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
陳冬靜靜看著聶輝,眼窩下覆著濃郁的烏青,話聲輕緩: “就算我沒被辭退,你也會想方設(shè)法讓我在快餐店干不下去,是不是?” 只要找上幾個地痞流氓,每天去店里鬧上一鬧。 輕而易舉地,就能斷了她的活路。 聶輝只是勾著唇,長睫半掩住眼眸,無聲地微笑著。 陳冬慢慢坐回餐椅中,低低地,長長地呼出口氣。 她的竭盡全力、她的拼命掙扎,到頭來,竟不過是自以為是的笑話。 身后從來沒有退路,有得只是粉身碎骨的萬丈深淵。 那團(tuán)隱在心底的微弱火苗,搖擺著,顫栗著,而后悄然熄滅。 “你想要什么?!?/br> 她張開唇,嗓音干澀而疲乏。 “你?!?/br> 聶輝說道。狹長的眼眸中,蘊(yùn)著團(tuán)深沉而難以言喻的幽光,帶著熾熱的溫度,灼灼地直視著她的眼眸。 削薄的唇線微微上揚(yáng),吐出句低沉沙啞的話語: “自始至終,都只是你?!?/br> “你想要我做什么?”她又問道,單薄的身軀陷在寬大的座椅中,肩脊微微下塌。 那雙疲倦的瞳仁一絲光亮也沒有,淹沒在麻木絕望的潮涌中。 “你什么也不用做。” 聶輝抬起手,將一縷散碎的發(fā)絲別在她耳后。 冰涼的手掌輕柔地摩挲著她的面頰,牽扯著輸液袋左右搖晃。 “只要待在這里?!?/br> 他是極優(yōu)秀的獵手,耐心地等待著時機(jī),游刃有余地步步緊逼,直直將陳冬趕進(jìn)密織的羅網(wǎng)中,侵蝕著她的靈魂,消磨著她的傲骨。 直至她無力掙扎的今日,才輕緩地給她戴上項(xiàng)圈,捧在掌心安撫著。 “我知道了。”陳冬面無表情地,任憑他的手掌貼在臉側(cè)。隨即,略偏過頭,指指房門:“我能出門嗎?!?/br> “當(dāng)然?!甭欇x收回手臂,眼眸微彎著:“去洗個澡,睡一覺。” 于是陳冬走進(jìn)臥室,又翻出了那條沙灘褲與黑色短袖。 第二天清晨,魏醫(yī)生來給聶輝換了回藥,又把他安置到床上休息。 臨行前,擱下幾大包輸液袋,囑咐道:“天氣熱,給他擦身時要避開傷口。中午可以喂點(diǎn)清淡的流食,煙酒一定不能沾?!?/br> 陳冬只是禮貌地拉開房門:“路上慢點(diǎn)?!?/br> 魏醫(yī)生怔了怔,從門里跨了出去。 門板砰地閉合。 陽光映射在光潔的大理石地板。 廚房灶臺嶄新整潔,櫥柜里餐具擺放整齊。 陳冬拉開冰箱,只瞧見幾罐啤酒空蕩蕩地放在里頭。 她走到臥房門口,停住腳步。眼皮半掀著,聲音不冷不熱: “買菜,給錢?!?/br> 臥室光線晦暗,墨綠色絲絨窗簾厚重地遮蔽著日光,空氣中混合著消毒水與冷峻的松木氣息。 聶輝陷在寬大綿軟的床鋪,輸液管糾纏在身側(cè),柔軟的、烏黑的發(fā)絲搭在額前,將面容映得格外蒼白。 他偏過頭,眼眸彎垂著:“書房的辦公桌下有保險(xiǎn)柜,密碼六個一?!?/br> 陳冬扭頭就走,推開隔壁的房門。 滿墻的書籍登時映入眼中。寬大的實(shí)木辦公桌上,擺著臺笨重電腦和座機(jī)電話,桌面擦拭得一塵不染,煙灰缸里殘留著幾只燃盡的煙蒂。 