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道：“話可以這么說，但現(xiàn)在的官制，卻很難辦到。縣里嚴格來說收上來的錢糧，都應(yīng)該解送州里，本身沒有余錢。沒有錢就難做事啊。幾戶人戶聚在一起，就靠知縣、縣尉、主簿幾個官員，怎么管得過來呢？如果增加官員，總要名目，有辦法啊?！?/br>
    眾人一起點頭?，F(xiàn)在的政治制度是立國時，太祖和太宗為了防止地方割據(jù)而制定的，總的原則是虛地方、實中央。地方?jīng)]有權(quán)力，沒有實力，怎么能治理好地方呢？而向地方放權(quán)，怎么防止割據(jù)，又成了另一個問題。眾人都為官十幾年了，除了王珪外，都是在基層歷練過的，自然知道不易。

    王珪道：“待曉的奏章，我們學(xué)士院的人看了，也討論過。鐵監(jiān)葉縣實際是連在一起的，不如就甘脆兩者合一，成為一大州。下面依開封府的辦法，各自設(shè)廂，派官員管理?！?/br>
    杜中宵道：“這也是個辦法。只是設(shè)廂之后，官員如何設(shè)置，還是個大問題。便如開封府，下面的廂，管理民政可以，刑獄可就爭論不已?！?/br>
    開封府分為兩縣，即開封和祥符兩縣，縣衙都在開封城中，以御街為界。不過，開封城中的事情不歸兩縣管，城中分設(shè)為數(shù)廂，兩縣管的是廂外的事情。廂的建置變來變?nèi)ィ?jīng)設(shè)過知廂官，因為管理刑獄衍生了許多問題，刑獄還是收到了府里。

    開封城中的廂，有些類似于后世城里的區(qū)，是一級特殊的建置。凡是設(shè)廂的地方，認為是城里，包括城外幾廂。外面才是各縣所管，又有一個提點諸縣鎮(zhèn)公事，統(tǒng)管諸郊縣，地位遠低于開封知府。

    能夠跟葉縣相比的，只有開封府，現(xiàn)在天下的其余大城，遠沒有那里的規(guī)模。只是開封府的地位過于特殊，下面的廂一級職能不斷在變，很能被葉縣借鑒。

    幾個人一邊飲酒，一邊議論著此事。開封府的情況大家都知道，討論一會，都覺得不適合葉縣。

    蘇頌道：“當(dāng)時建鐵監(jiān)的時候，因為是官營，去的人又是營田廂軍，管起來不難。卻不想現(xiàn)在民間開了工廠，反倒出了無窮事端。若是沒有辦法，甘脆全部變成官營如何？”

    杜中宵道：“子容，全部官辦是不可能的。正是因為官辦的管起來簡單，其生產(chǎn)的東西，必然是有規(guī)可循。而工廠生產(chǎn)的東西，許多初出來時，不可以常理度之，必須民營。如果官辦，很多東西就不會出來，百姓也不會去買。官辦民營相兼，才能滿足百姓想要的?！?/br>
    王安石道：“待曉說的是?，F(xiàn)在這個樣子，必然有其道理，不是隨便形成的。不能因為難，就不去面對，而只想著一收了之。我們官員，正是要做這種事情?！?/br>
    杜中宵道：“介甫說的是，不能畏難，要直面而上才是。不過，要想做好這件事，必須要真正了解那里，才能想出辦法來。我在葉縣只待了十余日，看出了問題，一時卻難想出解決辦法?！?/br>
    解決問題，首先要調(diào)查研究，而不能拍腦袋。看出了問題，離著解決問題還有十萬八千里。杜中宵自己清楚，新的工業(yè)化怎么搞，官府怎么管理，沒有長時間的調(diào)研，沒有實踐，是不可能靠著自己前世的經(jīng)驗解決的。道理聽起來很簡單，要落實到實際中去，還有著很長的路。

    王安石嘆了口氣：“我自在舒州任通判，后來常州為知州，待曉在京西路做的事情，著意用心都做過，自覺已經(jīng)深知地方事務(wù)。卻不想，數(shù)年之間，又出了葉縣這么個地方，跟以前的完全不同?！?/br>
    杜中宵笑道：“世間事千變?nèi)f化，本來就是如此。惟有一點，只要用心于百姓民生，知道百姓如何生活，如何想，如何做，總能夠想出辦法來。”

