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大宋 第226節(jié)
耶律重元道:“明日選驍將帶數(shù)兩千騎兵,且與他們戰(zhàn)上一場,看看如何。南國的廂軍不濟,這廂軍又是營田的,能打什么仗?若是不濟,我們便先滅了援軍,再全力攻城?!?/br> 蕭革道:“大王,還是謹慎一些。敵軍新來,我們不知底細,驟然交戰(zhàn)不妥。不如多派游騎,先打聽他們的底細,再定如何應對。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不殆!” 第252章 初戰(zhàn) 東方露出一抹魚肚白,杜中宵站在山上,看著谷地中連綿不絕的契丹軍營,還有河另一邊高地上的唐龍鎮(zhèn)軍城。軍城選的地理位置非常合適,背靠大山,城下一條小河,兩岸有寬闊的河谷。契丹兵馬要攻軍城,只能從谷地仰攻,炮火不力就很難威脅城內(nèi)。 以前來家世鎮(zhèn)唐龍鎮(zhèn)的時候,這座城就非常難攻。他們周旋于各勢力之間,到處稱臣,不是怕城被攻破,而是要保護周圍的蕃落。大樹有干有枝,才能根深葉茂,沒有周邊屬于來家的落蕃,一座小城還有多大意義?契丹要奪這里,也是看中其重要的位置,控扼已經(jīng)形成的商路。 十三郎帶著劉淮和周肅、何三郎到了面前,向杜中宵叉手行禮。 杜中宵看看幾人,對劉淮道:“我們前來是救唐龍鎮(zhèn)的,那座軍城是根本之地,必須要派得力人手進去指揮。武都指揮使對你非??粗兀屇銕б话衮T兵,乘著天色未亮,契丹大軍未攻城時,沖進到軍城里。此事不可等閑視之,你準備好了嗎?” 劉淮和周肅、何三郎一起叉手:“屬下奉軍令,絕不誤待制所命!” 杜中宵點了點頭:“好,天色不早,你們這就準備吧。武都指揮使,你選五百鐵甲騎兵,下山?jīng)_一下敵陣。劉指揮使選好時機,帶人沖進城去?!?/br> 十三郎和劉淮各自叉手稱諾,分頭去準備。 過了不長時間,就聽見低沉的馬蹄聲,整個大地都似在微微顫抖。十三郎帶了五百鐵甲騎兵,從小山上緩緩向下面的契丹軍營逼去。鐵甲騎兵的馬是好馬,不過上面的騎士連人帶甲帶兵器,兩三百斤在身上壓著,無法全力沖鋒,最起碼要有力氣回來。杜中宵選的路線,是從山上沖下,與敵作戰(zhàn)之后,經(jīng)山下的山谷回到本方陣營。這是試探的一戰(zhàn),比較一下雙方戰(zhàn)力,心中有數(shù)。 耶律重元尚高臥未起,聽到進了帥帳的蕭革說宋軍逼了過來,翻身而起,口中道:“好呀,昨天我還說選幾千騎兵,與宋軍較量一番,被大王勸住,不想今日他們就攻了過來。不必多說,選兩千精銳鐵騎迎戰(zhàn),著海里帶軍出戰(zhàn)!此一戰(zhàn)必滅宋軍銳氣,兩日調(diào)集兵馬,一舉擊破宋軍!” 蕭革稱是,出去召集兵馬,耶律重元則到前面升帳。 十三郎帶著五百鐵甲,緩緩向契丹軍營逼去。正行進間,就聽到一聲號角,契丹軍陣中傳來滾滾的馬蹄聲,帶著卷起的塵土,看不清多少人馬沖了出來。 十三郎高聲道:“不要亂,每隊約束好自己人馬,依軍令,與敵戰(zhàn)后自谷中回軍營!” 眾將稱是,各舉長斧馬刀,做好應戰(zhàn)準備。鐵甲騎兵的主要武器是長斧,接敵時使用,混戰(zhàn)后則改用馬刀鐵锏。與禁軍的騎兵相比起來,大家不帶弓箭,多了長斧。 兩軍緩緩逼近,看見前方的宋軍人馬俱披鐵甲,閃著寒光,倒吸一口涼氣:“聽說宋人有鐵甲,極是難破,怎么今天就遇上了?” 