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雨還是落下
靠得近了,才發(fā)現(xiàn)她臉上掛滿了淚痕,眼眶紅腫,鼻尖也是通紅的,但是出口的聲音還是一樣的平穩(wěn): “你為什么這樣,江燧?” 他沒有立刻回應(yīng),因為震驚,她居然沒走;也因為不確定她到底是在問哪一件事:為什么單身?為什么原諒她? 為什么還愛她? 江燧垂眸片刻,嗓音低而沉靜: “你呢?怎么沒走?!?/br> 時之序沒回答,只是定定看著他。 他的臉更棱角分明,眉眼更深,分明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個男人了。 但她卻從中看見了那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那年他也這樣看她,眼里裝著從不掩飾的愛意。 出了店門之后,時之序坐在對面的涼亭里,沉默地看著那家咖啡館亮著的暖黃色燈光,就那么坐了半個鐘頭。 一開始,她努力回想剛才江燧每一個表情的起伏、每一句話的語氣轉(zhuǎn)折,像多年來形成的習慣一樣,試圖從中提取出理性結(jié)論:他還愛她嗎?他是否在試探她?他是愛著那個理想化的初戀形象嗎?他根本不了解現(xiàn)在的她吧? 但她越分析越疲倦。 后來,她忽然想到,多倫多第叁年,她的咨詢師問過她的一個問題,一個她一直反復在問卻始終回避回答的問題—— “愛對你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 那時她答不上來。 她只說她想要自由,想要成就感,想要弄清楚她是誰、她喜歡什么、她能成為什么。她說她想逃離那些熟悉卻令人窒息的關(guān)系結(jié)構(gòu)。她說她不想依附任何人,不想讓自己被情感拖拽、被關(guān)系定義。 她一度相信那是真的。 直到后來,她承認了:她不是不需要愛,而是對愛無能。她壓抑情感,缺乏承擔責任的能力,沒法長久地維系親密關(guān)系。她無法面對深度連接的代價,所以干脆不去擁有。 她說服自己,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戀愛生活。 是的,當然不是所有人。 可她呢? 從青春期到現(xiàn)在的十五年里,在她那看似被理性與規(guī)劃掌控的人生中,一直潛藏著另一個自我。一個敏感的、易碎的、渴望觸碰與愛的自我。那個她,只在夜深人靜、無人注視的時刻才會現(xiàn)身。 而現(xiàn)在,時之序坐在夜色的涼亭里,毫無防備地哭出來。眼淚一發(fā)不可收拾,掉在手背上,她顧不上擦,也不在乎是否會有人看到。 一個靠理性活著的人,居然只在沖動的瞬間,才真正感受到自己活著。 她記得住的,不是被愛,而是那些她去愛別人的瞬間,那些心靈與心靈“咔嚓”一聲,精確對接的時刻。 她還不得不承認,至少到目前為止,她只在江燧那里體驗過難以抗拒的愛、絕望與理想。 時之序陰暗地希望九年的時間能改變一切。 她希望再見到他時,他已經(jīng)變了:變得庸俗、自私,甚至大腹便便,成為一個疲憊、普通、毫無鋒芒的油膩男人。 那樣她就能徹底放下,不再愧疚,不再失控。 可偏偏不是。 他為什么這樣呢? 她擦干眼淚,看見江燧還站在原地,等待自己的回答。 為什么沒走?因為她不能再逃了,可又下不了決心,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紛亂而纏繞的沖動。過去和現(xiàn)在迭在一起,她不知道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 空氣濕度很高,嶺瀾夏季的夜雨落下來,細密如霧,落在屋檐、樹葉和他的白色襯衫上。 她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江燧看著她,終于低聲開口,語氣不再克制,耐心也耗盡了: “時之序,這樣有意思嗎?” 他盯著她的眼睛,不再被她的任何一滴眼淚迷惑,帶著壓抑不住的譏諷: “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也真是沒長進,九年了,還在把我當狗一樣馴嗎?” 