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巷的道路布局規(guī)劃變化不大，但整條街已經(jīng)有了新的街燈、整潔的地磚、設(shè)計感十足的櫥窗，但走到21號門前，時之序還是認得出原來這里是一家早餐店。

    這棟房子徹底改造成了純白色的簡約現(xiàn)代建筑，卻又沒完全失掉原來的骨架。那些小小的磚窗，門廊的比例，還有側(cè)邊留出的青石水道，都似曾相識。

    門口豎著一塊木制招牌，寫著店名：Vite.

    下面一行小字：A  place  for  slow  stories  and  coffee.

    她站在門前猶豫了幾秒。指尖摩挲著口袋里那張折角的紙條，最終還是推門進去。

    門上風鈴清響。

    屋里面積不大，但現(xiàn)在剛好是下午茶時間，客人不少，還正有人點單。

    店內(nèi)光線溫柔，透過半拉木百葉窗灑在地磚上，空氣中是微微的咖啡香，混著一些木頭和植物的味道。

    時之序掃了一圈，很快看到了吧臺后的江燧。

    他正低頭整理臺面，戴著藏藍色圍裙，白襯衫的袖子挽到手肘。

    聽見門響，他抬起頭。

    兩人視線在半空中對上。

    江燧的動作頓了一下。

    但他沒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輕輕點頭：“你來了?！?/br>
    時之序也點了點頭，然后走向點單區(qū)，像個普通客人一樣排隊。

    江燧卻抬手朝她招了一下。

    她猶豫了一秒，還是走到他面前的吧臺邊坐下。木質(zhì)高腳椅質(zhì)感溫暖，她坐上去，微微晃了一下。

    他給她倒了一杯水，遞過菜單，又問：

    “喝點什么？我直接給你做?！?/br>
    時之序垂下眼睛看了看菜單，正面是幾種普通美式和奶咖，背面寫著今天可選的幾款單品豆子，還附了一行手寫的風味描述。時之序掃了一眼，指著那款標著“柑橘、茉莉、蜜糖香”的。

    她抬頭看他：“就這個吧”

    江燧“好”的一聲，熟練地轉(zhuǎn)身開始準備。

    她靠著吧臺，望著他稱豆、磨粉、潤濕濾紙，一套流程安靜地進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聽了張花蓮的話，她現(xiàn)在反而覺得心里很平靜。沒有昨天見到江燧時的心緒不寧，眼皮也不跳了。

    “今天忙嗎？”時之序看他正在注水，語氣輕緩地問。

    江燧沒抬頭，只“嗯”了一聲，說：“還好。你來的早，待會可能會多一點。”

    “晚上幾點關(guān)門？”

    江燧手上的動作很穩(wěn)，聽見她問，也只是側(cè)頭看了她一眼，說：“六點半左右，看情況。有時候客人多，會晚一點。”

    “你每天都在？”時之序又問。

    “幾乎吧?！彼炎⑺墓?jié)奏放慢，“除非進貨或者回家。一般都在?！?/br>
    江燧放下水壺，開始起濾杯。他手法干凈利落，幾乎沒有多余動作，不多時，熱氣升騰，空氣里浮出熟悉的香氣。

    “嘗嘗吧。”他把咖啡端到她面前。

    時之序接過杯子，低頭嗅了一下，然后抿了一小口。味道柔和清亮，酸感不重，尾韻微微帶著點果香。

    “挺好的。”她說，語氣是真心的。

    江燧點頭，站在吧臺里，沒再說話，也沒有要走開的意思。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喝咖啡，像是在等她先開口。

    離得近了，時之序才看清他耳垂上戴著黑色耳釘，和他現(xiàn)在的裝束有點格格不入。

    她莫名有點緊張，掃了眼吧臺后面其他咖啡師忙碌的身影，說：

    “我去窗邊坐，等你下班吧。”

    江燧看了她一眼，嘴角動了動，還是沒有表情，但語氣很輕：

    “嗯，隨你?！?/br>
    時之序端著咖啡杯，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座位旁擺著一盆綠植，窗簾是米白色的棉麻布，陽光透過紗窗灑落，溫柔地鋪在桌面上。她目光停留在那一圈圈木紋上，發(fā)了會兒呆，然后才緩緩打開包，拿出電腦和筆記本。

    一邊喝著咖啡，她一邊修改著論文；感覺累了，又翻開了閱讀器，打開那本加了書架卻難以靜下心來讀的關(guān)于住房驅(qū)逐的書。

    她進入了一種接近心流的狀態(tài)，似乎是因為江燧和她正共享著同一個時空。

    而江燧站在吧臺后，反復(fù)走神，連著失誤了幾次。

    接近晚飯時間，店里的客人漸漸散去。

    江燧摘下圍裙，洗了手，走到時之序身邊，輕聲問：

    “想吃點什么？我今天提前下班?！?/br>
    時之序正讀到一段相當沉重的段落，一時沒回過神來，“啊？”了一聲，眼神有些游離。

    江燧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來。

    “不用了，”時之序合上閱讀器，動作干脆，收進包里，“我就是來找你說幾句話，說完我就走?！?/br>
    江燧盯著她，眼神深了幾分，沒說話。

    她用水壺給自己續(xù)了杯水，喝了一口，壓住心跳，借著這短暫的停頓在腦海里迅速理清思路，才抬頭望向他，開口說：

    “對不起，江燧?！彼钗艘豢跉狻?/br>
    “當年……分手得太突然，沒解釋清楚，離開的時候也沒跟你道別。我知道那時候你一定很失望，甚至恨我。我太自私，包括一開始對你的態(tài)度也是?！?/br>
    “其實當時我留了一封信，或許你看到了嗎？”