兩軍接近,十三郎看對面的速度減慢,開始散開,大喝一聲:“防箭矢!沖!” 話音剛落,漫天的箭雨射來,一時遮蔽了天空。落到宋軍的鐵甲上,一陣叮叮響聲,如同小雞啄米一般。馬弓力弱,契丹人的箭頭也是一般,如何破得了鐵甲?宋軍陣形略亂了一下,迅速變得整齊,持著大斧向契丹騎兵沖去。 海里征戰(zhàn)多年,還沒有見過這種打法,略一猶豫,便帶著大軍沖了上去。 宋軍的騎兵以弓手為主,契丹和黨項也是如此。每臨戰(zhàn)都是先以弓箭互射,哪方漏出破綻,中軍主力才會全力沖上去,一舉決定勝局。樞密院要求馬軍練之字射,便是這個原因。臨陣時能多射幾箭,接觸時后方短兵相接才更有利。而初接觸的弓騎,則向兩邊散開,繼續(xù)以弓箭射擊敵人。 鐵甲騎兵可以防弓矢,靠的就是正面對陣,以刀斧殺傷敵人。契丹對宋軍知之甚詳,熟悉了騎兵作戰(zhàn)時弓箭為主的戰(zhàn)法,第一次見到這種打法,一時慌亂起來。 十三郎沖在最前面,手持長斧,沒多久就與契丹騎兵迎頭撞上??礈柿撕@锏膶⑵欤瑤еF甲騎兵直沖過去。契丹騎兵的前鋒正在向兩邊散開,卻不想對手竟然直接向中軍沖去,一時亂成一團。 長斧可砍可砸,十三郎神力,雙手揮舞開來,凡擋在身前的契丹騎兵俱被砸落馬下,無人可擋。其余鐵甲緊緊跟住,如同一個巨大的碾子,生生在契丹騎兵中碾開一條路來。 變化幾乎只在眨眼間,海里還有些發(fā)蒙,就見到十三郎的將旗已到了離自己不遠處。將旗是最臨戰(zhàn)最重要的指揮標志,如果被對方斬將奪旗,必然慌亂,戰(zhàn)局很難收拾。 見已刻不容緩,海里高聲道:“擋??!諸軍上前,圍住來的宋騎,一人一馬不許放過!” 杜中宵站在山頂上,看著下面的戰(zhàn)局一直皺眉頭。雖然自己看禁軍騎兵的武器配置,也聽別人說過此時戰(zhàn)爭的模式,受以前的記憶影響,總覺得騎兵交戰(zhàn)應該是纏斗一處,硬拼硬殺。所以對騎兵的鐵甲和馬的具裝精益求精,既達到最強的防護力,還要不影響人馬行動,上面大量使用加強筋肋,增加了不少成本。沒想到真到了雙方交戰(zhàn)的時候,卻是這個樣子,契丹自己把中門讓開,讓鐵甲騎兵攻了進去。 契丹和黨項都以重裝騎兵著稱,但卻不是以重裝騎兵為主。海里帶得同樣有,不過是跟在他身邊的中軍,人皆重甲,準備對方陣形亂了沖陣用的。此時還沒展開,就與十三郎帶的鐵甲騎兵撞在一起。 離得遠了看不太清晰,只見宋軍緊緊聚在一起,在契丹軍陣中碾出一片空地,雙方將旗迅速就到了一起,劉淮看得出神。如果不是要沖進城去,自己說不定要代替十三郎打這一仗。 正在這時,杜中宵的傳令小校到劉淮面前,高聲道:“元帥軍令,你們速速進城!” 劉淮高聲稱諾,帶著選出來的一百騎兵,把杜中宵的軍令緊緊藏在內(nèi)衣里,一聲大喝,向山下直沖而去。此時散開的契丹騎兵一團亂,唐龍鎮(zhèn)軍城前反而空了出來。 城頭的俞景陽和程越看得膽戰(zhàn)心驚,沒想到來的援軍如此之強,竟然跟契丹騎兵交鋒,穩(wěn)穩(wěn)占住了上風。雖然人數(shù)較少,卻陣形不亂,沖到了契丹中軍,局部反而占了優(yōu)勢。 看了一會,俞景陽對程越說道:“看本朝與敵交戰(zhàn)的,應該是身著鐵甲,難道前來救援的是京城禁軍?這個樣子,契丹人不是對手,此圍很快就要解了。你速速回去,把事情料理了。記住,此事于我們非同小可,痛下殺手,切不可心慈手軟!” 程越應諾,正在轉身下城墻,突然看見山上又沖下一支騎兵,不去助陣,卻向軍城沖來。