她仰望著高大的書墻,唇角勾起個嘲諷的弧度。 銀灰色保險(xiǎn)柜嚴(yán)絲合縫嵌在辦公桌的斗柜里,打開柜門,里面擺放著一摞摞紅彤彤的鈔票。 上層擱置著把漆黑的手槍,周邊散落著幾顆銅色子彈,底下壓著張小小的、反扣的照片。 陳冬只掃了一眼,興致缺缺抽抽出張一百塊鈔票揣進(jìn)口袋,合上柜門。 她邁著大步往玄關(guān)走,剛踏進(jìn)客廳,忽然又轉(zhuǎn)身進(jìn)了臥室,掏出小靈通放在床頭柜上: “覺得快死了就打120?!?/br> 黑暗中,那對幽亮的瞳仁靜靜注視著她的身影。 一雙冰涼的手掌輕輕攏住她的掌心。 “早點(diǎn)回來?!?/br> 沙啞的、疲乏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陳冬利落地抽回手,直直走出房門,走出電梯,立在溫暖的陽光下。 那張精致的、冷淡的面容,漸漸浮現(xiàn)出不知所措的神色。 然后呢? 以后怎么辦? 她答不上來,也想不明白,只慢慢拖動著身軀,茫然地游蕩在街頭。 …… 陳冬回了趟地下室,換上平日的行頭,裝了幾件換洗衣服,往嫂子家走。 鐵皮牛奶箱前張貼著一層厚厚的小廣告,墻皮脫落成塊狀,裸露出墻面的底色。 她轉(zhuǎn)動鎖芯,輕輕推開斑駁的鐵門。 咚咚的切菜聲瞬間從門縫貫進(jìn)耳中。 陳冬趿上拖鞋,立在廚房門口,沉默地望著那道忙碌的身影。 嫂子的身量并不算高,雙腿粗壯而結(jié)實(shí)。覆著厚繭的指節(jié)抓握住刀柄,臂膀隆起層健碩肌rou,一下下剁砍著案板的雞rou。干燥的發(fā)絲被汗水浸濕,一縷縷緊貼在額前。 她把雞rou浸在水盆中,熱鍋,倒油。 香氣混合著刺鼻的油煙味兒,登時盈滿整間狹窄的廚房,嗆得人睜不開眼。 陳冬能想象到不久之后的景象。 她會端著碗盤,麻利地從廚房走出,用整棟樓都能聽到的大嗓門兒喊著: “吃飯——” 而后晃晃悠悠地拖著腳步,坐進(jìn)沙發(fā)里,彎腰時,口中發(fā)出“嘿咻”的聲響。 若這時小年湊到旁邊問她:“媽,你怎么不吃飯?” 嫂子便笑瞇瞇地回答道:“我現(xiàn)在還不餓,歇會兒再吃!” 老式油煙機(jī)嗡嗡作響,刺目的油煙仍直往眼珠子里鉆。 嫂子揮動著鍋鏟,不時咳嗽幾聲,用手背抹掉眼角的淚珠,一雙眸子嗆得通紅。 陳冬深吸口氣,邁動腳步踏進(jìn)廚房中。 “嫂子,我找到工作了!” 她彎垂著眼眸,湊在嫂子耳邊喊道。 油煙機(jī)的嗡鳴,摻雜著油星噼啪與鍋鏟碰撞的聲響,掩住她大半話聲。 嫂子被嚇了一個激靈,回過身看見陳冬,笑了起來,拖著長音大聲問道:“啥工作?快餐店你不干啦?” “新工作工資高!”她咳嗽兩聲,又咧開嘴,眼眶蓄著淚水,伸出三根指頭:“三千!” “三千?!”嫂子半張著唇,眼珠瞪得溜圓,眼眸卻彎垂成條細(xì)縫,眼角的紋路細(xì)密地蔓延:“這么多!” 但過了片刻,又蹙起眉頭,仔仔細(xì)細(xì)打量著陳冬:“啥工作能給這么多啊,你可別叫人給騙了?!?/br> 陳冬笑嘻嘻地說道: “保姆。”