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大宋 第219節(jié)
十三郎對身邊的姚守信道:“沒想到天下還有這么多大事,儂智高之亂根本算不得什么。我們兩人正少年,過上幾年,說不定就碰上了打契丹和黨項,那才是好男兒建功立業(yè)的時候!” 姚守信微微搖頭:“我們只是廂軍中的將領,想那些做什么?!?/br> 十三郎是杜中宵一手帶出來的,河東路去過,跟契丹也算交過手了,卻不是這樣想。現(xiàn)在朝中把南下平儂智高當作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可聽石全彬所講,朝廷眼里,契丹和黨項才是真正的大敵。 講過大勢,石全彬又講了些朝中的事情。這些話題牽涉太多,石全彬講得非常粗略,不是對朝政非常熟悉的人,難免聽得云里霧里。越到后面,將領越提不起興趣,有些昏昏欲睡。 看出從人的情緒,石全彬打住話頭。剛好酒rou上來,一起吃rou喝酒,盡情一醉。 接下來的幾日,石全彬一直在炮兵軍營,仔細觀看炮兵到底是如何訓練、如何打造出來的。越看越是覺得此事不簡,炮兵除了跟其他軍隊一樣訓練軍容軍紀,其專業(yè)知識,都靠學習而來。這種學習可不是打打殺殺,只要棍棒之下,讓士兵服從命令,戰(zhàn)場上能聽號令,會刺會殺就可以了。要做好炮兵,學的內(nèi)容非常廣泛。相對這個時代來說,數(shù)學一定要好,炮手還會計算彈道。除了極少數(shù)外,幾乎所有的兵員都識字,表格記錄非常多,根本不是一般人做得好的。 禁軍和廂軍一直有揀汰制度,他們之中選身體合格的人容易,炮兵這種技術兵種就難了。別說是普通兵員,就連很多統(tǒng)兵官都不合格,達不到炮兵的基本要求。越看石全彬越覺得,與禁軍比起來,營田廂軍炮用得那么好不是沒平由。怪不得禁軍很多人排斥新的火器,推廣開來他們怎么辦? 五天以后,石全彬才離炮兵軍營,回到杜中宵的衙門。 分賓主落座,上了茶后,杜中宵問道:“團練,這幾日是在炮營觀軍,感覺如何?” “不簡單,不容易,cao炮、用炮是門學問?。 笔蜻B連感嘆?!皝碇?,我真不知道用炮如此之難。還以為跟軍中床弩一樣,只要拉弦上箭,定好了地方打過去就是。在軍中看了幾天,才知道遠遠不是如此。像床弩那樣,火炮還有什么大用?同樣是火炮,禁軍的將領就只會用炮攻城,做得好的,才能守城時用炮打攻城的器具。禁軍選將,能指揮炮手打掉攻城器具的即為善守,可超資升遷,到沿邊去做軍寨之主。能夠在攻城時用炮打掉城頭守護器具的,即為善攻,優(yōu)者同樣可越資升遷。到了炮營一看,這樣的做個炮手都不合格,怪不得炮營里多是使臣效用。” 杜中宵道:“營田廂軍的規(guī)矩,凡是使臣效用,必有一技之長。凡是軍官,必能統(tǒng)兵,能夠指揮作戰(zhàn)。不能如此,軍功再大,也不能去統(tǒng)兵?!?/br> 石全彬聽了,奇道:“那么與敵作戰(zhàn)時,有士卒分外勇猛,立下大功怎么辦?” 杜中宵道:“有功就記功,優(yōu)與酬獎。有一技之長,或是統(tǒng)兵之能,說提起來做軍官。實在做不了軍官的勇猛之士,那也沒辦法,只能做效用了。軍功記在那里,不會虧待就是?!?/br> 石全彬想了想,道:“軍中以功而升遷,是勸軍第一要務,不如此不能激發(fā)士氣,讓士卒死戰(zhàn)。提舉如此做,到了戰(zhàn)時誰還會奮通爭先?” 杜中宵道:“團練,軍隊戰(zhàn)時最重要的,是打勝仗。軍官的軍功,是打仗勝不勝,勝了再論功之大小。