急忙對俞景陽道:“都監(jiān)快看,又有一支宋軍來了,看著要進城!” 俞景陽看著直沖而來的那一支宋軍,從混亂的契丹騎兵中穿過,如入無人之地,直向軍城而來,一時怔住,呆呆站著。自己這里還沒有收拾局面,援軍來了,放不放他們進城? 第253章 斬將奪旗 耶律重元站在望樓上,看著宋軍直沖入海里的中軍,勢不可擋。面色大變,高聲道:“收兵,立即收兵!切不可失了海里,要讓本軍退回來!” 蕭革同樣看得膽戰(zhàn)心驚,對耶律重元道:“不想來的宋軍如此勇猛,這哪里是廂軍?” 耶律重元恨恨地道:“這一戰(zhàn),是宋軍試探我們來了!看他們身材高大,人人強壯無比,又人馬皆鐵甲,怎么可能是廂軍!今天與我們交戰(zhàn)的,必是南國禁軍的精銳,就是要我滅我們士氣!” 話音未落,蕭革“咦”了一聲,指著遠處道:“大王且看,那邊又有宋軍下山,向城中去了。宋軍所以派兵出戰(zhàn),想來是掩護這些人進城去!” 耶律重元看著劉淮一行的背影,沉聲道:“之所以來唐龍鎮(zhèn),就是城中守將言,我大軍前來,他便帶兵獻城。卻不想大軍圍城,城中的宋軍死守不降,致成今日局面。城中守將該死,不知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唉,現(xiàn)在騎虎難下,只能與宋軍決一死戰(zhàn)!” 十三郎帶人悶頭沖殺,突然聽見契丹軍陣中傳來收兵的鉦響,高喝道:“敵兵要退!其余不管,把前面的這個契丹將領留下來,死活不論!” 說著,手中長斧連劈,硬是從人群中清出一條路來,一時血rou橫飛。 作戰(zhàn)極消耗體力,一般的人,舞動刀槍要不多少時間就力竭,要么輪替歇息,要么就只能夠被動遮擋。十三郎天生神力,此時依然生龍活虎,如初戰(zhàn)時一樣。海里的中軍傷亡已大,此時發(fā)力,哪個還能夠阻擋他?眼看著就向海里的將旗那里去了。后面小校緊緊護住將旗,跟在十三郎的身后,一路殺過去。 海里正在指揮撤軍,一回頭,看見宋軍的將旗高速向自己這里來,不由心驚。撤軍后隊變前隊,互相掩護,有序撤退。一個不小心秩序亂了,就變成潰敗,任人宰殺。這個時候指揮必須穩(wěn)住,海里自己帶頭向后逃竄,中軍沖動陣形,就全亂了。 咬一咬牙,海里高聲道:“今日不意遇到宋軍鐵甲,中其jian計。來的宋將直向我來,那就上去會一會他!他帶的鐵甲騎兵雖然厲害,單人獨斗,就不信還能勝過我!” 說完,命身后護旗的小校跟上,直向十三郎的將旗沖來。 看見契丹將旗向自己而來,十三郎大喜過望,一聲高喝,手中長斧如一道光般,把身前的幾個契丹騎兵掃落馬下。須臾間,十三郎就和海里相對,各自看到了對方。 十三郎不由大笑道:“好,好,你自己過來,送我一場好軍功!” 說完,把手中長斧一收,向馬上摸去。 海里看著眼前的這個大漢,如一尊天神般騎在馬上,心中暗嘆,難怪敢一直向自己沖來。當下再不猶豫,挺向手中長槍,向十三郎直刺而來。 十三郎收攏長斧,從馬上摸出裝好火藥的騎槍,對準沖來的海里,一聲長笑,扣準了扳機。 山上,杜中宵看著契丹軍潮水一般退去,面上露出笑容。此戰(zhàn)十三郎完全占據(jù)了上風,幾乎沒有任何失誤。契丹軍的表現(xiàn)不應該說錯,只是沒有預料到宋軍的戰(zhàn)法跟以前不同了。鐵甲騎兵不只是人馬俱鐵甲,軍官和士卒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最低的是效用,許多使臣,不騎馬也是精兵中的精兵。