    王珪道：“待曉的奏章里，對于葉縣說的問題多，該怎么做卻語焉不詳。我們同年相坐，不妨也說一說。大家集思廣益，不定就能想出辦法來?！?/br>
    杜中宵道：“現(xiàn)在朝廷治理地方，用的是三種人。一曰官，為朝廷所派，俱為流官。一曰吏，為官府雇傭，多為地方人氏，具體做事情。一曰差，從民間征調(diào)，其實是役，真正出力的。以前朝廷的財力不足，許多地方吏員也無法給俸祿，也從當(dāng)?shù)氐拇髴糁胁顏怼Ｖ卫淼胤?，便要從這三種人中想辦法?！?/br>
    幾個人點頭稱是，一時沉思不語。

    這個問題，杜中宵以前與王拱辰討論軍隊的時候就想過。軍隊中，有流官，有效用，有士兵，其實與地方的官、吏、差正好對應(yīng)。他們的職責(zé)，某種程度上也有相似的地方。官員因為是流官，所以代表朝廷掌握實際的權(quán)力。軍隊中的效用，地方的吏員，實際是做事的。軍隊的兵員，地方官府的差役，則負責(zé)具體出力，在吏員的帶領(lǐng)下，真正做事。

    這兩者的不同，是做的事情一個對外，一個對內(nèi)。對外作戰(zhàn)，對內(nèi)治理，完全不同的工作內(nèi)容，當(dāng)然也就有不同的cao作規(guī)程。地方的差役，同時也是治理的對象，在當(dāng)差時，可以監(jiān)督吏員，這就是杜中宵奏對時說的以差監(jiān)吏。

    這個進代，中國有中國的國情，實際跟后世的政治結(jié)構(gòu)是不同的。后世的政治結(jié)構(gòu)，因為架構(gòu)是從歐洲而來，帶著他們的特色，很重要的就是自治。當(dāng)然，大一統(tǒng)的中國沒有地方自治，但各種各樣的工廠自治、學(xué)校自治等等，還是帶著他們的特點。

    中國的傳統(tǒng)，是沒有自治的，官員與朝廷綁在一起，自成體系。由于國家廣大，地方勢力實際很難影響中央。政治穩(wěn)定時，地方一旦出現(xiàn)影響政治的勢力，除非是中央有人撐腰，不然必會受到政治力量的打擊。這是大一統(tǒng)政權(quán)的特點，自秦朝以來，就成為傳統(tǒng)。到了宋朝，由于門閥消失，這個特點就變得更加明顯。杜中宵把地方管治力量，明確區(qū)分為官、吏、差，就是與此適應(yīng)。

    第33章 舊人重逢

    從樊樓出來，已經(jīng)繁星滿天?？粗鴺渖巷h下的落葉，杜中宵道：“不知不覺，就到了秋天，一年又要過去了。這些年的日子就是這樣，不知不覺，一年就到了頭，也不知道都干了些什么?！?/br>
    韓絳笑道：“世事本就是如此，活來活去，不過是熬日子罷了?！?/br>
    眾人一邊說著，一邊向南行去。此時正是城里熱鬧的時候，街上行人如織。到了御街，各種攤販叫賣聲此起彼伏，其間夾雜著婦人小兒的盈盈笑語。

    到了州橋前，眾人分別，各自歸家。

    送別了眾人，杜中宵站在州橋前，看著繁華無比的大相國寺門前，一時競有些恍惚。自己自入仕以來，一直在地方奔波，此次入京，本來應(yīng)該欣賞京城的熱鬧才是?，F(xiàn)在的大宋，已經(jīng)開啟了工業(yè)化，契丹和黨項都被打敗，舉目四望，所向無敵，好像已經(jīng)進入了國泰民安的時候。可細細想來，要解決的問題卻很多，大多事情都是剛剛起步而已。

    與隨從向東而去，走過大相國寺門前，看著街上的人群，杜中宵一時駐足。自己家離著大相國寺不遠，說起來，還沒有到這里真正逛過呢。

    第二日沒有早朝，杜中宵到了衙門處理了公事，看看天近中午，杜中宵便就準備離去。正在這時一個士卒進來，拱手道：“中丞，外面有人拜訪，說是河?xùn)|路來的?！?/br>
    杜中宵道：“你帶人到客廳去，我去那里見他。”