他停頓了一下,從喉嚨里擠出那句最不愿意說的話: “你對成昶也這樣?要么,就是他沒看清你是什么樣的人?” “你有真心嗎?還是說,你有,只是我不配。” 時之序聽著江燧一連串的逼問,胸口悶痛,淚水再一次涌上眼眶,但她沒有退縮。 她直視著他的眼睛,眼神里帶著一絲決絕和顫抖的勇氣,往前走了一步。 幾乎是本能地踮腳,貼近他的臉,湊上去吻他的唇。 可是江燧卻迅速后退一步,躲開了她的吻。 他的眼中閃過復雜的情緒,不只是痛苦和掙扎,還有一絲失望。 “靠!”江燧猛地放下手里的垃圾袋,像怒極了,對著她說: “時之序,你別給我來這套!” 時之序也不惱,她還流著淚,抽泣著,又有種格外堅決的眼神,再次走上前靠近他。 “我知道,我知道……江燧,” 她輕輕念著他的名字,去牽他的手,聲音哽咽: “我知道錯了。” 江燧站在那里,目光緊緊鎖住她,呼吸急促,眼神閃爍。 她又輕柔地纏上來。 背后就是墻壁,他退無可退了。 江燧低下頭,如愿嘗到了她淚水的咸味,仿佛穿越了漫長的時光隧道,無數(shù)破碎的記憶在心底激烈碰撞。那些在夏夜里吵架后沉默對視的瞬間、cao場邊他看著她走過的身影、他們擁抱在一起互訴愛意的時刻。 他這時才感覺到自己多么孤獨。 時之序胸口的悶痛散去,心臟重新泵出溫熱的血液。 忽然,她看見江燧眼角滑落一顆淚珠。 隨后,他閉上眼睛,溫柔地攬住她的腰,將她拉進懷里,認真地回應(yīng)著她的吻,神情甚至像吻上神明般虔誠。 老街南巷21號旁,嶺瀾傍晚的暮色如墨,細密的夜雨緩緩落下。 這里與多倫多隔著十二小時的時差,與烏普薩拉相隔至少十小時的國際長途航班。 而此刻,世界卻在坍塌融合,構(gòu)成一個無聲無色的時空泡泡,里面只裝得下他們的呼吸和心跳。 也只用裝下兩個人,就是完整的全世界了。 -- 這個吻一開始還很傷感。 可情緒不可控地逐漸升溫,交換的唇舌逐漸變得急切。 他的手不再只是摟著她,而是輕輕滑到她的腰側(cè),隔著衣服布料貼住肌膚,探出一點遲疑而熾熱的溫度。 她輕輕顫了一下,然后更近地貼了上來,幾乎整個人都靠在他身上。 江燧愣了一瞬,感覺到她的胸口緊貼自己,她的體溫透過來,像要融進骨血。 她伸出舌頭去纏住他的,手指沿著他的下頜滑到喉結(jié),輕輕撫過,然后繼續(xù)下移,就要往他的小腹下面摸去。 江燧皺著眉,低低地嗯了一聲,像是被什么擊中。 他有點招架不住。 腦中一瞬掠過許多畫面,胸口泛起一股又酸又悶的情緒:嫉妒、羞恥,還有點惱怒。 她也這樣吻過別人。 江燧伸手拉開她,暫停了這個越發(fā)過火的濕吻。 時之序還是沒松手,抱住他的腰,望著他,眼神里有濕漉漉、令人心軟的愛意。 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達成的默契,他們一起繞到屋后把垃圾袋扔掉,回到店里跟同事簡單告別之后,就走到老街主路邊,打了出租車。 目的地是時之序下榻的那家酒店。 司機是個友善而話癆中年男人,透過后視鏡打量他們倆,還以為是小情侶吵架了。 兩人坐在后排,隔得得有半米遠,一人看向一個窗戶,都不說話。 他用方言勸道:“小伙子不要和女朋友置氣嘛,哄哄就好啦!” 江燧從后視鏡看他一眼,沒說話。 十幾分鐘的路程卻和十幾年一樣長。 時之序從電梯反光的鏡子里打量江燧,他沒有任何表情,低頭盯著地板,額前幾縷碎發(fā)還滴著水,睫毛投下淡淡的影子。 她突然出聲問: “在想什么?” 他抬頭來看她。 時之序和記憶里很不一樣了。沒有那么瘦削單薄,更有了點力量感。 她的臉也變了些,輪廓和五官更分明。高中的時候她有一種清純得近乎稚嫩的氣質(zhì),現(xiàn)在褪去了稚氣,顯得沉靜、克制,又帶點溫柔的書卷氣。 她是很美的女人了——從他再次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 江燧用平靜的語氣,說著最直接的話: “在想,待會怎么cao你?!?/br> -- 時之序:我不和前任上床,很怪。 江燧:……你最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