馬更是從許多馬匹中選出來的良馬,有鐵甲加成,一般軍隊很難擋住。 說鐵甲騎兵能一以當幾沒有意義,實際以契丹軍這樣的布置,根本就沖不散鐵甲騎兵陣形。他們能夠從從容容沖進敵軍陣中,殺一圈之后安然返回。沒有相對鐵甲的對策,直接硬碰硬,契丹軍今日必敗。 見對面的宋將沒有迎上來,還收攏戰(zhàn)斧,海里有些發(fā)蒙。不等反應過來,就見宋將從馬上抽出一根鐵棍來,對準自己。那棍的前端突然冒出一團火光,帶著一溜硝煙,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十三郎一聲長嘯,收起騎槍,猛地揮舞手中的長斧,把嚇傻了的契丹護旗小校砸落馬下。上前一手抄起海里的尸體,一手握住契丹的將旗,大喝道:“陣前斬將奪旗,不想我十三郎一生首戰(zhàn),能夠如此風光!兄弟們,緊守陣形,我們那邊谷口回營!遇上擋路的,順手收拾了!” 看著山下的十三郎舉著契丹的將旗,帶著鐵甲騎兵緩緩向預計好的谷口退去,杜中宵微微出了一口氣,對身邊的親兵道:“武都指揮使今日斬將奪旗,為一大功。今夜設宴,為他慶功!” 眾人一起道賀。這種軍功,多少年都沒有過了,這一戰(zhàn)之后,十三郎從此不同。 耶律重元狠狠地拍了面前的木欄一下,道:“可惜了海里!只以為來的是營田廂軍,卻不想出戰(zhàn)的是南朝禁軍精銳,人人鐵甲。如果來的萬人俱都如此,這仗不用打了!” 蕭革道:“鐵甲貴重且不說,南朝向來錢糧不缺,軍器精良。能用鐵甲的勇士,能披鐵甲的戰(zhàn)馬可不多得。大王,依我想來,來的宋軍不可能人人如此。近萬這樣的強軍,他們怎么舍得派來救唐龍鎮(zhèn)!” 耶律重元想了一會,點了點頭:“說的有理。且用心防守,先摸清宋軍底細,再定行止!” 劉淮乘著那邊十三郎大勝,契丹軍混亂的機會,并沒有怎么廝殺,一行人就沖到了軍城下。正要住馬喊話,就見城門打開,一小隊騎兵從里面出來,高聲道:“我是本城守將,火山軍兵馬都監(jiān)俞景陽!城頭看見將軍前來,不敢耽擱,開城門迎接!” 劉淮出了一口氣,上前叉手:“營田廂軍所部騎兵第一營指揮使、假右侍禁劉淮,奉河東經(jīng)略副使兼管勾火山軍六州兵馬、天章閣杜待制之命,前來接掌軍城防務!” 報出這么一長串名字,劉淮一時有些氣接不上,不由咳了幾聲。 俞景陽心中嘀咕,杜中宵的官職自己還明白,什么營田廂軍怎么這么怪?假右侍禁,就當他是真的右侍禁好了,倒是比自己官職高一些,可一個營指揮使,最基層的小軍官,憑什么位在自己之上? 不等俞景陽答話,劉淮從懷中取了杜中宵親筆的任命狀來,交給俞景陽。 俞景陽看過,自無異議,向劉淮叉手唱諾,迎著來的百騎進了城門。 在城頭看見十三郎斬將奪旗,陣前大勝,俞景陽就知道,契丹取勝可能性不大。至于奪城,更加不可能了。自己一個兵馬都監(jiān),怎么敢跟帶這么多兵來的將領作對?惟今之計,先以接待為名,把進城的將領好好穩(wěn)住,爭取出時間讓程越趕緊把那些知情者料理掉,才是萬全之策。 第254章 畏敵如虎 迎了劉淮一行到了軍衙,俞景陽道:“諸位遠來辛苦,且在后衙好好歇息。今日城外本朝兵馬大敗了契丹人,數(shù)日之間,當無大戰(zhàn)。我著吏人準備文書,供將軍查驗。” 劉淮道:“城外契丹兵馬數(shù)萬,而我軍只來了騎兵,余兵尚未到達,解圍非數(shù)日間的事情。守城第一要有兵,第二要有糧,無兵無糧城池再堅固也無用。這一位何殿直,是本營的糧草官,你且著吏人與他一起,去查驗城中糧庫存糧。此最為要緊,耽擱不得?!?