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的雨勢絲毫不見減弱，甚至漸漸起了風(fēng)。濕透的身子經(jīng)風(fēng)一裹，頓時冷得讓人牙齒打了顫。

    ——跑起來吧。春離心想。要是在這個黑夜里獨(dú)自出門太久，會不會很危險(xiǎn)？

    她踏出啪嗒啪嗒的一串水花，朝著一條不那么熟悉卻不會走錯的路跑去。

    赫仙的宅院跟其他長老座下弟子的住處差不多，完全沒有作為掌門大弟子的氣派，頂多在獨(dú)住一院這一點(diǎn)有所區(qū)別?？纱弘x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赫仙的院墻時，卻覺得格外反常。

    原本黑漆漆的夜色下，她的宅院卻照得燈火通明。

    在陷入一片深黑的疾風(fēng)驟雨的天留宗，那間小院就像一叢燃燒的柴火。

    即使有圍墻和樹影的阻隔，也能清楚地判斷出她的每一扇窗都亮著。

    ——赫仙是這么鋪張的人嗎？

    春離總覺得不對。一般人的生活習(xí)慣都是把需要用到的區(qū)域點(diǎn)起燈，不至于徹夜連耳房都照得那么亮。若是赫仙有這樣的習(xí)慣，春離早幾年就該注意到了。

    她還沒睡吧。春離這樣想著——那要怎么看一眼呢？

    春離只曾拜訪過這里一次。

    那是在她剛?cè)胱陂T的時候。跪求許久，師父好歹同意了收下她，春離立即就打聽著向赫仙的住處去問候。及至院前，赫仙開門見了她的臉，便由驚訝變得惱怒。

    “……師父新收的小師妹，是、是你？！”

    “是我呀，”春離滿臉堆笑地往赫仙懷里湊，“開心嗎？赫仙，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大師姐啦~”

    “胡鬧?。。　?/br>
    赫仙暴喝一聲，一甩手將巴掌打在她的臉上，將她扇得朝后跌坐在地。

    “你！！”赫仙高高在上地指著她，仿佛要一指將她戳出個洞來似的，“你——你那點(diǎn)本事修什么仙？！你把這里當(dāng)什么了？！”

    “我……”

    春離倒在殘雪未銷的地上，捂著紅腫起的側(cè)臉，口中咬出了血，又痛又驚，后知后覺地掉出大顆大顆的眼淚。

    “我只是、想來找你……赫仙……為什么打我？”

    “我不愿見你！你也趁早死了這條心！我這就去稟明師父，讓他將你逐出門去——”

    赫仙再沒跟她有過什么實(shí)質(zhì)的交流。

    沒隔幾天，就借口說春離與義兄不清不楚，扯亂了她的發(fā)髻和裙子將她推到大庭廣眾下罰跪。

    春離惱羞而不從，赫仙就令人按住她，掣出長棍。

    那棍落在她身上時，她哀哀地哭出聲來……

    誰人不知大師姐與小師妹關(guān)系差呢？春離自是不會再來赫仙住處討打，赫仙倒也沒那個閑心到莫惜風(fēng)的堂上找事。只是一碰到面時，就少不得生出爭端。

    此刻她屋中盡明，春離要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瞧上一瞧呢——修為境界在那里擺著，一個小小的筑基爬到元嬰的窗下偷看，怎么想都會被發(fā)覺。

    何況她還帶著個來勢洶洶的大斧頭……若是赫仙見了，能有她好果子吃嗎。

    收納戒指是哥哥送的，春離一向不愛把自己的重要之物放在里面，此時卻也別無他法，只得收了斧頭，孤身走向赫仙的院墻下。

    非禮勿視、非禮勿讓人視——宗門訓(xùn)誡如此，大多數(shù)的弟子都將自己的住處布置了結(jié)界，除非將其破解或被準(zhǔn)入，從外面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春離沿著赫仙的墻下踱了幾步，思索著解法：她的首要目的只有一樣，就是看赫仙是否在屋中。進(jìn)而，如果人在，那在做什么？狀態(tài)如何？