    吩咐了衙門的官吏，杜中宵出了官廳，到了客廳門口，還沒看清里面情形，就聽一聲滿懷欣喜的喊聲：“官人，許久不見，可還好嗎？”

    杜中宵抬頭一看，原來是陳勤，實在沒有想到。

    到了客廳里，吩咐落座，上了茶來，杜中宵道：“沒有想到是你。聽說這幾年，你在河?xùn)|路過的不錯，怎么到京城里來了？”

    陳勤道：“自官人占了河曲路和西域，能夠養(yǎng)牛馬的地方多了，朝廷重視起來。因為我在河?xùn)|路養(yǎng)馬好，便調(diào)到京城群牧司，做個小官。”

    杜中宵連連道好，對陳勤道：“自從你在河?xùn)|路安頓下來，許多年未見了，說實話，閑時還時常想起你們。來了京城就好，同處一座城里，閑時多走動?！?/br>
    陳勤道：“我也是這樣想的。我只是會養(yǎng)馬，大字都不識幾個，做到現(xiàn)在已是難得。以后沒有什么仕途可言，能與官人在一起，也是好的?！?/br>
    杜中宵道：“現(xiàn)群牧司里，副使是韓絳，判官有王安石，俱是我的進士同年。你既調(diào)來，我知會他們一聲，閑時照看你一番。此時朝廷正是用人之時，你多多用心于公事，將近必有升遷。”

    陳勤對升遷的事情并不熱衷。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機緣巧合養(yǎng)了馬，做出些成績。沒有進士身份，不是文官，只是做事的，官場上做不了大官。

    杜中宵問起陳勤家事，才知道盧賽賽生了一男一女，現(xiàn)在年紀大了，安分下來，相夫教子，一家倒是其樂融融。與杜中宵相比，陳勤的官職不高，對于普通人來說，地位也不低了，過得還好。

    說起公事，陳勤道：“這幾年，官人官位高了，許多事情就不如從前那樣知道得清楚。我在河?xùn)|路的馬監(jiān)這些年，從河曲路運不少好馬來，幾年時間育出了幾個好馬種?，F(xiàn)在幾處馬監(jiān)，正想著把那馬種引進中原，是以調(diào)我回來。不過中原的幾處馬監(jiān)，能留多久，實在說不好?！?/br>
    杜中宵道：“你這就說錯了，只要中原能養(yǎng)馬，中原的馬監(jiān)就不能夠少了。京城禁軍用馬，還是中原來養(yǎng)最好，邊疆運來路途太過遙遠。”

    宋朝的國策，京城禁軍要與地方軍隊抗衡，人數(shù)必然不會少。中原能養(yǎng)馬，他們用的當(dāng)然是就近來最好，僅省下的運費，就足以支撐幾處馬監(jiān)。當(dāng)然以后馬監(jiān)必然會被裁減，有了西北養(yǎng)馬，外地禁軍就不需要中原養(yǎng)的馬了。有了馬種交流，馬的質(zhì)量也可以穩(wěn)定。

    更重要的一點，隨著鐵監(jiān)制的機器農(nóng)具推廣，中原對大牲畜的需求遠大于以前。兩湖的牛，西北的馬，現(xiàn)在都有廣闊的市場。不過，這些大牲畜總要有地方品種，外地輸入的只能夠作為補充。

    杜中宵對此還是很清楚，西北的大牲畜，最重要的是保證品種來源，還有軍隊所用。民間用的大牲畜，要靠中原慢慢培養(yǎng)出適合地方的品種，自己養(yǎng)殖。與牧區(qū)比起來，只要發(fā)展正常，農(nóng)耕地區(qū)的牲畜保養(yǎng)量大得多。牧草比不過草原，農(nóng)耕地區(qū)的精飼料卻不是牧區(qū)比的。

    說著這幾年的近況，看看過了午后，杜中宵道：“我們出去找個酒店，飲兩杯酒，說說這兩年的事情。為官多年，越來越想念你們這些舊人了。對了，十三郎也在京城，我派個士卒，把他喚來?！?/br>
    陳勤自然答應(yīng)，隨著杜中宵，出了御史臺。

    兩人沿著御街西邊而行，到了鐵屑樓，杜中宵道：“這也是京城名樓，離著我家最近，卻還沒有進去過。便在這一家吧，看看到底如何?！?/br>
    兩人進了酒樓，一個小廝引著到了二樓臨街的閣子，問了酒菜，自己離去。