/br> 俞景陽暗暗出了一口氣,好在自己貪心,怪外面糧價不高,還沒私賣軍糧。如若不然,這一查就要出問題。當下不敢怠慢,吩咐了人,帶著何三郎去查驗糧草。 說定了晚上酒宴接風,俞景陽退了出去,周肅對劉淮道:“我看這俞都監(jiān),目光閃爍,說話語焉不詳,不似個好人。指揮既然來接本城防務,何不就此奪了他的軍權,整訓軍兵,堅守城池?” 劉淮道:“我們只有一百人入城,防務還是要靠這里原有的兵馬。如果一來就奪了都監(jiān)兵權,只怕人心擾動,恐出意外。我們已經(jīng)入城,只要小心謹慎,能發(fā)生什么大事?守城第一,其余以后再論。” 宋軍兵營,杜中宵備了酒宴,犒賞今日立功的將士。同時命軍中全軍士今天飯菜比往日每人多加一碗酒,多加一塊rou。營指揮使以上的,全部參加慶功宴。 十三郎昂頭挺胸,得意非常。從他帶了海里的尸體回來,就再也掩飾不住那股得意勁,自己也知道從今之后不一樣了。斬將奪旗的軍功,特別是地位這么高的將領,宋軍可不多見。有了這軍功在手,自己營田廂軍騎兵之主的位置,大約是坐定了。海里是契丹的六院軍將,中級將領,可不是小頭目可比。 眾人坐定,杜中宵舉酒道:“今日與契丹初戰(zhàn),武都指揮使斬將奪旗,帶本軍在契丹大軍中從容進出,可謂大獲全勝。諸位且飲一杯,與武將軍賀!” 眾人一起舉杯,向十三郎祝賀。 十三郎端起面前的酒,仰頭一飲而盡,道:“今日斬的這廝,審問拿的契丹人才知道,是個什么六院軍將,向來勇猛。他向我沖來,意欲與我大戰(zhàn)一場。卻不想我取了騎槍出來,一槍取了他的性命,最后做了個糊涂鬼。想來到了地府,也說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我十三郎陣前刀槍不怕誰,可明明有槍帶在身上,哪個跟他廝殺?沖陣是提著腦袋做的事,自然要干凈利落!” 杜中宵點頭:“不錯,正該如此!有槍為什么要用刀槍?有炮為什么要用槍?都是一個道理。與敵交戰(zhàn),不只是要殺傷敵人,還要保存自己。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越打越強,敵人越打越弱。” 石全彬起身,敬了十三郎一杯酒,贊嘆道:“國朝自立國,便與契丹數(shù)次爭戰(zhàn),雖有小勝,卻難掩大敗。自四十余年前澶州之盟,兩國才算平靜下來,再無戰(zhàn)事。但契丹人勇猛善戰(zhàn),難以抵擋卻是人人皆知。難聽點說,這已經(jīng)成了本朝的心病。今日將軍陣前斬將奪旗,酣暢淋漓,著實痛快。此場大勝,當為將軍賀,為朝廷賀!” 十三郎叉手謝過,笑著看著眾人,愈發(fā)意氣風發(fā)。 石全彬坐下,對杜中宵道:“待制,如此大勝,當飛馬稟報朝廷。不說賞賜,重在振奮士氣,讓朝廷安心。有了這次初戰(zhàn),便知道營田廂軍決非尋常兵馬比,契丹人也不是打不敗的!” 杜中宵想了想,道:“可以。不過,有了這一次捷報,我們此次必須擊敗耶律重元。只要出絲毫意外,就難免惹人閑話。我本意再戰(zhàn)幾陣,如此就免了,等后邊步軍上來,步騎合一才能擊潰契丹。” 石全彬道:“為何不讓炮兵先來?本軍炮兵最是犀利,有了他們,何懼敵軍!” 杜中宵道:“團練,騎兵勇猛,炮兵犀利,確實如此。不過,兩軍交戰(zhàn),最根本的是步兵。沒有步兵做一軍的定海神針,其他兵種都有缺陷,都有隱患。今日觀契丹軍,對我們的鐵甲騎兵無計可施,配合步兵足以戰(zhàn)而勝之。