有不可勝而又不得不打之戰(zhàn),同樣要先看功過。如果是指揮錯誤,追究指揮官的責任,其次再來論下級的功過。如果是情報不對,被敵設伏,那就要追究情報怎么錯了。打仗,勝負第一,功過第二,這一點是不能馬虎的。奮勇爭先是士卒和使臣效用的事,班以上的統(tǒng)兵官與此無關。軍中士氣低,哪怕不打仗班一級的軍官就有過錯,更何況是戰(zhàn)時呢?” 石全彬點了點頭,不好說什么,覺得自己與杜中宵的觀念相差太大。以首級記功,以軍功升遷,是軍隊長久以來的傳統(tǒng)。說起強軍,人人稱贊秦滅六國之軍,就是看首級記功的,以功給爵祿。怎么聽杜中宵的意思,陣前殺敵再多,依然還是士卒,軍官根本就是這樣看的呢? 其實以首級記功,且不說是不是秦軍的全貌,最少這個時代已經(jīng)不符合戰(zhàn)爭實際了。禁軍在西北都覺得不合理,開始試行首級不算一人軍功,進行一定改革了。 戰(zhàn)爭的直接目的不是殺敵,而是取得勝利,殺敵只是取勝的一種手段。以首級為記功手段,讓士卒上陣以殺敵為目標,經(jīng)常會忘記了自己的任務是打勝仗的。整支軍隊,軍心士氣和風格都會受到影響。 說了這幾日的感想,雖然與杜中宵有些想法不同,石全彬還是贊嘆不已。如此的炮兵,必須要有專門的學校,不然根本培養(yǎng)不出合格的軍人。由于識字率太低,教育不普及,軍中是從基礎教育做起,達不到后世教育普及后經(jīng)過訓練就能選出炮兵的程度。軍人是這樣的要求,學校就是必需。 喝了一會茶,石全彬道:“官家和兩府相公,最看重的就是這里的炮兵,是以我特意用心,在軍營多待了幾日。明日歇一天,到四處走走,看看提舉治下的風土人情。后天便到騎兵營去,觀一觀騎兵。提舉的營田廂軍,就數(shù)炮兵和騎兵最金貴,吃得好,錢糧足,使臣效用也多?!?/br> 杜中宵道:“團練隨自己的心意,我安排騎兵準備就是了。對了,明日歇息,是團練一個人,還是要人作陪?這幾日我也沒有什么事,可以陪著團練四處看看?!?/br> 石全彬道:“不必了,我自己四處走走就好。提舉治下政通人和,還怕不舒心嗎?” 杜中宵笑了笑:“如此,團練盡興好了,若有需要,盡管知會我一聲。?!?/br> 石全彬轉(zhuǎn)過話頭,問杜中宵道:“聽說騎兵之主,是常年隨在提舉身邊的家仆?” 杜中宵道:“是我的一個隨從。在亳州時見到,因他身材高大,與人放對,等閑幾人近不了身,便一直帶在身邊。他雖跟著我,不過沒有身契,去留隨意,算不得家仆。” 石全彬點頭:“原來如此,看來是提舉愛才,見他勇猛,不忍埋沒。這個人,有什么特異之處,就做了騎兵之主?依提舉的話,營田廂軍非有統(tǒng)兵之才,是做不了軍官的?!?/br> 杜中宵道:“他也一樣是從學校學出來,從最底層演練,事事做得好,才升上來的。當然,一樣學得好,因為跟我太久,必然有些好處。不過最主要靠他自己,騎兵的事,軍中確實沒人比得過他就是了?!?/br> 第232章 回頭路 石全彬看著十三郎,身材高大,這幾年更變壯了不少,站在那里像一座山一樣。連連點頭:“教頭如此身軀,若不是遇上杜提舉,在鄉(xiāng)間著實可惜了。我奉朝廷之命,到這里觀軍,看這幾年練兵實效到底如何。前幾日看了炮兵,著實犀利非常,天下無人可比。今日到騎兵營看看?!?/br> 十三郎叉手:“但憑團練吩咐!” 石全彬?qū)ι磉叺亩胖邢Φ溃骸半m然同在一軍,武教頭跟姚炮主卻不一樣,豪爽許多。姚炮主雖掌重兵,人卻文質(zhì)彬彬,說話不多,條理清晰,好似個讀書人一般。我多年在外統(tǒng)軍,到了騎兵這里,才覺得分外親切。