    酒菜未上，十三郎便被杜中宵派去的士卒引著，找了過來。進了閣子，與陳勤相見大喜，猛地抱在一起，久久不能分開。他們是在亳州時多年的交情，非是尋常人可比。

    分別落座，酒菜上來，杜中宵道：“我們多年未見，且飲一杯酒，說些閑話?！?/br>
    飲了酒，十三郎道：“前些日了得了哥哥的信，說是要調(diào)到京城來，我便時時等著。許多日子，終于是來了！想起當(dāng)年我們在亳州的日子，許多事情還歷歷在眼前?！?/br>
    陳勤道：“是啊，那個時候隨在官人身邊，什么事情都不想，哪里會想到有今天?！?/br>
    杜中宵道：“都是各人緣法，又有什么稀奇？你們有今天，是自己本事。”

    十三郎笑道：“我本是鄉(xiāng)間種田郎，若不是遇上官人，現(xiàn)在依然面朝黃土背朝天，哪里會有今天的日子！官人于我們，實在有再造之恩，又何必客氣！”

    陳勤聽了笑道：“是啊，若不是遇上官人，我們哪里有今天的日子。官人生性謙虛，從不居功，我們是知道的。來，且飲一杯，敬官人仕途享通！”

    說了幾句閑話，杜中宵道：“自回到京城，你來拜訪兩次，都是匆匆而過。說起來，我們許久沒有在一起說話了。在京城這幾年，過得還好嗎？”

    十三郎道：“現(xiàn)在軍校里面，能有什么好與不好？每日里教教學(xué)生，我都閑散下來了?！?/br>
    陳勤道：“狄太尉帶了許多京城禁軍去西北，要與黨項作戰(zhàn)，為何沒有帶你？”

    十三郎道：“不只是沒有帶我，這次進攻靈州，河曲路到京城的人，基本都沒有帶。他們眼里，總覺得官人在河曲路的軍功出于僥幸，若是他們作戰(zhàn)，打得還要漂亮呢！”

    杜中宵搖了搖頭：“為官做事，最怕有攀比之心。若是鎮(zhèn)戎軍的人真這么想，初期作戰(zhàn)只怕是要吃苦頭的。不是河曲路的人能打，而是打了那么多仗，有話多經(jīng)驗，對于軍隊來說是難得的財富。不吸取前人的經(jīng)驗，一切從頭來過，就是癡了。”

    這兩人都是多年隨在身邊的，杜中宵說話沒有顧忌。自從軍隊整訓(xùn)，京城禁軍調(diào)了許多河曲路的人進京，基本閑置。因為派到其他軍隊之后，矛盾重重，最后絕大部分進了軍校，或者為殿前司班直，基本不再帶兵。此次西北作戰(zhàn)，不要說十三郎，就連姚守信都沒有帶。

    對這一點，杜中宵非常不滿。只是身份所限，他又不能說什么，只能坐觀成敗。

    全軍整訓(xùn)后，軍隊都換了槍炮，使用了新的cao練方法。但到底如何作戰(zhàn)，卻有不同意見。舊的禁軍軍官，絕大多數(shù)認為，換了新式武器之后，還要依照從前的作戰(zhàn)方法。河曲路的戰(zhàn)法，太過于教條，而且對于低級軍官和士卒要求太高，不適合禁軍使用。

    河曲路的戰(zhàn)法當(dāng)然不教條，最大的問題，是對將領(lǐng)和士卒的知識要求。隨州練兵的時候，軍官是從十幾萬人中挑出來的，學(xué)習(xí)知識比較快，沒有出現(xiàn)大的問題。禁軍卻不同，軍官還是原來的軍官，只是入學(xué)校訓(xùn)練。他們很多人字都不識，又不能淘汰，當(dāng)然無法與河曲路原來的軍隊相比。

    這個問題，杜中宵等原來河曲路的軍官看得明白。只是現(xiàn)在的朝廷，出于種種原因，并不想聽他們的意見。河曲路的軍校還好一點，注重知識，淘汰率較高，寧缺勿濫。京城學(xué)校不同，對于入校的學(xué)員要求最高的是軍姿軍容，知識教授放得很松。在其他官員的眼里，京城軍校出來的，往往軍姿很好，陣容整齊，可謂強軍。