后方的車輛、牲畜都要集結,一時運力有限,炮兵還要等些日子?!?/br> 石全彬急道:“待制,為何作戰(zhàn)步兵才是根本?今日觀來,本軍騎兵可勝契丹騎兵,如再有炮兵支持,何愁不能一舉擊破契丹!” 杜中宵奈心地道:“團練,不管是騎兵,還是炮兵,雖然犀利,但也弱點明顯。炮兵怕近戰(zhàn),一旦被敵攻上陣地,就一切皆休。騎兵怕鹿角、器械,怕地形復雜,一個不察,就易釀成大敗。惟有步軍四平八穩(wěn),攻雖不足,守卻有余。有步兵掩護,騎兵和炮兵的優(yōu)勢才能發(fā)揮出來。契丹是游牧之國,每出兵也要有比騎兵更多的步兵輔佐一旁,不然不足以應變。” 石全彬雖然也曾經(jīng)統(tǒng)兵一方,但卻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戰(zhàn)事,杜中宵說的這些,他似懂非懂。重重砸了一下手掌,嘆道:“難得如此大勝,不能趁勝出擊,一鼓作氣擊敗契丹,著實可惜!本朝對契丹本就敗多勝少,幾年前又奈何不得黨項,此番契丹大勝,說句實話,許多將領都怕了契丹人。很多人眼里,本朝的兵馬就是比不上契丹,不只是馬不行,就連兵也不行,將也不行,中原漢人就是打不過胡人!” 杜中宵微微點了點頭:“有什么辦法,誰讓敗得多了,扳不回來呢。再加上不管禁軍廂軍,對外屢戰(zhàn)屢敗,境內(nèi)可是威風得很,連帶著許多人認為漢人不會打仗了,就連漢人自己都信了?!?/br> 自晚唐起,契丹就是北方強權,五代時后晉石敬塘割幽云十六州,向契丹自稱兒皇帝,這種局面就積重難返了。耶律德光收了幽云十六州,南征入汴梁,天下藩鎮(zhèn)召之即來,耶律德光自認中國之主。如果宋軍夠強,憑借中原的雄厚實力,當然可以北復幽燕,擊敗契丹??纱笏瘟?,鑒于五代的教訓,著力于削弱軍隊的威脅,幾十年下來,軍力一年不如一年。自真宗皇帝起,面對外總威脅,就只能不斷擴大軍隊規(guī)模,硬堆數(shù)字了。憑借著數(shù)量優(yōu)勢,大規(guī)模戰(zhàn)爭還能靠著不斷消耗敵人,把敵人拖垮,最終讓敵人知難而退。這是國力的優(yōu)勢,沒有什么稀奇,千年之后國軍的戰(zhàn)力與侵略者的差別比現(xiàn)在還大,不都拖到了最后勝利。但小規(guī)模戰(zhàn)爭,那就毫無辦法了。有小規(guī)模戰(zhàn)斗的勝利,沒有戰(zhàn)役勝利。 這跟崇文抑武沒有什么關系,實質(zhì)上是為了消除軍權對皇權的威脅,禁軍基本不再設高級將領。高級將領只存待遇,武將中的節(jié)度使可不少,待遇不比宰執(zhí)差,但他們沒有實際的統(tǒng)兵權。禁軍中真正意義上的統(tǒng)兵官,幾萬人的廂都指揮使都近于虛設,真正有統(tǒng)兵權的是營指揮使。一個人參軍,哪怕從士卒做到管軍,做到了武將之極,同樣既沒有帶大規(guī)模兵團的經(jīng)驗,更沒有指揮大兵團作戰(zhàn)的經(jīng)驗。 為了穩(wěn)固皇權,太宗之后最少采取了兩條最根本的辦法。一是收買,武將的待遇要強于文官,但升遷比文官慢,不過一旦有軍功又快于文官。再一個是把最需要組織能力的軍隊,變成了一盤散沙。時人所說的兵不知將,將不知兵,歸根結底是一個組織力的問題。營以上,禁軍就沒有組織能力了。不是軍官能力的問題,而是在制度上就沒有組織,這樣的軍隊神仙領著也難打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