前幾日在炮營,總覺得束手束腳,說話都不好大聲?!?/br> 杜中宵道:“這是難免的事。炮營里上到主將,下到士卒,日日里讀書識字,計算地形彈道,可不就是那個樣子。他們做事首先要的是心細,自然就是那種氣度?!?/br> 一邊向營中走,石全彬問道:“你們這里,有鐵甲騎兵么?鐵監(jiān)制的鐵甲,這幾年愈發(fā)精良,穿在身上活動自如,猶勝于皮甲。而且價錢不貴,制造方便,不似皮甲花那么多功夫?!?/br> 十三郎道:“回團練,鐵甲雖好,與皮甲比起來太重,軍中用得不多。我們這里多是皮甲,沖陣時無非再加兩重罷了。士卒力氣在那里,穿上鐵甲,諸多不便?!?/br> 石全彬看著十三郎奇道:“似教頭這山一樣的猛士,鐵甲穿上又有何礙?禁軍中的猛士,有的還在鐵甲里再套一層薄鎖甲,陣前刀槍不入?!?/br> 十三郎道:“末將自然可以穿鐵甲,能行動自如,軍中就不容易了。一則難有那樣猛士,再者隨州在南,也沒有那么多的好馬。穿了鐵甲,軍中的馬匹很難沖起來。練了幾年,現(xiàn)在堪堪有一都鐵甲兵?!?/br> 石全彬點了點頭:“原來如此。人馬俱缺,那就沒有辦法了。” 鐵甲規(guī)?;圃毂绕ぜ妆阋耍雷o還勝過皮甲。鐵監(jiān)完善了制式,這幾年大規(guī)模生產(chǎn),禁軍中的精銳軍隊,大部已經(jīng)換了鐵甲。營指揮使以上,都是量過尺碼,由鐵監(jiān)按身材精制的。其他人員,則是鐵監(jiān)生產(chǎn)幾種規(guī)格,各選適合自己的。 裝備鐵甲,對禁軍戰(zhàn)力的加成,還要勝過槍炮。不說鐵甲騎兵,就是精銳步兵,一排穿鐵甲拿長斧大刀的高大兵士一路砍過去,血rou橫飛,比成排倒下的敵軍場面震撼多了。相對于對槍炮的抵制,禁軍對鐵甲非常歡迎,針對實際使用的情況,向鐵監(jiān)提了許多意見,現(xiàn)在已經(jīng)非常成熟。 每過幾年,就有將領到各地揀汰廂軍,身材高大、武藝超常的人選入禁軍中。進入禁軍后再層層選拔,其中的精銳,如諸班直、上四軍、和拱圣、云騎等軍,無不身材強壯。鐵甲用在這些人身上,正是好馬配好鞍,用對了地方。 好鋼打造的軍器,加上穿鐵甲的強壯士卒,三衙自認現(xiàn)在禁軍戰(zhàn)力強了許多。 杜中宵也知道禁軍的情況,聽石全彬不斷說著鐵甲的好處,對于營田廂軍裝配不多,心中顯然有些輕視。不由想起一句話,子彈是懦夫,刺刀是好漢。刺刀又算得了什么好漢?顯然在朝中將領眼里,長斧大刀比刺刀更有資格做好漢。 到了校場,看十三郎集結(jié)的演示隊伍,站在那里整整齊齊,石全彬道:“奇怪,怎么不見弓騎?” 十三郎叉手:“回團練,我們軍中沒有弓騎。凡非鐵甲重騎,輕騎例裝騎槍一支,以代弓弩?!?/br> “用騎槍?”石全彬看了看杜中宵,“什么是騎槍?也是火槍么?” 杜中宵點頭:“不錯,騎槍比弓弩方便許多,軍中的騎兵都是用騎槍。與步兵用的火槍相比,騎槍短一些,一般為雙管,可以連續(xù)兩發(fā),裝填也方便許多。當然,威力就比步兵火槍差得遠了。” “原來如此。”石全彬沒再說話,顯然不知道騎槍代替弓箭是個什么思路。宋軍的騎兵,比步兵還要重視弓箭,大多都是弓箭手,練的是騎射戰(zhàn)術。一般騎兵,都是八九成用弓,一兩成刀槍。平時訓練也是以射箭為主,直射、輪射等等。樞密院要求練習的“之”字射,已經(jīng)是非常先進了。說到底無非是盡可能在有效的距離內(nèi),能夠射出更多的箭。 出現(xiàn)這種局面,首先是步兵的發(fā)展,正面進攻能力增強,騎兵沖陣的效果降低。