    有什么辦法呢？杜中宵也不能說什么，只有事實才能教會人。

    第34章 大勢

    聽著十三郎說起京城軍校和禁軍的事情，杜中宵不由唏噓。自己在河曲路，連戰(zhàn)連勝，立下了無數(shù)戰(zhàn)功，卻并沒有讓將領(lǐng)們信服。杜中宵定下來的制度，與以前的軍制完全不同，那些帶兵的將領(lǐng)，覺得處處不舒服。倒是狄青，努力依托原有體系，吸取新的軍械和制度，讓軍中將領(lǐng)覺得習(xí)慣。

    河曲路的人員進入京城后，大多都做了教官和閑職，不再帶兵。整訓(xùn)后的禁軍，其實與原來的河曲路軍隊根本不同，很大程度上是換了火器的原來禁軍。

    杜中宵飲了杯酒道，道：“河曲路兵馬當(dāng)年所向無敵，除了火器，還有新的軍制。軍隊換裝火器容易，要想改變軍制，實在是難上加難。且看這次他們進攻黨項如何，如果作戰(zhàn)不利，必有波瀾。”

    十三郎道：“是啊，我們這些軍校里的教官，日常里也是這樣說。不怕官人笑話，許多人還盼著狄太尉作戰(zhàn)不力呢。自從河曲路大勝，我們這些人調(diào)來京城，可是被壓制得苦了。”

    杜中宵道：“狄太尉作戰(zhàn)不力有可能，要想敗可就太難了?，F(xiàn)在朝廷與黨項的實力對比，根本不是十年前可比。就是純以國力去壓，黨項也支撐不住。你們也不要覺得委屈，這樣大一個國家，有許多地方需要平衡。若是用了你們，原來的禁軍將領(lǐng)哪里還有出路？總要真正碰了壁，朝廷下定了決心后，他們才能真正去學(xué)習(xí)。且做且看吧，官場上面，哪里能夠一切順風(fēng)順水?！?/br>
    十三郎嘆口氣：“官人，大家在河曲路時，可是連番大勝，心氣正高的時候。結(jié)果來了京城，事事不順，一下就是好幾年的時間，有些怨氣也屬平常。”

    杜中宵道：“我自然明白。不過，你們也要反過來想，原來的營田廂軍本就不是正規(guī)軍，若不是趕上好時候，加上契丹和黨項對我們不熟悉，你們也立不下那么多戰(zhàn)功。”

    陳勤道：“是啊，契丹和黨項又不是傻的，只要知道了我們是如何作戰(zhàn)，自會防范?！?/br>
    十三郎道：“他們防范又如何？當(dāng)年我們獲勝，靠的可不是僥幸，而是實實在在戰(zhàn)場上勝了他們！”

    杜中宵笑道：“話是不錯，可當(dāng)年的獲勝，總有僥幸的地方，不必過于放在心上。黨項不論，本來就是靠著地理，朝廷進攻不便，才突然崛起。契丹不同，到底是大國，當(dāng)時一戰(zhàn)滅其國主，純屬幸運。自從契丹國主突然死亡，后事沒有安排，兩帝并立，已經(jīng)打了四年。這四年時，聽說其習(xí)慣了用炮，雖然沒有本朝的厲害，卻不可小視。”

    陳勤道：“我在河?xùn)|路的時候，聽說契丹那里，攻守已經(jīng)易勢。原來是耶律重元軍攻儒州，現(xiàn)在卻是耶律洪基軍進攻奉圣州，而且攻勢很猛?！?/br>
    杜中宵點頭：“奉圣州古之涿鹿，是戰(zhàn)略要地，那里有一場大戰(zhàn)也是平常。雙方本是一國，兩者爭立，契丹國內(nèi)的許多勢力旁觀?？偟貋碚f，契丹國內(nèi)支持耶律洪基的人多，支持重元的人少。如果耶律洪基占了上風(fēng)，戰(zhàn)事很快就要結(jié)束了?！?/br>
    說到這里，杜中宵看著十三郎道：“契丹分裂，是朝廷的一個機會。所以現(xiàn)在要拼盡全力地進攻黨項，滅此大患。等到契丹國內(nèi)分出勝負的時候，朝廷可以集結(jié)重兵，以圖有所的。那個時候，如果黨項戰(zhàn)事不力，你們的機會也該到了。”