    她要在赫仙不發(fā)覺的情況下偷窺到，或者被發(fā)現(xiàn)了之后全身而退——

    眼看春離還有倆星期就要想出辦法了，她踱到赫仙院門附近，那門卻“嘭！”地一聲打開了。

    春離驚得兩腿一軟，險(xiǎn)些落荒而逃。

    “什么人？！”

    是赫仙在大吼著。

    她怒發(fā)沖冠，全副武裝地穿著修行時的皮甲，身上纏著紅彤彤的火焰，冷雨也澆不熄，反而騰起濛濛水汽。是那根她愛用的重棒，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撞在大門上。

    被抓個正著的春離哪有逃得掉的余地，在臺階下畏縮成雞崽一般。赫仙怔了一下，叁步并作兩步跨下門臺，與她不過咫尺的照面。

    “赫仙……”春離一顫聲道，“晚上好?！?/br>
    赫仙喘息得胸膛在輕輕起伏著，焰光也隨之浮動；咬牙切齒，眼中血絲遍布，仿佛要用目光將她灼穿。

    春離覺得她的狀態(tài)越發(fā)不對勁：“赫仙、你這是……走火入魔了嗎？”

    “我沒有??！”

    赫仙愈發(fā)惱火，疾言厲色地喝道。

    “啊、那、那你這是……”

    “沒有?。?！”

    “嗯……”春離乖乖地閉起了嘴巴，因?yàn)槟歉鶡霟岬脽t了的棍已經(jīng)杵到了她面前。

    ——要挨打了。

    可那種不算陌生的痛感卻沒有砸在她身上。

    赫仙穩(wěn)穩(wěn)地止住棍勢，復(fù)又將棍收回，抬起手來，竟是擰了一下春離的臉。

    “好痛……”

    她的力道并不重，不過是帶著薄繭的指腹捏著一張被雨水過分潤澤的臉頰，倒顯得春離提前叫出的那聲痛像撒嬌一般。

    “你是真的？”

    赫仙的聲音沉了下來。

    “不是真的還能怎樣啊……”

    春離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赫仙也看到過那種幻象嗎？她驚訝于自己的手不是從影中穿過，而是捏到了一張真實(shí)的臉。

    同理，對面的赫仙也是真人。

    “……沒什么?！焙障赡罅藘上戮蛯⑹址帕讼聛?。

    素日一見就要鬧出事的兩人，此時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對了，”赫仙再開口，“你怎么到這兒來了？不是說了晚上自己在房里待著嗎？”

    “有嗎？”春離自不會將打算夜會師弟的事交代半個字，“我看今夜無人的雨景難得，反正也睡不著，就想出來散步，正好路過——”

    “瘋子！”她罵道，“你跟個落湯雞一樣，凍得渾身發(fā)抖，談何散步賞雨！”

    “哦，那你可要留我借住、賞我一身干衣裳？”春離故技重施，扯出一抹諷刺的甜笑。

    “滾……！滾！！”

    赫仙登時又暴跳如雷。她一把攥起春離的領(lǐng)口，轉(zhuǎn)瞬就將她摜了出去，狠狠地丟在數(shù)步開外的地上。

    春離跌在冷硬而濕滑的石磚上，小溪般的雨水沿著她流淌。

    “大師姐、弄疼人家了……”那雨簾將她的聲音阻隔得斷斷續(xù)續(xù)，她一張口，就被淋濕了唇齒。

    “有多遠(yuǎn)滾多遠(yuǎn)去??！今晚再教我看到你，我就……”赫仙那怒火中燒的聲音，在雨中也逐漸變得冷如寒冰，“我就……你別怪我不客氣?！?/br>
    ——你何曾客氣過呢？

    春離從地上爬起，蓄飽了水的衣裙變得更重。赫仙肯放她走是最好不過了，她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成，只想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