正面對陣,宋軍一般是用步軍長兵器破敵,協(xié)同的騎兵利用機動優(yōu)勢,攻敵弱點,擴大戰(zhàn)果。這種時候的騎兵,更多是sao擾牽制的作用。與契丹黨項作戰(zhàn)時,已經(jīng)列陣完成的步兵軍陣,并不怕對方騎兵沖鋒。 騎兵重要,主要是在其機動性,包括戰(zhàn)場間的機動性和戰(zhàn)場機動性。宋軍騎兵的使用,極少出現(xiàn)在正面對陣時,以步兵為主。這與現(xiàn)實有關,也跟長時間缺馬的傳統(tǒng)有關。但另一方面,騎兵的機動性決定了,他們可以選擇合適的地方下馬作戰(zhàn),步兵有的,他們大部分都可以有,比步兵更加靈活。 見石全彬不說話,十三郎吩咐面前的騎兵,按照日常訓練,分別演給石全彬看。 一切都有規(guī)例,帶隊的軍官訓練,分成幾隊,各自取了騎槍,如禁軍騎兵射箭一般,演示騎射。無非是直射、輪射,根本沒有此時樞密院提倡的“之”字射。石全彬看了,心中不由搖頭。 演過一輪,石全彬再也忍不住,對杜中宵道:“提舉,以前禁軍練弓,委實是你們這般,多練直射輪射,射親射遠。也不需要中的,上靶即可,這是一樣的。不過,最近樞密院知會三衙,要騎兵再加練一種‘之’字射。這種射法,要馬走之字,相距雖近,卻可多射幾箭,陣前殺敵最有效。 ” 杜中宵道:“我也聽過‘之’字射,軍中練了幾次,最后大家一致議論,沒有大用處,以后就不再練了。這倒不是樞密院說的不對,而是營田廂軍的騎兵,不是那種用法。只有正面對陣的時候,‘之’字射才有用處。而我們的騎兵,除非特殊,正面沖陣只有鐵甲騎。他們本不帶騎槍,是帶一支側(cè)鉤槍,帶一刀一锏,直沖敵陣。其他騎兵,應盡量避免與敵正面交鋒,快打快退,是以如此練習。如果萬不得已正面對敵,則變?yōu)椴奖鴳?zhàn)術,以騎槍和腰刀對敵?!?/br> 此時還是冷兵器時代,撞墻式的沖鋒非常危險,正規(guī)軍都有防范正面沖擊的措施。杜中宵哪怕知道一點那個概念,也不敢用在這個時候。指望著排山倒海沖過去,敵方勢氣崩潰,就此收割戰(zhàn)果,是自殺式的打法。打儂智高這種或許可以,對上契丹和黨項,是沒有用處的。除非特殊情況,宋朝跟他們作戰(zhàn)多是苦戰(zhàn),需要反復沖殺才可能沖亂軍陣,一波過去沒有就是沒有了。 騎兵的長處在于其機動性,最快找到敵方的弱點,快速攻擊?;蛘呖焖贆C動,掌握戰(zhàn)場主動性。想正面沖陣,杜中宵還不如用郭諮的無敵霹靂車呢。大軍團規(guī)模的兩軍對戰(zhàn),營田廂軍靠的是炮兵。由炮兵控制戰(zhàn)場,隔離戰(zhàn)場,形成局部優(yōu)勢。敵方崩潰,才由騎敵軍擴大戰(zhàn)果,步兵鞏固勝利。營田廂軍中,最重要的步炮協(xié)同,而不是步騎協(xié)同,“之”字射完全沒有用處。 這是戰(zhàn)爭思想的根本不同,石全彬完全無法理解營田廂軍這種打法。若不是他看了多日炮營,對炮兵非常佩服,都要認為杜中宵在胡說八道了。 此時宋軍對騎兵的用法,主要是偵察敵情、攻伐敵軍和迂回sao擾、劫擊糧道。營田廂軍的思路與此相同,正面沖鋒相對次要,主要由鐵甲騎兵來承擔。大部分騎兵,在戰(zhàn)場上的作用是掩護兩翼,瞅準時機作為預備隊投入。戰(zhàn)前則是偵察敵情,控制戰(zhàn)場。 不過自從裝備鐵甲,就連馬的具裝鐵監(jiān)也制了組合式的鐵具裝,河東有了穩(wěn)定的好馬供應,樞密院和三衙起了變化。他們越來越傾向于,讓鐵甲騎兵騎著具裝鐵馬,直接沖陣。沖散之后,再由后面相對快速的輕騎兵擴大戰(zhàn)果。