    十三郎聽了，不由吃了一驚：“原來如此嗎？契丹內(nèi)亂多年，朝廷一直謹守禮儀，從來不插手其國事，還以為朝廷無意于契丹呢。”

    杜中宵道：“自立國時起，太祖太宗兩朝便有意燕云，認為得了燕云才算天下一統(tǒng)，朝廷豈會坐視不管？只因為契丹兩帝爭立是內(nèi)亂，如果朝廷大兵壓境，必然很快妥協(xié)。他們打本朝自然不管，如果一旦很快分出勝負，就要積極介入，以獲最大收益?！?/br>
    十三郎和陳勤一起點頭，沒想到還有這一回事。這些年來，契丹打個不休，宋朝整訓(xùn)禁軍，反而減少了契丹前線的駐軍。都以為宋朝是對契丹沒想法，沒想到根本不是。

    契丹的情況，宋朝怎么會沒有想法。不過是杜中宵在河曲路剛勝的時候，兵力不多，而且全國的禁軍都要整訓(xùn)，挪不出手來。經(jīng)過三四年的時間，禁軍大部整訓(xùn)完成，先拿黨項練手，解決背后隱患，才能真正與契丹撕破臉。由于幽云兩地地形崎嶇，契丹兩方依托于堅城和火炮，一時之間分不出勝負，宋軍才集中兵力，力爭搶先一步解決黨項。

    宋朝的北方，某種程度上是三國演義，三國既互相敵對，又各種結(jié)盟。黨項最弱，不過正處于宋朝繁華的關(guān)中北方，解決了它，才可以全力對付契丹。

    說起這些事情，杜中宵不由想了急待改革的內(nèi)政，不由有些心累。在邊疆的時候不覺得，一進入了朝堂，便就發(fā)現(xiàn)事情無數(shù)，再不像那樣清閑了。

    飲了一會酒，十三郎道：“官人，契丹兩帝相爭，你覺得哪方獲勝的可能大些？”

    杜中宵道：“說起來，應(yīng)該是耶律洪基更有可能獲勝。雖然契丹還沒有明確父子相繼，名義上還保持著柴冊之禮，不過經(jīng)過上一任國主這么多年，大多契丹貴族還是傾向于洪基。只是由于重元得到了契丹國母支持，才鬧了這么長時間。只要前線一分勝負，契丹內(nèi)亂很快就結(jié)束了?！?/br>
    十三郎點了點頭：“我們平時議論起來，也是這樣認為。雖然重元的西京道和中京道連在一起，洪基的地盤分散，但兵力卻更強。而且洪基依托遼東，鐵不缺，可以鑄更多的炮?！?/br>
    “是啊，可以鑄更多的炮?！倍胖邢鼰o奈地點頭，火炮實在沒有太多的技術(shù)含量。“洪基依托遼州之鐵，這幾年鑄了很多炮。只是他們制作火藥的能力不行，威力遠不如本朝所產(chǎn)?！?/br>
    杜中宵改革后的宋軍，實際是以炮兵為核心的。特別是大戰(zhàn)，往往是依托于炮兵陣地，進行反復(fù)爭奪。契丹和黨項雖然費了許多心力，還是無法生產(chǎn)火槍，火炮的技術(shù)卻學(xué)了去。黨項國內(nèi)技術(shù)太差，只能產(chǎn)依托堅城的火炮，沒有野戰(zhàn)能力。契丹不同，雖然比不上宋軍，火炮卻能越野機動。

    耶律重元攻儒州不下，最后被耶律洪基反推，現(xiàn)在雙方僵持于奉圣州。一旦丟了奉圣州，被洪基大軍越過雞鳴山，進入了歸化州，打開去大同府的大門，戰(zhàn)事就大局已定。

    說起了契丹戰(zhàn)事，十三郎來了興趣，與杜中宵交換意見。河曲路到京城的將領(lǐng)，大部分到了軍校做教官，平時沒事，就喜歡議論這些。他們的意見，也是認為耶律洪基可能獲勝。

    杜中宵道：“如果前線重元落敗，本朝應(yīng)該從雁門和沙州兩地，夾擊大同府。立爭把洪基大軍阻于山外，先奪山后。以山后為根基，與河北配合，后邊可取幽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