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夜局
稽查官那杯水被送上時,陽光剛從云縫里透出一線。 沉時安站在碼頭后方的小辦公室內(nèi),手里夾著香煙,卻一直沒點燃,靜靜望著窗外那個戴墨鏡的姓周的人。 “他到底看中了哪一柜?”他輕聲問。 “十七號?!卑⒈胝f,“那批是前天才裝的,里面一共有四個空心夾層?!?/br> “物流單是誰打的?” “陳浩打的?!卑⒈腩D了頓,“但你不是讓他休假了嗎?” 沉時安笑了一下,笑容卻不帶半分溫度:“他請假了,手卻還伸在這兒?” 他輕彈了下煙,仍沒點火,只低頭吩咐:“讓人去盯著陳浩,別打草驚蛇。他的通訊記錄,家人行蹤,全給我查一遍。不要碰他的人,但記得每天晃給他看?!?/br> “……是。” “再查一個事,”他頓了一秒,“黎世斌來新加坡這一段時間,有沒有跟非香港籍的貨運公司接觸?” 阿彪怔了一下:“你懷疑是義安會的人——” “我不懷疑任何人。”沉時安打斷,“只是覺得這些事太巧了?!?/br> 太巧的事,從不是真的巧合。 他說完這句,抬手敲了敲窗框。 隔著玻璃,他看到那位姓周的稽查官拿著記錄板,對著十七號貨柜細看。 他神色不急不躁,像真的是臨調(diào)來走流程的基層干部。 但他錯了一件事—— 基層干部不會穿一雙三千新幣的意大利皮鞋,也不會將寫板貼紙貼得那么規(guī)整。 這不是普通稽查。 他已不是當年在九龍城寨邊的那條小野狗,誰在玩什么花樣,他一眼就看得出。 阿彪見他一直不點煙,掏出打火機想給他點上,沉時安抬手避開,隨手把煙丟到了地上。 他煙癮不大,實在心煩的時候才抽一支,今早被黎世斌那張狗臉惹得煩躁才順手把煙帶出來的。 傍晚七點,換柜順利完成,關(guān)鍵的“異?!眾A層被調(diào)至備用集裝箱,走的是另外一條船期。 報關(guān)單也在兩小時內(nèi)重新打印上交。新來的“稽查”什么都沒查到,在落日前離開。 沉時安站在辦公室樓上望著對方離開的車尾燈,緩緩?fù)鲁鲆痪湓挘?/br> “讓黎世斌今晚好好慶祝吧?!?/br> 阿彪不解:“他今晚酒吧不是開業(yè)嗎?” 沉時安笑了一下:“那就更別掃他興了。” 與此同時,別墅那邊。 沉紀雯正在化妝。管家敲門說:“少爺剛剛來電話,說他先過去,您準備好了讓別的車送您?!?/br> 她“嗯”了一聲,沒有多問,繼續(xù)手上的動作。 酒吧里。 沉時安抬腳剛要進門,余光撇見舞池邊一道綠油油的影子一閃而過。 昏暗燈光下,那顏色異常扎眼。 他頓住腳,側(cè)頭望了一眼。 雖然夜場里奇裝異服的不少,但愿意把整顆腦袋染成青翠色的,可沒幾個。 這段時間,他只見過一個綠毛。 沉時安勾唇,轉(zhuǎn)頭走向卡座。 沉紀雯還沒到。黎世斌正和一群他沒見過的男人摟著陪酒女玩得正歡。 見他走近,黎世斌故意偏頭當沒看到,其他人也跟著做戲似的,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 沉時安毫不在意,姿態(tài)優(yōu)雅地坐下,氣定神閑地朝服務(wù)生點了一杯水,端起來慢慢喝。 黎世斌一看他這副裝模作樣的嘴臉就煩,隨手推了推懷里的女人,抬下巴朝他一指:“過去陪陪我們沉少,別讓人覺得我們怠慢了他?!?/br> 那女人心領(lǐng)神會,扭著身段走過來,笑得妖里妖氣,幾乎要貼進沉時安懷里。 一股濃烈刺鼻的香水味撲面而來,沉時安眉頭微皺,眼底浮起一絲不耐。 他沒躲,反而順勢一轉(zhuǎn)手腕,將手中的水杯精準地潑向自己胸前。 “哎呀沉少,對不起!”女人嚇了一跳,忙不迭伸手要替他擦拭。 沉時安動作迅速,先一步擋開,語氣溫和:“沒事,我自己來。” 他站起身,走向洗手間。 黎世斌皺眉,一時興致全無,揮了揮手讓那女人滾。 洗手間里,沉時安慢條斯理地擦著襯衫上的水漬,動作極輕,眼神冷淡。 他在腦子里掐著時間,計算沉紀雯大約何時抵達。 這時,門外不遠處的走廊拐角突然傳來一道被刻意壓低的聲音—— “哥,上周剛拿到的,無色無味,一秒就融,過后絕對想不起來事,不錯吧?” “行了行了,趕緊滾!” “哥,我妹那事……” “斌哥答應(yīng)過還能反悔?別讓人看到你,快滾!” 腳步聲由近至遠。 