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方才的事，便有些臉熱，想要躲回臥房里，手指剛碰上輪椅便聽見耳邊那道熟悉的聲音響起，溫柔中似是略帶無奈。

    “手伸過來?！?/br>
    心思被人看破，姜姒訥訥應(yīng)了一聲，伸出掌心，尷尬地避開身前青年的視線。

    剛才在臺階那里摔倒時，掌心被輪子狠狠帶了一下，擦破了些皮，還扎入了幾根細(xì)小的毛刺。

    此時被人小心地拔掉木刺，她才后知后覺地感到手心有些疼，似是微微泛著熱，卻在下一刻被藥膏的涼意吞噬。

    略帶薄繭的指腹沾著雪白的藥膏，溫柔地在她的掌心處擦過，垂眸為她擦藥的青年神情專注而又認(rèn)真。

    “一日兩次，小心莫要碰水?！?/br>
    姜姒不自在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突然頓住。

    人家?guī)椭亮怂帲约簠s一句話也不說，是否太不禮貌了些？

    可上次裴玨才說過喚他大公子過于生分了，那她……

    姜姒嘴唇囁喏了下，一時間竟不知如何開口。

    猶豫間，耳邊一聲似有若無的輕笑，卻是裴玨推著輪椅帶著她來到了書桌前。

    書桌瞧起來似是特意改造后的高度，姜姒坐在輪椅上也能將擺在桌面上的物件兒一覽無余。

    紅棕的樟木臺面上，擺滿了四四方方的木格，里面按類堆滿了各式制弩用的零件和工具，旁邊還有一沓雪白的蠶棉紙，筆架上掛著數(shù)支嶄新的斑竹管長峰狼毫筆。

    這些物件，很明顯是特意為她準(zhǔn)備的。

    姜姒睜大眼睛，放在膝上的手略微顫了顫。

    “備得有些匆忙，也不知你喜好，若是不趁手，便與我說?！?/br>
    姜姒抿了抿唇，抬眼望向已走到桌前的青年，“我……”

    甫一撞進(jìn)那雙似是含了萬千情緒的烏黑雙眸，原本在腹中打好的措辭登時變得有些難以啟齒，就連懷中的那把鑰匙也仿佛頃刻間guntang起來。

    心緒翻滾間，只覺一時難言。

    卻在此時，外間傳來了紅蕊焦急的喚聲。

    “小姐？小姐你去哪兒啦？”

    姜姒將未出口的話咽回腹中，似是松了一口氣，朝外高聲應(yīng)道：“我在書房?！?/br>
    話音剛落，便聽得外邊的腳步聲漸漸靠近。

    不過片刻的工夫，紅蕊的身影便出現(xiàn)在書房門口，一手拎著食盒一手費(fèi)勁兒地抱著個長盒，約莫臂長的樣子，見到房內(nèi)的裴玨一愣，動作艱難地行了個禮。

    見狀姜姒忙招手，“快些放下，這是拿了個什么回來？”

    紅蕊放下食盒，抱著長盒走過來，在瞧見書桌上的一應(yīng)物件兒時似是有些驚訝，但還是先回答了姜姒的問話。

    “小姐吩咐我去給寫墨送傷藥，他便給了我這盒子，說……”

    紅蕊悄悄打量了下旁邊裴玨的神色，小心道：“說原本便是小姐送給三公子的東西，如今人不在了，還是物歸原主的好。”

    長盒打開，里面赫然躺著一把約莫兩尺長的弩，沉沉的暗棕色，通體泛著常年擦拭的油潤亮光，一瞧便知是被人用心保管著的。

    姜姒怔了怔，隨即后知后覺地去瞧一旁的青年，卻聽得他輕聲道：“經(jīng)緯天地曰文，如岡如陵謂山，文山二字似是岳父大人的表字?！?/br>
    隨著裴玨的視線看過去，盒中弩的懸刀上刻有歪歪扭扭的“文山”兩字，乍一瞧與整張弩極不相配。