以前宋軍的騎兵分散使用,現(xiàn)在三衙的將領,開始傾向集中,大規(guī)模騎兵作戰(zhàn)。 石全彬在京城,對這幾年軍中的變化非常清楚。看過了炮營,本對營田廂軍寄予厚望,結(jié)果過來看騎兵,與自己想的不同,戰(zhàn)略戰(zhàn)術都走到禁軍的老路上去了。 宋朝缺馬,因為騎兵受了契丹和黨項無數(shù)的氣。很多人的夢想,就是自己有大量騎兵,哪里失去的哪里找回來。河東馬場已經(jīng)看見了希望,能夠穩(wěn)定產(chǎn)出優(yōu)良軍馬。如果那里的馬場擴大,數(shù)年之后禁軍同樣可以組建萬計的騎兵,配合新的鐵甲具裝,排山倒海一樣蕩平北方強敵。 第233章 大國游戲 浕水河畔的酒樓二樓的小閣子里,杜中宵和石全彬相對而座。桌上幾個小菜,極是精致。旁邊一壺酒,正在熱水里溫著。這里的炮營和騎兵營都已看過,石全彬決定離開,到唐州看看那里的步兵。 飲了一杯酒,杜中宵道:“看團練神情,好似對營田廂軍并不十分滿意?!?/br> 石全彬道:“提舉,我們也不是初次相見。當年河東路夏相公屬下,你是并州簽判,我是并代路鈐轄,當年一起共事甚是愉快。那時提舉年少,為官數(shù)年,在永城縣做得極好。不瞞你說,到了現(xiàn)在永城依然是好缺,多少人想到那里做一任知縣。就連亳州,也是重臣外任愿意去的地方。在永城為知縣,在京西路營田提舉常平司,提舉做的朝廷和眾人都看在眼里。只要在地方,提舉必然有政績,天下少有人比。” 杜中宵道:“團練過眷。” 在并州的時候,杜中宵是夏竦的主要助手,跟當時并代路帶兵的石全彬打過不少交道。或許是因為這個淵源,朝廷才會讓他伙觀軍。石全彬帶兵平庸,一切循規(guī)蹈矩,并沒有什么值得稱道的特別之處。杜中宵跟他是公事往來,私下沒什么交情,只能算共過事罷了。 雖然帶兵沒有成績,終究是軍營里見過的,石全彬?qū)婈犛凶约旱囊娊狻_@次到營田廂軍來,實在一言難盡。炮兵讓他眼前一亮,完全沒有想到,這種兵器會形成一個軍種,可以這樣用。但對騎兵的理解又有些失望,覺得杜中宵對炮兵過于倚重,限制了騎兵發(fā)展。 兩人喝一杯酒,石全彬道:“不瞞提舉,此次南下平儂智高,朝廷以狄太尉為主將。慣例應該有副帥,不過朝中官員言監(jiān)軍在側(cè)主帥不能全力剿賊,便就不設了,一切全由狄太尉作主?!?/br> 自劉平戰(zhàn)敗,黃德和謊報軍情,被文彥博腰斬,現(xiàn)在朝中已經(jīng)很少出現(xiàn)監(jiān)軍了,但官稱沒了,不代表事情就沒有了。以沿邊幾路為例,或者走馬承受,或者鈐轄都監(jiān),凡是由內(nèi)侍擔任,皆有監(jiān)軍之責。石全彬自己,任并代鈐轄的時候,統(tǒng)兵在其次,主要職責就是河東路的監(jiān)軍。 確定狄青為征南主帥的時候,本來是要派內(nèi)侍為其副手,但被朝臣反對,最后予他全權(quán)。這一點文官尤其盯得緊,只要帥臣的屬下中出現(xiàn)內(nèi)侍,都會引起強烈的反對。 說到這里,石全彬嘆了口氣:“南下的除了狄太尉一路,官家和宰相原定提舉為另一路。以提舉為帥臣,我為之副。但這次到軍中看了看,現(xiàn)在著實有些打鼓。營田廂軍以炮兵為主,可到廣南兩路,沒有火車通達,只能靠水運。那里比不得中原一馬平川,炮兵如何用得上?炮兵不便,自當用騎兵,可我看軍中的騎兵所練,比禁軍還是差得遠。不能怪提舉和統(tǒng)兵官,廂軍就是廂軍,缺人缺馬,沒有辦法。狄太尉此次征南,可以調(diào)了一萬五千西北騎兵,加上禁軍的騎兵精銳,兩萬余人馬!