    江燧眉頭微皺，沉默了片刻，聲音冷靜卻帶著些許疏離：

    “沒有?！?/br>
    時之序咬了咬唇，眼神低垂，心里的結(jié)似乎又緊了幾分。

    “那封信主要是想解釋，出國這件事其實和你無關(guān)，我不是因為要擺脫你才離開的——”

    江燧卻突然開口，打斷了她：“如果，是現(xiàn)在呢？”

    她一愣，沒反應(yīng)過來他在說什么，抬眼望著他，眉頭輕輕蹙起：“什么現(xiàn)在？”

    江燧望著她，眼神里帶著一種讓人琢磨不透的深意，話語還沒落地，他的情緒已經(jīng)先走了一步。

    “如果是現(xiàn)在，你也會走嗎？”他語氣平靜，卻慢得像是咬著每個字在說：

    “如果一切重新開始，你還會走嗎？”

    時之序怔住了，一瞬間幾乎忘記呼吸。她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也許曾在夢里，她聽見他問過，每次她的答案都是一樣。

    但這是現(xiàn)實。

    “對不起，”她輕聲說，語調(diào)平穩(wěn)，“現(xiàn)在你都快結(jié)婚了——”

    “我沒有?！苯荽驍嗨?，聲音冷靜得近乎鋒利，一刀切開空氣。

    “昨天是幫朋友的新開的婚紗店拍宣傳照，女生只是朋友?！彼⒅难劬Γ^續(xù)說：“我現(xiàn)在單身。而且我也知道，成昶和你交往過，但已經(jīng)分手了?！?/br>
    空氣像被按下暫停鍵。時之序怔怔地看著他，試圖理解江燧現(xiàn)在的意圖。

    他的意思是——要和她重新開始嗎？

    可他沒有說，只是靜靜看著她，指尖輕敲了一下桌面。

    她心里忽然浮出一個念頭，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脫口而出：

    “你是想報復(fù)我嗎？”

    江燧臉色微變，感覺心里的火又竄起來，但極力克制住了，只用堅定的語氣回應(yīng)道：

    “時之序，我沒有這么幼稚，也沒那么無聊。”

    她在話出口的下一秒便后悔了。

    沒錯，即便是九年的時間，也不能把江燧的本性和底色翻轉(zhuǎn)過來。

    就像她一樣，修煉了幾年自認為有所進步，不會再無端地開始一段戀情又貿(mào)然地結(jié)束，學會亮明真心、坦誠以待了，可本性難移，一旦感到失控，還是懷疑，還是逃開。

    兩人之間的氣氛忽然變得沉重而緊張。

    時之序避開江燧的目光，那里面沒有一點玩笑的意味，但她感覺再待下去會徹底亂套，大事不妙。

    “我得走了。”她站起身，語氣倉促，收好了桌面的物品。

    “時之序——”

    他叫住她，她卻像沒聽見一樣，迅速把包背上，頭也不回地往門口走去。

    江燧仍坐在那里，雙手交握在桌面上，背脊挺直，沒有起身去追。

    他聽見門鈴響起，開關(guān)門的聲音，低下頭，輕聲笑了一下，像是嘲笑自己。

    也好。

    他盡力了。

    江燧靠進椅背，望著窗外斜落的夕陽。

    店里重新歸于安靜，除了背景音樂的緩緩流淌，只有時間還在無聲地持續(xù)運轉(zhuǎn)。

    他伸手拿起她剛才喝到一半的水杯，送到后廚的洗碗機旁。隨后又走回前臺，照例看了眼今天的營業(yè)額，跟收銀的兼職學生說可以提前下班了。店里只剩他和另一位晚班的同事，開始做關(guān)店前的清潔。

    空氣里彌漫著咖啡與檸檬清潔劑混合的味道，一切如常。

    “江燧哥，”正在拖地的同事忽然開口，語氣有點小心，“剛才那個是你女朋友嗎？”

    他低頭拆開擦拭布，攤平布料開始仔細擦桌子。

    過了兩秒，他淡淡說：“以前是?！?/br>
    “……??！這樣！”同事拖地的動作頓了頓，識趣地不再多問。

    窗外暮色漸濃，而她也不會再回來了。

    他拎著店里的垃圾袋走出門，例行地準備拐進街角的分類回收站?？蓜傓D(zhuǎn)身，余光里卻瞥見對面涼亭的木椅上，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靜靜坐著。

    她正看著他。

    他穩(wěn)住了神，站著沒動，看著她一步一步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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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燧：成年版女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