    姜姒目光微訝，沒料到裴玨竟連父親的表字也知曉。

    只是當(dāng)她反應(yīng)過來裴玨話中的稱呼時，卻有些不自在，掩飾地撩了下耳畔的碎發(fā)。

    岳父大人……

    “這確是父親生前所用之弩，不過也沒那么深刻的含義。據(jù)父親說，是祖父當(dāng)年一心尚文才如此取字，但最后仍拗不過愛習(xí)武的幺子，最終還是同意父親參加武舉?！?/br>
    想起往事的姜姒眼中露出些微笑意，卻注意到裴玨的目光一直定在那不成樣子的刻字上，頓時臉一熱，“啪”一聲合上了蓋子，咳了兩聲解釋道：

    “當(dāng)時一心撲在這些上，疏忽了練字，現(xiàn)在不會了。”

    姜姒刻意不去瞧裴玨，視線欲蓋彌彰地轉(zhuǎn)向紅蕊，卻見到她臉上的欲言又止，不禁微微疑惑。

    “怎么了？”

    紅蕊卻像是有所顧忌地?fù)u了搖頭。

    姜姒會意，便要告辭，轉(zhuǎn)頭時卻不經(jīng)意瞥見了不遠(yuǎn)處博古架上規(guī)整擺放著的小弩。

    正是她之前送給裴瑾卻輾轉(zhuǎn)流落到方嬤嬤之手又被她拒絕收回的那一個。

    而桌前的裴玨目光低垂，面上雖不見表情，但她莫名地察覺到了一絲落寞，令人心下微微揪緊。

    姜姒不由得蜷了蜷手指，遲疑道：“我先回房了，你……”

    青年聞言抬眼望了過來，見她臉上踟躇，卻是笑了笑，眸光里滿是溫柔的細(xì)碎星光。

    “后日回門的一應(yīng)禮物已經(jīng)備好，阿姒不用擔(dān)心，”頓了頓，繼續(xù)道，“我暫且睡在書房，不會擾你?！?/br>
    誰問這個了！

    姜姒臉一熱，支吾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目光里閃過局促，拉拉紅蕊的衣袖示意快推她走。

    臨出門前，她猶豫了下，并未回頭，低聲道：“多謝為我準(zhǔn)備的一切，我很喜歡。”

    “……表哥。”

    ————

    臥房。

    姜姒聽完紅蕊的一番話后收斂了笑意，眉頭微蹙。

    “你是說寫墨懷疑有人盯上了這把弩？”

    紅蕊點(diǎn)點(diǎn)頭，語氣滿是困惑道：“小姐你和三公子城外遇襲的那天，不是原本還打算去郊獵么，只是天公不作美才提前回了城?！?/br>
    姜姒回憶著，“那時三表哥想試一試這弩的威力，便特意帶上了?！?/br>
    紅蕊眉頭都快擰成了一團(tuán)，繼續(xù)道：“寫墨說那些山匪當(dāng)時便好似意圖奪走這把弩，只是他牢記三公子的囑托給攔住了，直到家丁官兵趕來?！?/br>
    “后來回到府上后，三公子的房間也總似有賊人造訪的痕跡。雖說最后都查出是底下的丫鬟小廝手腳不干凈，但寫墨說他總感覺哪里不對勁，便私自做主把這弩藏了起來?！?/br>
    聽到這，姜姒恍然，除去掩人耳目外，這應(yīng)該也是裴陸氏將裴瑾院里的下人們?nèi)绱搜杆俚卮虬l(fā)掉的原因之一吧。

    只是……

    “為何不報(bào)與裴伯父或是大表哥呢？畢竟遭了賊人，應(yīng)是府上管束不力。”姜姒目光疑惑道。

    紅蕊也感到奇怪，道：“寫墨說他曾經(jīng)想上報(bào)與裴老爺，但裴老爺似是對城外遇襲一事諱莫如深，剛起話頭便被喝止?！?/br>
    “而裴夫人一副瘋瘋癲癲的模樣，三公子又一向與大公子并不親厚，他便不好說與他人聽，畢竟只是猜測?！?/br>
    姜姒默然。