其中多鐵甲騎兵,正面對敵儂智高如何是對手?那廝吃了苦頭,回過頭來,營田廂軍可就難辦了?!?/br> 杜中宵一時怔住,沒有想到還有這種隱情。狄青此次出征聲勢浩大,級別之高很少見,權(quán)力之大更是前所未有。其副職確實是因為朝臣反對,被撤掉了,授以全權(quán)。卻沒想到,不起眼的自己這里,監(jiān)軍的這個位置依然在,就是眼前的石全彬。話說開來,就與以前不一樣了。 見石全彬皺眉,杜中宵道:“團練不必憂心,營田廂軍訓練精良,哪怕只帶小炮,也足以陣前擊潰儂智高亂軍。我一直覺得,禁軍對火槍的威力小看了。遠時以槍彈,近了有刺刀,他們正面對敵,可比刀槍弓弩厲害多了。人是血rou之軀,哪怕披甲,也無法應付槍彈的威力?!?/br> 石全彬道:“提舉,戰(zhàn)場上不是那么算的?;饦岆m犀利,可一次只有前面一排放槍。如此一算還剩多少人?我知道你們軍中練法,是前面三排輪流放槍。可是如此一來,一陣只有三排,太過薄弱。如果敵方以死士直攻一點,破了軍陣之后全軍突入,又當如何?陣前交戰(zhàn),縱橫來往,必須顧得周全?!?/br> 杜中宵舉杯道:“原來團練擔心這件事!不妨的。且飲一杯,我詳細說給你聽。” 兩人喝杯酒,挾些菜吃了,杜中宵道:“團練,營田廂軍的火槍兵,確實是三排為陣,但絕不是三排就是一陣了。因為用火槍的關系,前三排后三排離得較遠,所以后軍要以火炮陣地為中心來布置。敵軍如果集中一點進攻,旁側(cè)的火槍陣射擊就不說了,后邊的會及時支援。一是前方傷亡較多,便由后邊一陣三排的人補上。再一個,如果突破前陣,面對的是后邊三排,還是一個樣子。被攻擊的那一陣,就如燈芯一樣,不住地燒。實力不足了,后邊補上如添油。敵軍突破得越深,兩邊就全被其他軍陣射擊覆蓋,這種打法不是自尋死路么?所以敵軍突破一點,必然攻向側(cè)翼,不然就死路一條。而此時旁邊變陣,敵軍就陷入三面包圍之中。一旦退回去,后面三排上前,陣形就回到原初了?!?/br> 簡單地說步兵以火槍為主,戰(zhàn)場由炮兵控制,自然而然陣形就成了線形,不再是以前的方陣了。不如此變陣,就不能適應炮兵為主的戰(zhàn)法,方陣對炮兵來說過于密集了。這是此時的禁軍,包括石全彬在內(nèi)所理解不了的。僅僅使用槍炮,改變還不大太,各自可以摸索合適的用法。戰(zhàn)場以炮兵為主,讓火炮成為戰(zhàn)場之王,就改變太大,整個作戰(zhàn)模式跟以前完全不同。禁軍對杜中宵廂軍的抵制,石全彬?qū)I田廂軍的擔心,都是由此而來,不僅僅是顧慮個人的地位和職權(quán)的問題。 見石全彬一頭霧水,杜中宵用筷子沾了水,在桌上給他畫了粗略和陣形,一一解釋。看各排各排之間巨大的空隙,石全彬不由皺起了眉頭。臨戰(zhàn)的軍陣,越密越好,縮小自己的防守面積,盡量加強對敵方的攻擊,這是將領的常識。營田廂軍臨戰(zhàn)的陣形如此稀疏,這算是怎么回事? 杜中宵道:“團練,人拿棍棒的時候,可以數(shù)人緊緊靠在一起,四面對敵是不是?等到換了刀槍長矛,為了能夠揮舞開來,就要有些間隙。現(xiàn)在用火槍,為了便于火槍發(fā)揮威力,自然就會如此。每一排緊緊擠在一起,基本是人挨人,同樣是為了加強威力。較近三排,是為了讓他們輪番射擊。每三排之間比較稀疏,是因為火槍射程遠大于刀槍,陣形自然跟從前不同了。一隊三十人為一排,三排為一小陣,剛好是一班之數(shù)。三排交錯布置,一班控制一處戰(zhàn)場。十個小陣組成一個大陣,剛好為一營,戰(zhàn)場獨當一面。