等走廊徹底安靜下來,沉時安才從推門走出來。 真是有趣,上個廁所都能有這么大的收獲。 怪不得黎鎮(zhèn)華發(fā)那么大火。 黎世斌背著他老子要做的竟然是迷jian藥這種進一磅貨都嫌壓倉的廢物玩意。 他輕輕嗤了聲。 那個沉兆洪大概真是癌細胞擴到腦子里了,才會點頭讓這種人娶沉紀雯。 他回到卡座時,沉紀雯也正好到了。 她剛剛進門,還未落座,正把外套隨手搭在椅背上。 一襲剪裁得體的黑裙將她的身形襯得纖長,在昏黃燈光下,皮膚白得像瓷,精致的妝容襯得眼眸越發(fā)冷靜。 沉時安喉頭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卡座已清理干凈,只剩黎世斌和一個陌生男子在低聲交談。 “jiejie?!背習r安走過去,淡淡叫了一聲。 沉紀雯回頭看他,剛要開口,就被一旁的黎世斌打斷:“紀雯,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鄧杰浩,義安會在這邊的人,以后你來新加坡有事,他都能幫得上忙。” 那人立即伸出雙手:“沉小姐幸會幸會,叫我阿浩就行。有事盡管吩咐?!?/br> 沉紀雯微微點頭,落座。鄧杰浩立刻招手示意上酒,滿臉熱絡(luò)。 沉時安側(cè)目,看著服務(wù)生端來幾杯香檳。 正是這人。 聲音沒錯,語氣、腔調(diào)都一模一樣。 剛才和綠毛低聲接頭的就是他。 黎世斌的藥八成已經(jīng)下在了這些酒里,至于是哪一杯,估計很快就能知道了。 看來沉紀雯私下根本沒有給過黎世斌好臉色。 他眼底掠過一絲譏誚。 正煩著沒有辦法讓黎世斌趕緊從新加坡滾蛋呢,這蠢貨就自己就送上門了。 沉紀雯要是出了事,都不用他動手,二十四小時內(nèi)義安就能從他眼前消失得干干凈凈。 沉時安樂得坐享其成,坐在一旁看戲。 果然,酒水剛一上桌,鄧杰浩便笑著拿起兩杯一模一樣的香檳,語氣熱絡(luò)得近乎殷勤: “沉小姐大駕光臨,千萬要賞臉,和小弟喝一杯?!?/br> 沉時安的目光悄然落在那只遞出去的酒杯上,原本神色平靜。 可就在沉紀雯伸手去接的剎那,他的手已快她一步伸出。 直到指尖觸到那只冰涼的酒杯,他才像是被驚醒一般,猛地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 “這杯酒,”沉時安迅速回神,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應(yīng)該由我來敬吧?!?/br> 鄧杰浩動作一頓,轉(zhuǎn)頭看他,黎世斌的眼神也在一瞬間陰沉下來。 沉紀雯微微錯愕,還未出聲,那杯酒已經(jīng)落入了沉時安手中。 他舉杯,神情從容地看向鄧杰浩:“jiejie只是來散心幾天,洪興在新加坡這邊,目前是小弟在代管一二,之后少不了請鄧哥多指點?!?/br> 他說得得體又合理,不卑不亢。酒杯輕碰,發(fā)出一聲清脆響動。 下一秒,他仰頭將整杯酒一飲而盡。 桌上一片沉默。 黎世斌的反應(yīng)最為劇烈,霍地站起身,臉色難看:“你——” “他說得沒錯?!背良o雯維護他,“之后你們在這邊要打交道的也不是我,他敬酒合情合理?!?/br> 聽出沉紀雯的反感,黎世斌也意識到是自己反應(yīng)過度了,眼下再糾纏只會引起猜測。 這酒外觀上看不出異樣,他也不好懷疑這野種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勉強扯出個笑,“我只是……不想讓外人下你面子?!?/br> “他是我弟弟,不是外人。”沉紀雯語氣一頓,眼神微涼。 她起身拿起外套,朝他點了點頭道:“這場子弄得不錯,祝你生意興隆?!?/br> 眼看沉紀雯要走,黎世斌下意識想攔,卻被一同站起身的沉時安擋住。 他正要發(fā)作,卻對上沉時安毫不掩飾的眼神,動作頓時僵住。 那眼神,不帶憤怒,卻比憤怒更令人不寒而栗。 ——像是在看一條即將自斷前程的狗。 他果然知道! 黎世斌大駭,一時間頭腦空白。 沉時安看著他的臉色,知道目的已達,懶得再耗,轉(zhuǎn)身跟上沉紀雯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