    從祠堂那晚裴父的表現(xiàn)來看，遇襲一事應(yīng)該與裴陸氏脫不了干系，所以閉口不言是常理之中。

    但賊人又是怎么回事？

    總不至于裴陸氏監(jiān)守自盜吧？應(yīng)該并沒有這個必要。

    姜姒望向擺在桌子正中央的長木盒，目光飄遠(yuǎn)，呢喃道：“這是當(dāng)年我親手制成送與父親的，一式兩張，應(yīng)該并無特殊之處。”

    紅蕊猶豫道：“也許是寫墨多疑了呢？”

    多疑了嗎？

    主仆二人一時無言。

    半晌，臥房里響起姜姒輕柔卻堅(jiān)定的聲音。

    “紅蕊，去取我的那把弩來。”

    第10章 客人是想活當(dāng)還是死當(dāng)？

    翌日。

    上京城內(nèi)，各街各道縱橫交錯。

    既有門庭若市熙熙攘攘的朱雀道，也有門可羅雀冷冷清清的臨賢街。

    同樣是被東家雇傭做活兒的伙計(jì)，也分個三六九等。

    人人都擠破了腦袋想去朱雀道上的鋪?zhàn)?，因?yàn)樯夂茫瑬|家便大方，工錢自然就高。

    人人都對臨賢街上的鋪?zhàn)余椭员?，租金不比朱雀街低多少，生意卻差，工錢自然就低，在這上京簡直是財(cái)神爺路過都會繞著走的地兒。

    來金便是這臨賢街上一小小當(dāng)鋪的伙計(jì)。

    店面不大，樸素?zé)o華。

    自被掌柜的雇傭以來，來金一直琢磨不透的是，他家掌柜的年紀(jì)輕輕，在這臨賢街上開個普普通通的鋪?zhàn)?，一天有一單生意都算多，是怎么既付得起高昂租金，又能付給他不輸于朱雀街的豐厚月錢呢？

    正當(dāng)來金杵著掃把托著下巴漫無邊際地神游時，卻冷不防被個從里間扔出來的花生殼砸中了腦袋。

    “嘿小子！發(fā)什么呆呢，來客人了?！?/br>
    來金摸摸腦袋，愣愣地瞧著自家掌柜拍掉手中的花生殼，從里間施施然走出來瞪了自己一眼后方才回過神來，放下手里的掃帚向門口笑著迎了上去。

    “問客官安，客官是來典當(dāng)還是來贖回的？”

    客人瞧著年歲不大，約莫十六七歲的模樣，梳著大戶人家婢女常見的雙螺髻，一身銀紅彩繡比甲并水色素裙，聞言抱緊了懷中的長木盒，緊張地打量著四周，姣好的鵝蛋臉上似是隱約閃過一絲懷疑。

    紅蕊視線掃過屋內(nèi)，猶自不敢相信，自家小姐口中那所謂的黑白通吃廣交八方的當(dāng)鋪居然看起來如此簡陋。

    乍一瞧不像當(dāng)鋪，倒像是個經(jīng)營不善的茶館。

    鋪?zhàn)觾?nèi)不過一張八仙桌并幾把椅子，里頭倒是設(shè)有內(nèi)間，卻只是用一塊短短的青布充當(dāng)簾子，內(nèi)間里的擺設(shè)一覽無余，擺的竟是一張堆得滿滿的書架。

    書架上，遙遙可見幾本封皮赫然寫著《山妖詭談》《雜聞異事》之類一聽便頗為獵奇的話本。

    紅蕊收回視線，看向迎上來的小伙計(jì)，小心試探道：“聽說你們這兒什么都收？不怕惹事兒？”

    面前的伙計(jì)一愣，目光中閃過疑惑，似是想說些什么，卻被內(nèi)間走出來的年輕男子從后拍拍肩膀輕輕撥到一邊。

    “鄙人是這店里的掌柜，”年輕男子模樣俊秀，一身鴉青色勁衫打扮，卻不倫不類地作了個揖，笑瞇瞇道，“本店開門迎客，自是有什么生意便做什么生意?！?/br>
    紅蕊望著眼前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睜大眼睛上下打量一番，猶疑道：“你是掌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