營指揮使總理全局,都頭居中指揮,就便是營田廂軍在戰(zhàn)場的布置?!?/br> 營經(jīng)下的軍隊編制,主要是為了適應戰(zhàn)場,日常管理是兼顧而已。以營為單位,并不需要臨戰(zhàn)時特別布置,他們自然展開就控制住一處要地。營田廂軍如此,其實禁軍也是如此。不過兩者是戰(zhàn)法不同,用的武器不同,控制的戰(zhàn)場面積不同,人數(shù)也不同罷了。 石全彬看著杜中宵在桌上畫來畫去,詳細講解,心中一時委決不下,這樣做行不行? 杜中宵也不知道行不行,他自己沒有打過仗,沒有軍事經(jīng)驗,只是經(jīng)過大量訓練學習,去認識戰(zhàn)場上的作戰(zhàn)規(guī)律,依作戰(zhàn)規(guī)略形成戰(zhàn)法。戰(zhàn)爭的經(jīng)驗當然重要,但不實戰(zhàn),戰(zhàn)場的規(guī)略總能模擬出來??v然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大的方向應該是不會錯的。 在火山軍的時候,制出火槍火炮只是第一步。到了京西路,有了營田廂軍,杜中宵通過訓練和演習認識新的武器在戰(zhàn)爭中的作用,配合武器改變了戰(zhàn)爭形態(tài),已經(jīng)向前跨進了一大步。這一步比一切都要走得遠得多得多,如果能夠被戰(zhàn)爭檢驗,就直接帶來軍制和戰(zhàn)爭的改變。對于大部分的勢力,他們根本不可能走到這一步,國力無法支撐他們組織足夠規(guī)模的軍隊。走到這一步之后,戰(zhàn)爭就成了大國的專屬,小國只能做戰(zhàn)爭的配角。勉強湊出人力,小國也不可能有如此強大的物力。 營田廂軍如果編制完整,一軍五萬人左右,對于周邊絕大部分的勢力都是滅國之軍。除了契丹和黨項,他們組織不出這種規(guī)模的軍隊,更何談管理和指揮。就是黨項,能湊出這樣一軍,也是國力極限。 這幾年來,杜中宵一邊組織營田廂軍,學習認識戰(zhàn)爭的規(guī)律,一邊紙上談兵,為這樣一支軍隊配上足夠的物力。現(xiàn)在營田廂軍也只是有人和槍炮配齊,完善的后勤支援,各種支持的車輛畜力,營田務和常平司做起來都吃力,其實還只是簡化版。 第234章 狄青南下 石全彬離開不久,十月中旬,狄青帶領大軍出發(fā),南下征剿儂智高。大軍自開封府附近的各車站坐上火車,到樊城車站過漢水,再到襄陽車站坐車到江陵府。而后換船,沿水路到桂州。杜中宵與狄青的第一次見面,就在樊城。狄青中軍在這里下車換船,杜中宵作為常平司提舉,兼領營田廂軍,前來拜見。 由于只是短暫歇息,狄青住常平司衙門。作為主人,杜中宵與地方官員到車站接了狄青,回到衙門之后,客廳里分賓主落座,略作客套,設筵招待。 上了茶來,杜中宵請了茶,對狄青道:“太尉遠來辛苦,莫嫌敝處寒酸,且將就一些?!?/br> 狄青道:“此次離京,是到廣南征討叛賊。大軍出征,有車座,日行千里,豈是以前可想的?這一切都拜提舉所賜,沒有京西路營田,建不起來鐵監(jiān),哪里來的這些?上車時,出征將士無不感念提舉,讓他們路上少了許多辛苦。說起來,我要先謝謝些?!?/br> 客套幾句,杜中宵道:“不知太尉在這里歇息幾天?要我準備什么?” 狄青道:“十月看看將盡,廣南瘴氣已消,前方戰(zhàn)事耽擱不得。我在這里住一天,等一等后續(xù)的騎兵。他們到了,一起過河,到江陵換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