們是行人,管這些做什么?他們作jian犯科,自有本地官府處置。” 十三郎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指著陶十七道:“他不是在本地為官么?怎么就管不得?” 陶十七連連擺手:“哥哥,我是個監(jiān)當官,管著鑄炮的,其他事情可管不了?!?/br> 十三郎悻悻然,見杜中宵不許,只好罷了。 小廝端了酒rou出來,放到三個漢子的桌子上。見三人面色不善,再不敢說話,急急轉(zhuǎn)身離去。動作急了一些,不想碰到旁邊用布蒙著的東西上,一個趔趄。 姓蒙的漢子道:“你不長眼睛么?撞壞我的東西,賣了你也賠不起!” 一邊說著,一邊急急把被開的布又蒙了上去。 陶十七眼尖,在里面的東西被重新蒙上之前,看了大概,低聲對杜中宵道:“官人,這一伙人是盜墓賊!既被我們撞上,當審明官府,不好不管?!?/br> 杜中宵奇道:“你怎么知道是盜墓賊?” 陶十七壓低聲音:“我看見那布蒙住的,是一個銅鼎。這一帶墓葬多,常挖出銅器。有不屑之徒就私掘墓xue,把挖出來的銅器偷偷化了,重鑄了賣錢。” 杜中宵點了點頭,猛地想起什么,對陶十七道:“你看清楚了?里面真是銅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