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96節(jié)
頓了頓,陳琮悶聲說了句:“謝謝,我聽完了,該滾了?!?/br> 他胸腔里憋了一團(tuán)惡氣,在這發(fā)又不合適,大力推開車門就出去了。 肖芥子下意識也去開車門:“哎,陳琮……” 姜紅燭冷冷開口:“這有你什么事?” 肖芥子沒好氣:“紅姑,你有點(diǎn)同情心,你看不出他很難受嗎?” 姜紅燭回答:“他難受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你一個得了絕癥了,還有空管別人難受?有那閑情,不如多考慮考慮自己。” 一句話,就把肖芥子給定住了。 *** 陳琮越走越快,越走步子越大,三兩步就從堤下跨上路面。 剛站定,一陣?yán)滹L(fēng)過來,激得他打了個寒噤,順手緊攏衣服。 他安慰自己:只是推論,并無定論,姜紅燭又不是什么權(quán)威,她只不過是在蟬洞里多看了幾行字而已。 自己沒必要因為這老太婆叨叨幾句就方寸大亂。 他也不管方向,信步就往前走,走了一段之后,拿出手機(jī),在“梁世龍”和“梁嬋”之間猶豫了一下,還是撥了梁嬋的電話。 隔了好一會兒,梁嬋才接:“陳琮?哎,真的,我真看見一個人影?!?/br> 后一句話,明顯不是對他說的,陳琮腦子有點(diǎn)亂,愣了好一會兒:“怎么了?” 梁嬋說:“這不是門店裝修好了嗎,我爸過來檢查,我在門口等他的時候,看見后窗那有個人影鬼鬼祟祟的,喊我爸去看又不見了?!?/br> 陳琮笑笑:“可能是個賊吧,關(guān)好門就行。哎,梁嬋,我問你啊……” 他定了定神:“‘共石’這個事兒,你知道嗎?” “知道啊,李二鉆兩口子,不就是夫妻共石嗎?哦,說起李二鉆,聽說他瘋了,入院手續(xù)還是馬修遠(yuǎn)找人給辦的呢?!?/br> 陳琮嗯了一聲:“那你有沒有想過和人‘共石’?” 梁嬋莫名:“好端端的,為什么要跟人‘共石’呢?能養(yǎng)石頭的,誰還缺那個錢了?至于摳摳搜搜要和別人養(yǎng)一塊石頭嗎?這就跟……就跟手機(jī)似的,人手一機(jī)不好嗎,非共用?李二鉆那是情況特殊……” 她壓低聲音:“我聽說,他是沒那能力養(yǎng)石頭,養(yǎng)不出來,他老婆就給開了后門,帶他上馬,讓他白蹭……” 忽的又提高嗓門:“沒有就算了,不管它,咱把門鎖好就行。” 陳琮耐心等她說完:“那你有沒有聽說過,‘共石’的壞處?” 梁嬋一愣:“壞處?沒聽說過啊。” 陳琮略一思忖:“那你幫我打聽一下,我先掛了。” 第二個電話,他撥給了壽爺,雖然兩人不算很熟,但他對何天壽好歹有過救命之恩,相信壽爺不會對他隱瞞的。 果然,身為三老之一,壽爺了解的要比梁嬋多多了。 他說:“‘共石’這個事兒,我們不提倡。我剛?cè)霑菚?,對接跟我說的是,這cao作風(fēng)險挺大,容易出錯。沈晶那事,我們后來聽說,還含蓄提醒過她,結(jié)果人家嫌我們老家伙煩、管太多?!?/br> 說著,呵呵笑起來。 老人家了,說話不緊不慢,聽得陳琮干著急:“容易出什么錯?” 壽爺說:“入石,入夢,你自己想想,做了好夢,是不是醒來心情愉悅?萬一做了噩夢,嚴(yán)重點(diǎn)的,一整天都心驚rou跳。” “為什么入會時要幫你們抓石周,簡單點(diǎn)說,就是要提高適配度,讓你養(yǎng)對石頭,彼此互補(bǔ)。萬一養(yǎng)錯了石頭,石頭對你是有抵觸的,弊大于利。兩人共石,其中必有一人是不適合這石頭的對吧,長期養(yǎng)下去,非但補(bǔ)不了,還傷身?!?/br> “聽老一輩的說法,是容易精神錯亂,所以我們不共石,又不是買不起,沒那必要啊?!?/br> …… 看來,“人石會”不共石,當(dāng)初魘神廟的實驗也的確沒定論,統(tǒng)一的對外說法是“容易精神錯亂”。 目前,只有李二鉆和陳天海這兩例可供觀察了。 陳琮第三個電話,打給了馬修遠(yuǎn),一般條件好一點(diǎn)的精神病院,單人病室里應(yīng)家屬要求,都會有監(jiān)控,他希望自己能有這權(quán)限,看到李二鉆的監(jiān)控。 *** 送走了陳琮,顏如玉直奔陳天海臥房。 果然,陳天海壓根沒睡覺,他坐在床上,面色古怪地把玩著手中的佛頭水晶。 顏如玉好笑:“老海,你要是壓根不想見陳琮,不給他開門就是了。這晚上唱的到底哪一出啊,你裝癡呆裝得我都信了?!?/br> 陳天海淡淡說了句:“我想了又想,見一下比較好。陳琮是個孝順孩子,你沒聽他跟你說,明天還要過來?” “他找了我八年,如今找著我了,下一步就會想著怎么安置我,要么接回去,要么留我在這?!?/br> “‘人石會’要跟我算女媧石的賬,我當(dāng)然不便回去。我留在這了,他就會常常來看我、陪我,這不是挺好的嗎?他養(yǎng)石的變化、進(jìn)展,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了?!?/br> 顏如玉走過來,拖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 他盯著陳天海,皮笑rou不笑:“話是沒錯,但是你還是沒有給我解釋,為什么要裝傻。老海,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 顏如玉雖然是顏老頭養(yǎng)大的,但并不是從早到晚陪在身邊,尤其是讀書的時候,跟普通人一樣,也就寒暑假在“無欲.有求”待的時間能長點(diǎn)。 所以某一天,家里突然多了個老頭,他還挺高興的:干爺年紀(jì)大了,有這么個玩伴陪著,沒事下個棋、打個牌,也挺好。 他跟陳天海接觸不算多,但正是因為見面少,他反而對陳天海的變化比較敏感——這就好比看人造房子,每天盯著進(jìn)度,不會覺得變化很大,但一兩個月才來一趟,會立刻驚呼“哇,房子都蓋著么高了”。 但具體他也說不出什么,只是一種感覺。 起初,他對陳天海印象挺好,后來,忽然覺得這人古怪又鬼祟。 還有,他記得很早的時候,陳天海跟他說起過陳琮,說這孫子愛追雞攆狗、淘人得很,后來,漸漸不再說了,再后來,提起陳琮的時候,臉上淡淡的,仿佛在說一個陌生人。 陳天海說:“裝傻不好嗎?要是和他聊來聊去,聊出感情來了,不就不忍心下手了嗎?” 顏如玉笑了笑:“說的是挺像那么回事,可是我不明白,跟自己的親孫子,怎么會慢慢就沒感情了呢?” 陳天海抬頭看他:“這有什么奇怪的,有人跟自己的親爹,不也沒感情了嗎?聽說你爸失蹤好多年了,你從來也沒問過。” 顏如玉面色微變。 陳天海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有這時間來我這聊廢話,不如抓緊養(yǎng)石,別讓陳琮占了先機(jī)?!?/br> 顏如玉冷笑:“他不是占定了先機(jī)嗎?我的抓周石本來也不是黃玉,養(yǎng)來養(yǎng)去養(yǎng)不成,讓我去找煤精鏡,現(xiàn)在突然塞給我一塊石頭,讓我改養(yǎng)黃玉,我怎么可能養(yǎng)得過他?” 陳天海淡淡說了句:“論養(yǎng)石頭,徐定洋也遠(yuǎn)遠(yuǎn)比不過姜紅燭,她是怎么做到差點(diǎn)把姜紅燭給吞吃掉的?動動腦子,你干爺想讓你贏,有我?guī)湍阙A,你怎么可能輸?” 第87章 肖芥子去寄存處取了行李物件, 驅(qū)車直奔城外。 景德鎮(zhèn)周邊挨近不少山區(qū),雖然偶爾可見農(nóng)家樂和零星住戶,但總體而言, 人口密度大大降低。 沒有陳琮站崗, 保險起見, 自然是越往人煙稀少處去越安全。 她開了很久, 把車子停在一處小山頭,四下張望了一回, 不見一丁點(diǎn)兒人間燈火。 在這兒過一夜, 應(yīng)該是安全的,要真的點(diǎn)那么背、附近剛好有一個掠食者在露營, 那也就認(rèn)命吧。 洗漱完畢, 車燈一關(guān), 起初眼前一片漆黑, 漸漸的, 就能分清黑色的深淺了:濃黑的是山,黑夜反而是清透的。 為了透氣, 車窗留了道小縫,山的、夜的和地下的, 各種在城市里聽不到聲音,混在一起, 像夜游的魂靈,緩緩在車?yán)镞M(jìn)出。 聽氣息, 姜紅燭還沒睡著。 肖芥子輕聲叫她:“紅姑, 你留的字條說, 如果這趟沒死, 有辦法救我的命, 怎么救?。俊?/br> 她屏住呼吸聽回答。 好一會兒,才聽到姜紅燭的聲音:“徐定洋的前后變化,你不是也看到了嗎?” “看到了啊,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嗎?” 姜紅燭冷笑:“你別在這跟我揣著明白當(dāng)糊涂,我還剩半條命呢,你拿去補(bǔ)了,不敢說保你一輩子,保你五年八年沒問題。等你再不行的時候,你就繼續(xù)找人補(bǔ),一個不行找兩個,兩個不行找三個,只要你能補(bǔ)到老,活到老就沒問題了?!?/br> 肖芥子聽了一半,就已經(jīng)氣得腦子突突的了,耐著性子聽到最后,覺得自己跟要噴發(fā)的火山也沒兩樣了:“你說的這叫人話嗎?這就是你教我的救命良方?” 姜紅燭笑了笑:“隨你信不信吧,蟬洞里是這么說的,看記錄的確也是有效的。法子我教你了,你嫌不夠正派,非得守住自己的良心底線,那我也沒辦法?!?/br> 肖芥子強(qiáng)壓住氣:“話說得真輕巧,別的不提,就說你,讓你現(xiàn)在給我進(jìn)補(bǔ),你愿意嗎?” 姜紅燭淡淡說了句:“可以啊?!?/br> “在徐定洋那的時候,我就想著,可惜了,橫豎要死,與其補(bǔ)給她,還不如補(bǔ)給你呢,你照顧我這么久,補(bǔ)給你,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肖芥子怒極反笑:“你就這么不想活?” 姜紅燭轉(zhuǎn)過頭看她,黑暗中,那只獨(dú)眼亮得有些異樣。 她說:“對,不想活。要么你告訴我,我現(xiàn)在這副樣子,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說著,呵呵笑起來,笑到末了,聲音里滿是愴涼:“我能理解,你當(dāng)然想活著,你年輕、漂亮,前頭還有大把的風(fēng)景,我是你,也想活著?!?/br> “可是我呢,我今年六十多……快七十了,你看,我自己都記不清自己的歲數(shù)了。又殘又丑又瞎,以前,我還能爬一爬,自己洗漱、吃飯,現(xiàn)在,大小解都成問題了?!?/br> “我躺在這兒,回想這輩子,沒有值得回憶的事,也沒有念念不忘的人,想想這一生,好像一塊千瘡百孔的爛抹布,風(fēng)吹不吹,都已經(jīng)涼透了,也沒什么清洗縫補(bǔ)的必要了?!?/br> “所以,對,就是不想活著了,活著也是徒耗米糧、還倒屎倒尿地給你添麻煩。反正仇已經(jīng)報了,本來還想去找?guī)讉€人的麻煩,但顏老頭都死了,我也沒心思了?!?/br> “我呢,隨時可以死,暫時不死也行,就先養(yǎng)著,身體養(yǎng)好了,你將來進(jìn)補(bǔ),會更有效果。” 肖芥子本來憋了一口惡氣,被姜紅燭這一番話說的,再也發(fā)不出來了。 她悶坐了會,又問:“那除了這個法子呢?沒別的法子救命了?” 等了片刻,沒見有回應(yīng),再一聽,呼吸聲輕淺,姜紅燭已經(jīng)睡著了。 肖芥子無奈,將座椅靠背往后調(diào)了調(diào),裹緊衣服,也闔上了眼睛。 但心中有事,怎么都睡不踏實。 一會想起陳琮,不知道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明早要以什么樣的心情去面對那個“陳天海”;一會又琢磨起姜紅燭的話,對于這種和殺人無異的“進(jìn)補(bǔ)”,她當(dāng)然是全身心的抗拒、絕不考慮,但人的想法是會變的,如果到了后期,被病痛折磨到絕望,自己會不會突然黑化呢? 如果會,她還挺擔(dān)心的,要么像陳天海那樣,留一個“小心肖芥子”的字謎? 就這么胡思亂想,到了后半夜,才些許有了點(diǎn)睡意。 正模模糊糊間,突然聽到有人駭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